41.花與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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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商務車在鄉間小路上顛簸,昨天剛剛下過雨,這讓本就不好走的小路更加難行,滿布泥濘與坑窪,底盤不高的車子開進來,坐在車裡的感覺就像是難受了幾百倍的碰碰車。泥點甩在車身上,要不了多久就把這輛車染成了黃面板的鋼鐵巨獸,田裡的老黃牛驚訝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疑似同類屁顛屁顛地從那條小路上跑過。
“嘔……!”綿延悠長的呼氣,不是嫌惡也不是抒情,凱莎·加圖索同學坐在副駕駛座上,手裡捧著一個塑膠袋,非常有節奏地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如時鐘一樣,發出巨大的聲響,伴隨著酸楚的胃液和早上吃過的臊子面一起滑入塑膠袋。
簡單來說,她吐了。
在凱莎過去的人生裡,從來沒有體會過如此之差的路況,她所瞭解的中國不像某些外國人的資訊渠道,滿是歪曲的事實,在她看來這個國家確實是一條發展迅速的東方巨龍,正在飛速奔向現代化。
但巨龍身上也不都是完美無瑕的龍鱗,好比當年的史矛革同學,就不幸被一支黑箭射下胸口的一片龍鱗,看上去凹凸不平,於是乎就遭了禍。
當下的路況也是如此,習慣於去哪都是直飛的凱莎,沒想過偏遠地區還有基建沒能搞好的部分,眼下的鄉間小路根本就是人踩出來的,通常只會有腳踏車摩托小三輪這樣的便攜工具走,唯有商務車,是恰恰最不適合的工具,每一次前進都在不規律地朝各個方向顛簸,像是搏擊驚濤駭浪的一葉扁舟。
作為賽車手,凱莎甚至挑戰過最糟糕的越野賽道,好比穿越戰場前線,在那種情況下她都可以完好無損地走出來。但在這條大概有幾十年歷史的中國鄉村小道上,她輸了,而且輸的五體投地,她連去亞馬遜叢林旅遊的時候都沒有過這種待遇。
駕駛座上的楚子涵不得不開啟了車載空氣清淨機,否則以凱莎平均30秒一次噴射的頻率,要不了多久整輛車子裡都會是消化過的臊子面味兒,說的不好聽一點,農村的豬食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
她全程沒有說話,這種情況下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每個人都有糟糕的時候,尤其凱莎看起來還很好面子,從第一次嘔吐開始,她就把用來包裝礦泉水的塑膠袋拿來用了,並未給這輛車帶來任何的麻煩。如果是吐到車裡,作為接下來一段時間的核心交通工具,附近又沒有合適洗車的地方,她們會很麻煩。
楚子涵不禁想起了出發之前的場面,彼時金髮大波小姐凱莎同學眉眼都寫滿了驕傲,她如一位女王殿下那般鄭重其事,說接下來我們將一起去執行學院的任務,在這個過程中我將作為你的前輩,對你的一切行動進行全方位的觀察和考核,結果將決定你的最終評分,學院會根據這個評分確認你是否有自己所說的,獨立完成所有課業的能力。
楚子涵默默點頭,凱莎同學非常滿意,她說既然我們將要組成小隊合作,作為比你更熟悉流程的人,我來當小隊的隊長。我希望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你要嚴格遵從隊長的命令,不要搞個人英雄主義,我們是一個團隊,楚子涵繼續點頭。
如今想來當時的凱莎有多麼專業,現在的她就有多麼悲慼,說實在的楚子涵此前從來沒想過,所謂混血種這般有如人類超人級別的傢伙,會敗給鄉村小路吐成這副德行。
大概也只有凱莎會這樣吧?大小姐麼,出門必然有豪車司機相隨,去的是海邊度假酒店,這樣的地方當然是平坦的康莊大道,足夠飆個車,當然不會有在平地上開出海盜船和雲霄飛車的感覺。
前面的路況稍微轉好了一陣子,期間老鄉的羊還從道上過,楚子涵不得不減速避讓,整輛車幾乎貼著邊上的懸崖,這小路基本可以說是單行道,就夠一輛車開的,要是迎面再碰上一輛,大家就只能乾瞪眼了。
老鄉對車子投來了好奇的目光,倒不是沒見過,只是覺得奇怪,進山裡的路其實並非只有這一條,修整過的村路相對平整,村裡的山貨都全靠那條路上的大卡拉著進出,富裕起來的老鄉自己都買了車。但是這車上的姑娘們有陽關大道不走,偏偏要走一條無人問津的小路,不得不叫人覺得奇怪。
凱莎緩過來了一些,抓起礦泉水瓶漱口之後吐掉再痛飲。一般來說嘔吐的人會在一段時間裡反感進食,但水分必須要得到補充,否則身體急速失水只會讓症狀加劇。
“我們還要折騰多久?”她靠在真皮座椅上,開啟車窗,外面的清新空氣讓她短暫有了回到人間的感覺,剛剛她一度覺得自己已經看見了冥府。
“才開了一半路。”楚子涵看了一眼導航,她們現在走的這條路在導航中根本就不顯示,因為這是山裡人自己踏出來的小路,根本就不是給車走的,也只能容納一臺車子單向行駛。如果哪個導航把車引到這裡來,那根本就是叫坑爹,連調頭幾乎都是不可能的事。
凱莎的眼神在這一刻如同死去,她以為自己已經忍受了足夠長的時間,從楚子涵的嘴裡說出來的應該是我們馬上就要到了,這種類似望梅止渴的話來,沒想到事實還是很殘酷。
“僅此一次,我以後絕對不會再來中國的鄉村執行什麼任務了。”凱莎咬牙切齒。
“伱來之前難道沒有了解過?”楚子涵問,她覺得凱莎儘管看上去傲的都有點算是愚蠢了,但也不會蠢到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貿然選擇一個未知的地方。
“當然瞭解過,兵馬俑,大雁塔,華清宮,法門寺,BiangBiang面什麼的。”凱莎說,在她的字典裡,瞭解一個地方就是了解它的吃喝玩樂。
“我覺得你那應該只是刷了刷旅遊攻略,我們並不是要去XA市區,而是陝北,全中國人都知道陝北的黃土高坡和窯洞。”
“你是說我們會住在洞裡?”窯洞兩個字讓凱莎反而精神了些,作為頂級的白富美,她的人生目標之一就是走遍全世界,去什麼地方都要享受最原汁原味的本地特色。
她去亞馬遜河流域的時候,漂亮的印第安小女孩給她端來新釀的木薯啤酒。儘管她明知道這種啤酒是從亞馬遜河裡直接取水釀造的,連過濾的步驟都省了,可她依然無視導遊的勸阻,接過啤酒大聲讚美而後一飲而盡……結果腹瀉三日。
在她看來這並不算什麼,如果你去過一個地方,卻沒有試試本地的文化特色,那你和沒有來過有什麼區別呢?這地方在你的記憶裡難道就只是酒店的套間?那未免也太無趣了,所以哪怕結果是三天病患,那也是值得的,至少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杯木薯酒,還有亞馬遜河邊上的所見所聞。
“不知道,但是也有可能。”楚子涵說,這種山中小村鎮很難說會不會有旅店這種東西,對她而言她是可以在車上安然過夜的,可是凱莎現在狀況很差,她需要一個真正適合休息的地方。如果實在不行,就只能嘗試叨擾一下本地的村民。
楚子涵扭頭看向窗外,這裡已經深入山中腹地,所謂黃土高原千秋萬壑只是教科書上的一句話,只有真正在這裡看著,才會體會到這種感覺,目光所及一切都是灰黃灰黃的,無論土地還是枯草枝丫,就像史書中說的,這是一片歷史悠久,但又飽經苦難的土地。
和大多數人的想象差不多,如今在這片地區仍舊有很多人住在翻新過的窯洞裡,倒是沒有想象中邊遠農村那麼落後,窯洞前都有平整的道路,也就只有她們這些不速之客,才會悄悄地進村,大路的不要。
事情的起因來自於一件在這裡出土的東西,農民在田間翻地時發現的,那是一個四足青銅方鼎,鼎身鐫刻著八條螭龍相互盤繞,中間有類似文字的記敘。
此前國內出土的鼎中王者後母戊方鼎也不過高一米三,總重八百多斤,然而當這個方鼎被眾人傾力挖掘,完全露出真面目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了,這東西的高度居然有近五米,普通人甚至得爬才能爬上去,一看鼎中真相。
這東西過於巨大又沉重,移動困難,村民們索性想把它弄斷,再運出去。然而無論用什麼方法,他們的工具都無法在這個巨鼎上留下任何痕跡,似乎那玩意根本就不是用古老青銅製成的,否則歷經這麼多年怎麼也都得有些傷痕。
後來這件事被當地的情報網路發覺,隨即報告到卡塞爾學院,學院斷定這應當是一件龍族遺物,因為鼎在古代是用以烹煮肉和貯藏肉類的器具,如果一個五米高的大鼎用作這種功能,得是什麼人才能用它吃飯?
雖然周代開始,鼎逐漸演化成代表身份王權的象徵,統治者往往以舉國之力來鑄造大鼎,是可能有這種規模的。但以那個年代的手段,不可能製造出這種級別的巨鼎,無法被金屬利器傷害,應當是鍊金產物的特性,而且上面的文字從照片來看,顯然是此前未曾破譯的龍文。
學院派人前去和村民討論收購事宜,希望他們不要把這件事伸張出去,一邊對巨鼎上的文字和圖案進行翻譯,但沒想到派去的人沒多久就斷了訊息。在他失聯前的一段時間裡,發回來的訊息說,曾經當地也有人對這個巨鼎非常感興趣,可他們顯然不是考古隊的,其中甚至很多人的外貌特徵都不是中國人。
在混血種的世界裡,對龍族遺產有興趣的當然不止卡塞爾學院一家,學院無法判斷這些人是誰,失聯的成員是否又是被這些傢伙殺人滅口了。楚子涵和凱莎得到的任務,就是前來秘密調查清楚這件事情。
所以她們並沒有走大路,而是選擇從一條人跡罕至的路進山,根據楚子涵的計算,等她們抵達的時候天也會剛好黑下來,這樣她們就可以把車子藏起來,偽裝成步行進山的旅客,輕鬆避開耳目進入目標地點。
按理說這種任務應該只由楚子涵來做更合適,因為她是絕對傳統的中國人,黑髮黑瞳,像凱莎這樣身材又好還頭頂金髮,臉上都寫著我是個外國人的非常引人矚目。
但考慮到來這裡的傢伙中也有外國人,而凱莎精通多國語言,如果有必要打交道的話,只會中英兩種語言的楚子涵顯然不太夠用,學院需要知道是什麼人在當自己的對手。而且這也是楚子涵的第一次任務,有個熟悉流程的人帶隊會更合適。
車子繼續向前,凱莎的臉色沒多久就又變成了豬肝,狂吐不止,這豈止是把自己的隔夜飯都要嘔出去,簡直連五臟六腑好像都不屬於自己了。
如果不是在開車,楚子涵會試著照顧一下凱莎,比如拍拍她的背,換點淨水,處理一下裝嘔吐物的碎料帶什麼的。可惜凱莎應該不會領這份情,光是這種造型就已經能列入她生平最丟人的事情前三名,如果還要接受新生的照顧,讓她這個老生前輩兼學生會長的面子往哪放?
不知道為什麼楚子涵忽然就想到了金髮敗犬四個字,這個稱呼是楚糸告訴她的,彼時她們坐在一起看某部著名番劇,金髮雙馬尾的某莉莉從一開始的笑容燦爛到痛哭流涕,表情變化之自然,內心戲之豐富,連楚子涵都有點觸動,可旁邊的楚糸卻對這一幕笑的很開心。
楚子涵問她為什麼,楚糸說我一開始就知道她贏不了,自古金髮多敗犬啊,在我們acg屆,金毛的下場,要麼是被壞人圍起來隱忍不屈地說咕,殺了我,要麼就是看著男女主有情人終成眷屬,自己一個人苦逼的蹲下畫圈圈,默默流淚。
自那以後楚子涵就記住了金毛敗犬這個說法,沒別的意思,她只是覺得凱莎有點像,早上那個頤指氣使的大小姐,到了傍晚就變成撲騰的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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