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長不大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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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覺得今天是他的幸運日。
“晚上7點半,披薩館見。”
QQ上的這麼一條訊息就像仙子釋放的魔咒,辛德瑞拉從此會擁有自己的高跟鞋和舞裙,從灰姑娘蛻變為公主。
衰仔也一樣,他這輩子都沒有這麼正經過,從衣櫃裡取出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上最潮牌的鞋,雖然都只是阿迪達斯這種大眾一點的牌子,比不得學校裡公子哥們叫不出名字的外國貨,但這已經是他用自己攢下來的錢,能買到最像人樣的套裝了。
傳送這條QQ資訊的人戴著棒球帽,那個頭像背後的人兒叫陳雯雯,仕蘭中學最文藝的少女,路明非的夢中情人,他當然有無數個理由為了這次約會多點開銷。
說真的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陳雯雯會邀請他吃飯,最近好像每件事上他都格外幸運,先是遇到了楚子涵,在她家裡享用女神特製黃金蛋炒飯,如今又輪到陳雯雯,秘密到只有兩人的晚餐。
一個女孩,主動邀請一個男孩,在不被別人知道的情況下一起去吃飯,這背後的含義是什麼?所謂情意綿綿鏡花水月此情長久共嬋娟,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路明非何止是心花怒放,連走路都感覺能飛到月亮上去,出門之前對著鏡子打理,鼻子裡哼的都是時下流行的情歌。
路鳴澤不知道堂哥為何像是忽然換了個人,驚詫莫名,一個人忽然神經起來通常有兩種結果,其一是他腦殘了,其二是他腦殘了還要砍人。好比當年范進同學中了舉,那登時就變成了腦殘,不過路鳴澤不覺得自己有拯救腦殘的義務,哪怕只是而路明非兩耳光讓他清醒,就那麼看著他跟兔子似的竄出了門,心中一聲長嘆。
約會的地點是那家熟悉的披薩館,文學社聚會常去,以物美價廉和提供包間而頗受周圍學生們的青睞。
這男女一起吃飯,就算有女生說請客之名,路明非也沒打算真的讓陳雯雯全掏了,她不是蘇曉檣那種富婆,是他路明非在乎的人。更何況這披薩館裡的消費他還是承擔得起的,手裡有一點攢來想買PS2的錢,就算是衰仔也想在暗戀的人面前要點面子。
路明非到的很早,比約定的時間還提前了半個小時,沒辦法,人遇到喜事就容易猴急,來的這點路他基本是以孫猴子的走路方式蹦躂過來的。坐在小包間裡他不斷思考,要是陳雯雯真的跟他表白,他該拿什麼表情去面對。
人對愛情年少無知的時候通常有兩個表現,一是從班裡那些長的好看的姑娘們中間圈一個稱心的,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夢中情人。二是如果這個姑娘對自己表現出了一點獨有的東西,那心裡就會萌生出她是不是喜歡我的錯覺來。
路明非現在就是這種德行,他甚至想起楚子涵對自己說,你應該去跟陳雯雯表白,試一試,萬一成功了呢。如今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學姐要鼓勵自己為愛向前衝啊,怕是提前知道了什麼風聲,所以就勸自己再咬牙堅持堅持,終究會迎來勝利的曙光。
哎呀!原來八字早就有一撇了,你們這些姑娘什麼都知道,可什麼都不說,非要等到瓜熟落地生米成飯,才願意那麼猶抱琵琶半遮面嬌羞地吐出一兩個字來,搞的人心裡捉摸不透又總是癢癢的。青春期的女孩咱摸不透!
門開了,陳雯雯穿著那身路明非很熟悉的白裙,白色的蕾絲邊襪子,平地黑色皮鞋,挎著小白包,整個人都只有黑白兩色,包間裡的燈光在她身上彷彿能抹上一層淡淡的暖色。
路明非的心都隨著她關門的聲音咯噔一響,跟楚子涵共處一室的時候都沒這麼快心跳過,分明她比陳雯雯還漂亮,可自己就是會喜歡自己在乎的那個人。
“我以為我來的夠早了,沒想到你更早。”陳雯雯在路明非對面坐下,這個包間是兩人式的情侶包間,很小,也足夠封閉,適合親密的兩個人私底下說些不想讓人聽見的話。
“下午剛好出門有點事,辦完就順便來了。”路明非笑人畜無害,通常來說他的水平約等於一顆在太陽底下曬蔫吧了的白菜,但今天也能笑容如偶像劇男主那般陽光燦爛,至少在他的想象中他是。
“我們吃什麼?”
“老樣子唄,兩個人也吃不了太多東西,熟悉不忌口的最好。”
“好。”
陳雯雯叫來服務生,把點單交給他,這種熟悉的對話讓路明非想到還在文學社的時候,陳雯雯真的是少數願意和他這麼聊天的人,就算只有他們獨處的時候她也會問些最近閱讀上的東西,路明非每次回答都又快又幹脆。
這叫什麼?這就叫心有靈犀,老夫老妻!換做別人來能這麼對答如流麼?路明非愈發的飄飄然。
披薩館上菜很快,陳雯雯要的是雙人套餐,快餐這東西其實只要做工不差,味道都大差不差。路明非裝的像條大尾巴狼,吃東西慢條斯理腰桿筆直,按平時他去蘇曉檣那邊蹭飯的方式,基本是不在乎什麼吃相的,能塞多少塞多少,凸出一個能吃。
那邊陳雯雯倒好像沒什麼胃口,吃披薩就該切好了拿手裡啃,這才是年輕人享受的方式,標榜著一代美國青年的生活。但陳雯雯是在用吃西餐的方式,把披薩切開成小塊慢慢的吃,她越是這樣路明非就越想跟上她的節奏,於是乎包間裡就只有餐刀和盤子輕輕碰撞的聲音,這頓飯吃的靜謐出奇。
“明非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陳雯雯忽然問。
她叫路明非就會說明非,喊蘇曉檣就說曉檣,分分鐘能叫出一股親暱的味兒來,唯獨面對楚子涵的時候會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學姐。
這個忽如其來的問題把路明非給問住了,他在網上看過類似的段子,說一個女生問你覺得我怎麼樣,其中包含很多複雜的含義,如果你只會誇她的好,她會覺得你不誠實。要是你全說她的缺點,她會理所當然的生氣。這種能決定男友生死的大考驗,居然降臨到了他的身上,路明非頓覺殺機四伏,這頓飯原來乃是鴻門宴。
是在考驗自己吧?看看夠不夠當男友什麼的。
路明非整理思緒,想好了才開口:“很好啊,你要是不好,整天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圍著你轉對不對?文學社那麼多人呢,大家都聽你的話,老老實實的。作為文學社的社長你也很盡職盡責,說真的我甚至都因為你培養出了認真看課外書的習慣,語文一直都是我成績最好的那課呢,你絕對算是居功至偉!”
“只有優點沒缺點?”
“當然也有啊。”路明非心說我就知道,這不就來了,還好我早有準備,“你就是太在意別人想法了,就像你現在問我的這個問題,幹嘛老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呢,別人會說你的壞話是因為嫉妒你啊,你的人生就是應該為自己而活的。你看看我,像我就從來不擔心這個,所以我總是活的沒皮沒臉,每天都挺開心的,只要我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就沒有人能傷害到我。”
這對路明非來說不是什麼笑話,是認真的自我評價,可還是成功地讓陳雯雯低低笑了起來。路明非就很滿意自己的發言,他想起烽火戲諸侯的故事,周幽王是否是個鐵昏君他不確定,可他能理解周幽王的心情,要是身邊喜歡的那個人不笑了,似乎天都會塌下來。
那烽火點亮的是天下,也是紅顏的會心一笑,唯有她笑了,你才會覺得這該死的世界有那麼點樂趣可言。
他的世界裡就是沒什麼光的啊,如果不是喜歡陳雯雯,整天對著她發花痴,會過的更慘的吧?這樣至少還有不切實際的目標,每天看著漂漂亮亮的她傻笑,心裡想著要是將來能和她在一起就好了。
要是沒有了陳雯雯呢?那自己還能幹什麼呢?去喜歡蘇曉檣嗎?那姑娘生來就一股我即真理的霸氣,對路明非施加金錢攻勢,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每次跟她在一起飯蹭的也很樂呵,但總覺得好像在被一沓美金瘋狂扇臉。
所以還是陳雯雯最好,文藝少女酸酸甜甜,會跟自己說上本書讀完了沒有,談起那些故事裡令人傷感的結局,偶爾會落下淚來。
路明非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其實他最喜歡陳雯雯落淚時的樣子,一個女孩的漂亮可以有很多種時候,她精心打扮了你當然會覺得她漂亮,可要是她連哭的時候都能讓你心動,這個只能叫做真愛。
“其實我也知道的,”陳雯雯低聲說,“我也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蠻膽小的,很多事自己都不敢去做,所以只能拜託你。而且還有點傻瓜,看書裡的故事也能掉眼淚,搞的還要身邊的人來安慰我……可這種事本來就不值得傷心,我只是覺得那些故事寫的太好了,好像我也是其中的一員,只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配角,見證了那麼悽美的結局心裡自然也會悶悶不樂。”
路明非靜靜地聽著,化身成一個樹洞。人心裡的故事是很少願意跟別人講的,尤其還是在說自己的缺點,沒有人會天天嚷嚷著自己不完美的地方,這種話只能跟某些特別的人說,好比你的女朋友只會跟你說我的屁股上有個大黑痣老難看,別再讓我晚上背對你了。
“但我就是這樣的人呀。”陳雯雯輕聲說,她沒有看路明非,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餐盤,“有時候因為看了某些故事就會心情憂鬱一整天。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很可憐,身邊沒什麼人能懂我,坐在文學社裡讀書的人多半心思都不在故事裡,沒幾個能有共同語言的。這種性格真是想想都不討喜,放在故事裡一般都只能當女三號的命,真正受歡迎的女生就該是蘇曉檣那樣的,有什麼就說什麼,直來直去,喜歡就說OK,不喜歡就一腳踹走。”
“可我覺得你這樣挺好啊。”路明非趕緊說。
“那是因為你只在旁邊看著我,而不是瞭解我。”陳雯雯看著路明非,“其實我一直都把你當好朋友,因為我說的那些書你真的會認真去看,然後跟我聊起某個人的命運,一起感慨一起難過。但是我也覺得你有點小孩子氣,應該就是大家說的那種,年少時的女生總是比男生更成熟吧,一個女孩當朋友和當女朋友是不一樣的,那是愛與不愛,在意與不在意,怕失去和沒所謂。”
“沒……沒聽懂。”路明非只能尷尬地承認,心裡叫苦覺得自己肚子裡的墨水少了,連人家想表達的意思都跟不上。
“意思就是你現在只看到了我好的地方,沒意識到我糟糕的地方,我覺得所謂的愛情是雙向的包容,是理解並接納對方的優缺點,柏拉圖式的愛。打個比方你追一個女孩的時候甜言蜜語,叫她小甜甜,一天見不到她就茶不思飯不想,後來在一起了,她每天都要檢查你的手機,問你的行蹤,吃了什麼去哪了,你煩得要死,她就只能是你的牛夫人。”
真沒想到陳雯雯平常話不多,到了這種時候反而能長篇大論起來。路明非有些意外,原來所謂的文學少女不是說她憂鬱裝可憐,是因為她成熟,她懂得比你更多,看的比你更長遠,她說出來文縐縐的東西你甚至沒法理解。
而你呢,你只能一揮大手說俺們那旮沓咋地咋地,換來姑娘嫌棄鄙夷地捂住口鼻,拂袖而去,你抬頭只能看見她的裙裾上落下的楓葉,這代表深秋已至,你倆的關係只配到寒冬冰雪裡瑟瑟發抖,完蛋了。
“所以說啊明非,如果將來畢業以後,我們還有聯絡,還能認識,同學們在一起聚會,你還想著我,願意喜歡我,我會點頭和你試一試的,因為那時候你已經長大了,知道看我的眼光不再帶著濾鏡了。可是現在……真的不行,你懂我的意思麼?”
陳雯雯的眼底深處,衰仔像是被打上了石膏,一團團的緩緩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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