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牛馬也當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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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生在羅馬，有人生來是牛馬。

劉平安悲哀的發現，他連做牛馬的資格也被剝奪了。

咔...咔...咔...

印表機無情的吐出一紙檔案，上面的“離職證明”四個大字分外醒目。

茲有原我公司員工劉平安......，於......期間在職.......離職前在......擔任主工長職務.......現已辦理完離職手續。

特此證明！

......

短短一頁紙幾十個個字，給劉平安十多年的牛馬經歷，畫上了一個突兀的句號。

人力部的小姐姐，面無波瀾的從印表機上拿起檔案。

“劉工，您籤一下字。對對，就是這。日期也寫一下。”

劉平安彎腰低頭，一筆一畫寫下自己的名字。過去的那些年，他都是這麼認真的寫，寫施工日誌，寫安全交底，寫工程資料。

最終換來的，卻是被迫離職。真諷刺。

過去的時光像上演電影一般從眼前略過。

23歲大學畢業選擇就業時，同宿舍的兄弟們，大都選擇加入房地產公司。

只有劉平安堅持認為：要想幹好建築這一行，必須到施工單位一線去，才能學到真正的知識。於是毅然決然的加入了國內最大的施工單位---國家建設。

985畢業的大學生主動選擇到工地打灰，這就是典型的讀書讀傻了，冒著傻氣還不自知。

可以說，這是他人生的第一個滑鐵盧。職業發展的地獄級開局。

當然這也怪不了劉平安本人，許多時候沒有長輩的指點提攜，難免會走很多彎路。

25歲，在工地苦熬兩年，每天爬鋼筋籠子，熬夜打灰，本來清清爽爽的大學生，變得黝黑，還滄桑了很多。

28歲，工地上摸爬滾打五年。好在劉平安努力上進，別人晚上喝酒燒烤洗腳，他還能踏踏實實的學知識考證書，一次性成功拿下了一級建造師證書。

可證書到手才發現，屬實沒有什麼卵用。能當專案經理的人，根本不需要建造師證書。

30歲那年，劉平安遭遇了人生的第二次滑鐵盧。一起坎坷走過十年的情侶-張琳，他生活中唯一的光，終於在現實面前選擇了分手，離開了他。

即使他們的感情熱烈真摯，即使張琳這姑娘懂事善良，但面對長期兩地的分離、聚少離多的煎熬、家庭的反對，這鐵一般殘酷的現實生活，終於是無情的棒打了鴛鴦。

猶記得臨別時，張琳眼中噙滿淚水，寒冬的北風吹亂她的髮梢：劉平安，我真的累了。我恨工地！

那一刻起，劉平安的靈魂就被抽走了。

後來的這些年，他就像行屍走肉般工作生活。也曾經鼓起勇氣要提桶跑路，但是放眼望去，自己除了一腦子的鋼筋模板混凝土的“知識”，其他方面基本可以說是和社會脫節了。跑路的事也就漸漸放下了。

又輾轉了幾個專案，隨著政策轉型經濟調控，地產行業逐步落寞，專案越來越少。

就在上週，在家待崗的劉平安接到人力電話，要求來公司機關談話。

劉平安心裡清楚，這是要裁員最佳化了。

因為搞不來喝酒洗腳送禮那一套，工作十來年，他的職務仍然是這家施工單位最底層的存在，也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工長”。

底層一個，裁員先拿你開刀。

於是在三十七八歲這個尷尬的年紀，劉平安成為了企業“貢獻”給社會的人才。

劉平安盯著離職報告，臉上的神情麻木。

人力小姐姐從他手中抽過檔案，拿出人力資源專用章，用力的扣上。

一個小小的紅章，宣判了劉平安的“死刑”，從今天開始，他再也不屬於從這家奮鬥了十幾年的單位。

“劉工，您的手續辦好了，這就齊了。單位給您的補償，會在下個月發工資的時候一併打過去。”小姐姐扮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雙手把檔案遞到了劉平安手中。

倒也不是說這姑娘假，或者無情，她是真的和劉平安這種專案部工地上的泥腿子不熟。

“好，謝謝了。”劉平安還感覺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實。機械的接過了檔案，轉身出了門。

坐電梯下了樓，街道上已經是華燈初上。北方冬天的夜晚，總是來的這麼猝不及防。

明明只是下午四點多不到五點的時刻，已經是完全黑了下來。

天氣就和劉平安此時的心情一樣，黑黢黢的，看不清前途方向。

劉平安不自覺的裹緊了衣服，漫無目的的沿著馬路邊走著。

黃袍加身的各色外賣員，騎著電動車小摩托風馳電掣的從身邊呼嘯而過。

“讓開！讓開！快讓開！”急促的呼叫從平安身後響起。

還來不及反應，只感覺後腰錐心般的疼痛，一股巨力讓他騰空而起。

整個世界急速翻轉起來，畫面由彩色變成黑白。

...

連死亡，都只是死在電動車上嗎？

真讓人不甘心啊。

......

“快快快，打120，這邊撞飛了一個人！”

......

“哎..鞋怎麼都掉了。這人夠嗆了。”

......

“求真務實、開拓創新、誠信守法、團結奉獻”

......

“拓展幸福生活空間，是企業的生存使命”

...

嗡...嗡...嗡...

嗡...嗡...嗡...

誰的手機在震動？我的嗎？

恍惚中，劉平安睜開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了頭頂上方的白熾燈管。

是手術室嗎？我在被搶救嗎？

這個手術室的吊頂天花板，怎麼看著這麼廉價...

隨著身體的逐漸清醒，他越發的感覺到脖頸痠痛的很。

本能的一下子坐起身來。

嗯？

咣噹一聲，險些從椅子上翻落下來。哪有什麼搶救室？不過是靠在椅子上仰面睡著了。

劉平安穩住心神，細細打量了一下週邊的環境。

四張辦公桌，桌面上堆滿雜亂無章的紙張，最醒目的便是那萬年不變的牛皮紙顏色的施工日誌。

靠牆站立的灰色檔案櫃。牆角戳著測量的儀器和架子。藍色的窗簾，上面“國家建設”四個字都已經褪色。

空氣中瀰漫著冬夜的清冷，和揮之不去的煙油味道！

這個環境，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畢竟是呆過十多年的地方，標準的工地專案部的辦公室！

牆上掛著的工程部職責分工和專案平面圖，都喚醒了腦海深處中的記憶。

這？

這不是我工作以後的第一個專案嗎？

我怎麼回到了這裡？重生了是嗎？

嗡...嗡...嗡...

手機還在聒噪的震動著。

劉平安從桌上拿起一看，是“和潤唐工”打來的。

試探著接起來：“喂？怎麼了...”

“小劉工呀，”一口川普從話筒中傳出，聲音中透著急躁：“你快來現場看一看吧，混凝土出問題噻！那個罐車司機還難搞，和工人扯筋（吵架）咧。”

“…知道了。”

慌亂的結束通話電話，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2008年11月8日。夜。2點36分。

正是一個熬夜值班打灰（澆築混凝土）的日子。

真的重生了？劉平安顧不得去想工地上的事情，急切的撥弄著手機，開啟了騰訊QQ軟體。

這一年，微信還沒有上線，QQ正是最火爆的時候。

好友列表上置頂的位置，一個熟悉的讓他魂牽夢繞的頭像赫然在列。

備註單字一個：琳。

有些顫抖的點開對話方塊。

23點05分的時候，張琳發來的訊息：

‘今天又是熬夜加班吧？記得多喝水呀，一定要多喝水。

明天早上我有個早會查房。我先睡啦。

晚安。

愛你。’

短短几個字，所蘊含的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感，瞬間讓劉平安紅了眼眶。

我真的重生了！

一切還可以重新開始！

一股熱血衝上頭頂，劉平安興奮的在屋內走來走去，隨即一把拉開辦公室的藍色鐵門，瞬間湧入的寒冷空氣讓他打了個寒戰。要不是此時正值半夜，他簡直想對著天空大聲吶喊。

室外，兩排活動板房靜靜地佇立在皓月下，正是他在熟悉不過的場景。

此時萬籟俱靜，只有西北方向的工地傳來嗡嗡嗡的聲音，劉平安知道，那是混凝土工人使用的振搗棒，震動時和鋼筋發生碰撞發出的聲音。

這聲音中還摻雜著人聲，似乎是在爭吵，並且在愈演愈烈起來。

劉平安手中的電話再次震動，又是老唐的奪命連環call。

“小劉工啊，你過來了嗎？”

聽著話筒中老唐焦躁的聲音，劉平安穩了穩心神，決定還是先去現場看一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