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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後來懷念才知道,那天和段淮岸通話的人,是段淮岸的媽媽。

段媽媽很喜歡懷念的媽媽,也很喜歡懷念。有一年懷念生日,還收到過段媽媽送來的生日禮物。

但那並不算真正意義的“躲”,他們雖住同一屋簷下,但鮮有交集。

懷念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房間裡做題,偶爾出房門,是因為渴了出來倒水、餓了出來吃飯、閒來無事被媽媽拉出去散步逛街。

段淮岸來這裡之前,她是什麼樣的,他來了之後,她仍舊是什麼樣,沒有任何的改變。

倘若真有變化,無非是每次離開房間,她會下意識地仰頭,隔著挑高的樓,目光眺望至二樓。二樓房門始終緊閉。

颱風過境後的盛夏,蟬潮升起。

懷念從便利店回來,左手提著一袋冰棒,右手舉著冰棒。

遠遠便瞧見停在門外的黑色轎車。

轎車外站著中年男人,一身黑西裝,戴著白手套。

懷念步伐減慢,舔冰棒的動作也放慢了些。

過了一會兒,就看見先後有兩個人從別墅裡出來。

一個是段淮岸。

另一個她在學校見過,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他叫遲徑庭。只不過遲徑庭在學校出名的原因和段淮岸不同,遲徑庭是附中創辦至今,唯一一個染黃毛的學生。屢教不改,學校老師都拿他沒辦法。

招搖,桀驁,混不吝。

遲徑庭吊兒郎當地說:“要我說,你媽心也是真寬,居然答應讓保姆的女兒和你住在一塊兒。你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發生點兒什麼怎麼辦?”

“雖然但是吧,我還挺希望你和她發生點兒什麼的。不是哥們不相信你啊,主要是你太清心寡慾,搞得哥們都快懷疑你的性取向了。”

段淮岸身側是枝葉葳蕤的樹,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搖曳,明暗交替,他的神色始終疏淡清寂。

灼熱的陽光,聒噪的沸騰,都像是離他遠去。

他像是墜落峭壁的冷泉。

“她——”段淮岸低悶的嗓音藏在尖銳的蟬鳴聲裡,襯托出了幾分溫和,“躲我還來不及。”

“不是吧?居然還有女的躲著你,不應該是上趕著追你嗎?”

段淮岸眉頭微蹙。

遲徑庭好奇心起:“那女的長得漂亮嗎?”

“……”

“我聽說她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不知道幾班的。”

“……”

他們邊對話邊走向車,司機半弓著腰,替二人開啟車門。

遲徑庭走向靠近大門的車,段淮岸則繞過車尾,來到另一邊上車。

遲徑庭還在唸叨,“她到底為什麼躲著你,你是長得嚇人還是做了什麼嚇她的事兒?該不會你大半夜睡覺夢遊去她房間了吧?我就知道,段淮岸你這人表面看著人模狗樣的,私底下就是個變態。”

微風吹過,枝葉閃爍斑駁的陰影。

懷念忍不住笑。

光影在她眉梢流轉,同樣也有光濺入段淮岸眼裡。

驀地,他轉頭看向懷念所在的地方。

懷念唇畔的笑僵住,唇齒一張一合,咬下一大口冰棒。

興許是冰棒太冷,凍的她唇畔兩盞梨渦定格在臉頰。

他就那樣看著她,眼神裡不帶任何溫度與感情,雙唇翕動,像是在和遲徑庭說話,也像是在和懷念說話,“別聊她了,無關緊要的人。”

“哎你這話說的——”遲徑庭替懷念抱不平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是同學,以後在學校見到還能打聲招呼。”

“打什麼招呼?”段淮岸坐上了車,“當陌生人就行。”

“砰——”

司機將車門關上。

汽車發動,發動機轟鳴,輪胎碾壓地面,車子揚長而去。

懷念神色平靜地盯著車子遠去的方向,早在段淮岸住進這套別墅前,懷念的媽媽就再三叮囑過懷念,千萬別在外面說自己和段淮岸住在一起的事。段家人最不喜歡外人拿他家的名號到處吹噓。

懷念很聽話很懂事也很會審時度勢。

她保證,自己在外面一定會離段淮岸遠遠的,裝作和他不認識。

好在段淮岸也和她有一樣的想法。

於是二人就在外人面前裝陌生。

從高二,裝到了大三。

-

下課鈴響。

禮拜六的選修課下課。

階梯教室前後都有門,懷念和室友們由離得最近的後門走。一個室友她男朋友也在這棟教學樓上選修課,她撇開她們找男朋友去了。

懷念走得很快,沒管段淮岸到底走沒走。

倒是朱雨彤叫她:“你走那麼快乾什麼?”

懷念沒說話。

朱雨彤口吻遺憾:“我剛走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再多看段淮岸幾眼,這還是我頭一次這麼近距離看段淮岸,他真人比朋友圈偷拍的照片帥了不知道多少倍。”

懷念假笑安慰,“沒事,下週六還能看,到時候你坐他邊上。”

“真的可以嗎?”朱雨彤在腦海裡想了想那個畫面,還是搖頭,“算了吧,我怕我緊張,我覺得今天這個距離就挺好的。要不下週還是和現在一樣,你坐我和段淮岸中間。”

另一位室友景悅插話,不無贊同道:“我覺得可以,萬一你倆看對眼了呢?”

聽到這話,懷念眼睫輕顫了下。

她無言又好笑:“你看我倆今天像是看對眼的樣子嗎?”

二人沉默幾秒,隨即異口同聲:“不像。”

朱雨彤:“你倆看上去,像是最陌生的陌生人。”

景悅點頭。

很快到宿舍,景悅突然說:“我挺好奇的。”

懷念:“好奇什麼?好奇段淮岸會和什麼樣的女人談戀愛?”

景悅:“不是,我好奇你會和什麼樣的男的談戀愛?”

懷念哽住:“你的好奇心太重了,收一收。”

“不收。”景悅撐著下巴,嘴角揚起,一臉姨母笑的表情上下打量著懷念,“懷念同學,你知道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嗎?”

懷念開啟衣櫃,穿著段淮岸的衣服,她始終不太自在,她想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下來。

她心不在焉地問:“什麼?”

“甜美清純的鄰家妹妹。”

景悅的概括簡明扼要。

漂亮分很多種,懷念的漂亮很直接,毫無攻擊力的清純長相。杏仁眼,鵝蛋臉。當她朝你笑的時候你會意外地發現她唇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像是成熟的桃子不小心被壓濺出的汁液,有著純天然、不摻雜任何工業糖精的甜。

第一印象極容易在朝夕相處中被更改甚至毀滅。

然而懷念不是,她是個性格與長相完全一致的人。

活潑,隨和,她們就沒見過比懷念還好說話的人。

但鄰家妹妹或多或少都是需要別人照顧的,懷念卻細心周到,很會照顧人。

懷念拿出衣服,合上衣櫃,幽幽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比你大一個月,我是你的鄰家姐姐。”

“甜妹是一種氣質,一種態度,不是年齡啦。”景悅哼笑了聲,“我敢保證,唯一一個願意叫你姐姐的,只有你家教課的學生。”

“哎對了,那個妹妹是不是初三了?”

懷念關浴室門的動作愣了一下,她生硬地擠了個笑:“啊,對,初三了,明年中考呢。”

家教課只是個幌子。

為了掩飾懷念時常在校外過夜的事實。

按照規定,大一新生必須住校。

在段淮岸的眼裡,合他心意的是規定,不合他心意的,都會被“自動”更改為合他心意的規定。

段淮岸養尊處優,又有嚴重的潔癖,自然不會住在學校。

他在離學校十分鐘車程的小區有套房子,懷念所謂的“家教課上的太晚,學生家長害怕我出事,於是讓我在這裡過夜”——其實就是留在段淮岸的房子陪他。

懷念外宿過夜的次數不多,一週一兩次。

零星的次數堆積下來,一個學期就幾十次。

眨眼她大三,她口中的家教課學生,從初一學生變成了初三學生。

她在浴室裡換衣服,順便洗了個澡。

昨晚睡眠不足,她換的是睡衣,想著補個覺再去吃午飯。

懷念洗完澡出來,發現景悅站在床中央的樓梯處。

景悅愣了愣:“你要睡覺嗎?”

懷念說話帶著微末的鼻音:“嗯,昨晚沒睡好。”

景悅忙讓出位置。

動作間,景悅好像看到了什麼,她眯著眼,湊近懷念。

懷念下意識往外傾:“幹嘛?”

景悅指著懷念鎖骨下面三厘米左右的地方,說:“你這裡紅紅的,是被蚊子咬的嗎?”

“……”

猜到那是什麼,懷念難以啟齒,嗓音乾澀:“啊,對,蚊子比較毒。昨晚我和蚊子打了一晚上的架。”說到最後,她上下碰撞的牙齒,像是要把彼此咬碎。

埋怨的、憤恨的、怨氣十足的。

她爬上床後,一把拉過床簾。

床簾和牆壁圈出狹窄的、獨屬於她的私人空間。

懷念覺得景悅對她的認知有誤,她不是沒有脾氣的,她脾氣很差。

好比此刻。

她拿出手機,開啟聊天介面。

噼裡啪啦地打字。

懷念:【都說了輕一點!】

懷念:【段淮岸你是沒有耳朵聽不到還是沒親過人啊?】

訊息發出去,對方几乎是秒回。

DHA:【嗯,沒親過人。】

DHA:【你忘了?第一次和你接吻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那是我的初吻。】

懷念:“……”

-

懷念悶著一口氣睡覺,睡醒後和室友們去食堂吃飯。

下午的課是實驗課,小組實驗,每學期績點專業前三的懷念被眾人爭搶。她是名副其實的好學生,成績好,還是院學生會會長。討老師喜歡,也討同學們喜歡。

實驗課往往實驗結束就下課,今天的實驗課比以往的晚了十分鐘。

懷念出實驗樓和室友分開,往外走了好久,她才慢騰騰地掏出手機。

半小時前,段淮岸就給她發來訊息。

他說他在老地方等她。

他問她還有多久。

他說不急,你慢慢來。

段淮岸口中的老地方,是學校地鐵口對面的大廈。

段淮岸的車很好認,最貴最奢華的那輛就是他的。

懷念杵在原地,沒過去。

段淮岸當然也沒下來接她,他們早就約法三章。

在學校裝陌生人。

在家裡裝不熟。

最後一條有些難以啟齒……一個禮拜最多做五次。

學校附近的地鐵口人流量極大,懷念停在邊上的公交車站牌下,剛站定,就接到了段淮岸的電話。

不等他開口,懷念長驅直入:“我要坐公交回去。”

果不其然,遭到他的反對:“有車不坐,非得坐公交?”

“到車裡你又得弄我。”公交車站牌只有她一個人,眼前有車飛馳而過,喧囂嘈雜的環境裡,懷念聲音壓得輕柔,她平常說話都像是在撒嬌,此刻更甚,摻雜了些微的委屈,是惹人心軟的腔調,“我今天腰特別疼,腿也是。還有我說過很多次,不要咬我,你還是咬了。今天在宿舍睡午覺的時候,我室友都看到了吻痕。”

段淮岸沒有半分罪惡感,並且還含混地笑了聲:“你怎麼和她們解釋的?”

“被蚊子咬的。”

“原來我是蚊子。”

“……”

“過來,我不弄你。”段淮岸語氣倦怠。

“我不。”懷念語氣上揚,態度強硬。

只是這抹囂張氣焰沒能持續多久。

手機聽筒裡,響起她的名字,段淮岸平波無瀾的語調:“——懷念。”

這是段淮岸生氣的前兆。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是這樣的,毫無溫度的嗓音,直截了當地喊她的名字。

眼前忽然停下一輛公交車,恰好是懷念要上的那班車。

“車到了。”懷念訥訥。

“你——”

話音戛然而止。

段淮岸拿著被掐斷的電話,深暗戾氣的眼看向車外。

馬路空蕩,哪裡還有她的身影?

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躲他比躲洪水猛獸還快。

“李叔。”段淮岸和司機說,“跟著那輛公交車。”

-

甩開段淮岸,懷念心情很好。

十月中旬,陽光明媚。

懷念坐在靠窗位置,嘴裡哼著歌。

前方是個紅燈。

公交車停了下來。

懷念揉了揉乾澀的眼,眼睫低垂,餘光裡有片反光的灰影。

她慢吞吞且難以置信地轉頭。公交車車身高,停在它邊上的轎車顯得渺小。轎車後排座椅正對著她所坐位置的車窗,防窺玻璃車窗降了下來。

陽光在空氣裡浮沉,懷念的體內像是穿過一道電流,她僵硬著。

紅燈很快。

公交車再次啟動。

邊上的轎車也啟動。

下一個路口,又是紅燈,斑馬線外,又是同樣的停車距離。

懷念忍無可忍,掏出手機,撥通了段淮岸的電話。

她盯著他,深吸一口氣:“你能不能別跟著我?”

段淮岸也盯著她,眼梢挑起,笑得居然有幾分溫柔:“什麼跟著?我要回家,這是我回家的路。”

懷念:“誰家賓利開四十碼的?這條路都不限速。”

段淮岸:“這你得問李叔。”

駕駛座的李叔早已習慣了他倆的相處方式,他對著沒什麼車輛的馬路,面不改色地說:“堵車,開得慢。”

“綠燈了,李叔,你待會兒可得快點兒開。”段淮岸語氣閒散,“不過——”

“我怕我的車每次停下來,都能看到你的車跟在我車後面。你說,是誰在跟蹤誰?”他的視線自下而上地打量著她,緊接著,擺出一副“原來你才是那個跟蹤狂”的表情。

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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