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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
這個念頭一出來,很快便被解答。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揹著光,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周身卻被鍍上一層朦朧光彩,他風神秀異的輪廓落入翁綠萼眼中,慢慢地和那日軍營中,烙印在她腦海中已經有些模糊的側臉重合。
蕭持。
他投來的視線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讓翁綠萼下意識垂下頭去,耳畔墜著的明珠跟著輕輕晃動,那道緊緊盯著她的視線跟著一沉。
麗質天成,玉面淡拂,盈盈一雙眼裡帶了些不知所措。
她生得很美。
男子漢大丈夫居於世上,偶爾色迷心竅一瞬,也不算丟臉事。
蕭持定定看她一眼,在她即將抬頭之時,又驅馬離開。
他來去都像是一陣風,卻又比風更懂得如何叫人心神發顫,久久不能平靜。
翁綠萼拿著噴壺站在原地,唇邊那聲‘君侯’最終還是被嚥了回去。
“娘子!”杏香聽到動靜,又不敢貿然跑出來,只能站在月亮門後拼了命地伸長脖子去探、去看,卻只看到一個模糊的雋挺身影。
杏香跑出來,接過翁綠萼手中的噴霧,激動道:“是君侯回來了!是君侯回來了對不對!”
杏香從前對蕭持是沒什麼好感的,因為遲遲未給名分一事,讓翁綠萼受了好些委屈,她更是討厭上了蕭持。
但如今可不一樣了!
君侯一回府,直直地就往娘子這兒來,那是不是說明,他心中也是記掛著娘子的?
只要是發生有利於翁綠萼的事兒,杏香就高興。
聽著杏香激動得都有些發顫的尾音,翁綠萼點了點頭:“是他。”
能在君侯府上奔馬,又是那樣一副令人不自覺臣服低頭的英武威儀,除了君侯蕭持,別無他人。
杏香心花怒放,卻又有些疑惑:“君侯既來了,怎麼不下馬和娘子說說話,進來喝杯茶呢?”
翁綠萼搖頭,她現在心情有些複雜。
君侯蕭持……好像的確如傳聞所說,是一個脾氣不大好的人。
翁綠萼之前從沒有和這樣脾性的人相處過的經驗,而蕭持偏偏又是她的夫君,是關係雄州百姓安寧之人。
重重利害關係相加之下,翁綠萼更手足無措了。
現在回想起他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覺,翁綠萼下意識心神緊繃,這是一種陌生的,令她迷茫的感覺。
·
萬合堂內
瑾夫人午睡剛起,對著供案上的翡翠觀音拜了三拜,劉嬤嬤打簾進來,喜氣洋洋道:“夫人,君侯歸!”
瑾夫人大喜過望,又問蕭持人呢。
劉嬤嬤臉上露出一個含蓄的笑:“君侯奔馬入府,去了……芳菲苑。”
瑾夫人臉上的笑一垮,哼了聲:“還真是有了媳婦兒就忘了娘。一個翁氏女就這樣了,待到他今後妻妾環繞,只怕我這個老婆子一年半載也難見上他一面了!”
這樣抱怨的話只能主子說,她們做婢子的可不能隨聲附和。
劉嬤嬤便換了個話頭:“夫人這身衣裳看著有些素淨了,前兒送來的新衣裳都還沒上過身呢。夫人不如換了,也讓君侯瞧瞧好不好看。”
瑾夫人嘴上嘀咕著他看年輕漂亮的妾侍都來不及,哪兒有閒心思來看她這個老婆子,但還是去屏風後換了身衣裳,說來也巧,她才出來,便聽得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
蕭持看著鬢角又多了幾縷銀絲的母親,動作利落地跪下行了一個大禮,快得叫劉嬤嬤都來不及扶。
“兒不孝,不能一直侍奉在阿孃膝下。”蕭持抬起頭,帶著幾分笑,柔和了因為五官過於雋挺鋒銳而撲面而來的幾分兇意,“阿孃一切可好?”
瑾夫人拿出帕子拭淚:“好什麼!日日牽掛著你這個冤家,怕是菩薩都聽膩了我在她面前求你平安,求你歸家,這才將你給打發還家了。”
蕭皎進來時,正巧聽到這句話,她笑道:“阿孃騙人,我明明聽見你許的都是奉謙快些成家,一口氣給你生十個八個孫子孫女出來之類的願望。不過菩薩也算是疼愛您老人家了,前邊兒送了綠萼來,這下奉謙又回來了,您心心念唸的孫子孫女兒可有著落了。”
綠萼。
蕭持注意到了蕭皎話中的親暱,眉梢微揚。
瑾夫人有些掛不住臉,見女兒隱隱有幫翁氏女在奉謙面前提臉面的意思,又不高興了。
奉謙回府,第一個去見的不是自己,而是翁氏女。
這下連女兒也一邊倒向她。
蕭持起身,摸了摸外甥女兒的頭,溫和道:“又長高了些。”
徐愫真有些羞赧。
“曬得黑了些。”蕭皎何嘗不心疼弟弟,但見瑾夫人眼圈兒都紅了,便不說那些煽情的話,“平安回來就好。”
一家人聚在一塊兒說了會兒話,但蕭持剛回平州,這兒堆積的事兒也需要他去處理。
眼看著兒子又要跟陣風似地出門,瑾夫人有些不捨:“奉謙才回來,今晚便在我這兒辦一桌家宴,我們好好給你接風洗塵。”
“不必了。我去府衙議事,或許回來得有些晚,阿孃不必操心了。”頓了頓,蕭持又道,“明日吧,兒帶上綠萼,好好陪您用一餐飯。”
‘綠萼’這個名字過於柔軟,從一臉兇相的蕭持口中說出來,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英雄柔情,酸得蕭皎嘴角一抽。
蕭持腳步匆匆地走了,瑾夫人皺緊了眉頭,有些不太確定地問女兒:“他這是……真的上心了?”
“您的兒子,您還不清楚麼?”蕭皎趕女兒去廊下看花,她今年才十一歲,有些話還是不大好叫她聽見,見徐愫真不大情願地出門去了,蕭皎這才又繼續說了下去,“奉謙那性子,若是不喜歡的人,正眼都不帶瞧一下。他一回府就巴巴兒趕過去看人家一眼,家宴上也要帶著她,奉謙的心意,還顯露得不夠明白嗎?”
瑾夫人哼了一聲:“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明明是兒大不由娘,阿孃你偏要扯綠萼進來做什麼?”蕭皎喝了口茶,覺得今日的茶湯格外清揚爽口,又睨了瑾夫人一眼,不緊不慢地又補了一刀,“男人做了什麼不合你心意的事兒就下意識往女人身上推,阿孃,你這樣子怎麼有些像愫真和行哥兒她們祖母啊?”
拿她和季紅瑛那個老虔婆比?!
瑾夫人拍了拍蕭皎的肩,春衫輕薄,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蕭皎吃痛,趕在她開口之前連忙擺了擺手:“好了阿孃,兒孫自有兒孫福。奉謙好不容易開竅,你可別把他又嚇回從前那副冷冰冰不容其他女人近身的樣子了。”
瑾夫人一聽,覺得有些道理,但很快又氣急:“你真把我當惡婆婆了啊!”
·
君侯歸,舉家上下都歡欣無比。
連芳菲苑裡的負責灑掃的兩個婆子拿著掃帚掃地,她們聽說了君侯一回府就先來了芳菲苑的事兒,連掃地的動作都帶了幾分輕快。
雖然她們只是粗使婆子,但伺候的主子得寵,她們走出去也能聽幾句好聽話不是?
玳瑁從一旁路過,聽到兩個婆子在嘀咕翁娘子今後得寵,搬了更大更漂亮的院子,說不定她們也能混個管事婆子噹噹的話,有些輕蔑地勾唇笑了。
但君侯又的的確確是來了芳菲苑特地看她。
“不就是憑著那張狐狸精一樣的臉麼……沒了那張臉,我看君侯還會不會高看她一眼!”她帶著不忿的尾音剛剛落下,就嚇得‘啊’了一聲,看著身上一片被水潑溼的深色痕跡,氣沖沖道,“你眼睛長在背後的麼!沒看到我在這兒啊!”
杏香抱著空水盆,一字一頓道:“我潑的就是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爛貨!”
眼看著兩人吵了起來,兩個婆子拿著掃帚默默靠近了一些。
翁綠萼在屋子裡靜靜坐了大半日了,直到暮色四垂,她心裡仍然亂成一團,還是沒能想出一個怎樣和蕭持相處的章程。
外面傳來的吵嚷聲越來越大,翁綠萼站起身來,走出去一瞧,是杏香在和玳瑁吵嘴。
兩人吵得沸反盈天,聲浪一道比一道高。
玳瑁高聲道:“你們少做野雞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美夢了!她能隨侍在君侯身邊做個洗腳婢都是高攀!你們還敢肖想她坐上女君的位置,哈,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杏香看見翁綠萼出來,一時間有些進退兩難,她不敢繼續罵那些話汙了娘子的耳朵,玳瑁見她沒還擊,氣焰更高:“今日君侯歸家,夫人那邊兒想必是要舉家宴為君侯接風洗塵的,你們口口聲聲說她是未來女君,怎麼都這個時辰了還沒有人請她過去赴宴啊?她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這兒,君侯看她可憐,才過來看她一眼!君侯要真是喜歡她,如今天都黑了,怎麼還不見他來芳菲苑過夜啊!”
杏香和丹榴的臉猛地漲紅,她們正想撲上去叫玳瑁閉嘴,卻見一英武男子緩步穿過月亮門,清亮的月暉隨著他的動作一寸寸照亮了他的眉眼輪廓,俊美迫人,帶著化不開的兇戾之氣。
“我來了,然後呢?”
蕭持皺著眉看向站在廊下的翁綠萼。
受了委屈也不知道找回場子,這樣軟弱,今後豈不是要他時時牽掛照拂?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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