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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為了雄州上下,甘願以一己之身平息戰火,她為的是大義,可杏香她們忍不住替她感到委屈。

說到底,娘子也不過堪堪十六歲,年紀尚小,就要去到陌生的平洲去侍奉一個兇名在外的梟雄。

沒有十里紅妝相送,也沒有六禮大雁為聘,這樣堪稱寒酸地就出了翁家門,如果還沒有她們這些知心的人陪在身邊,娘子的心該有多苦?

衛兵面無表情地堅守職責,手上握著的長刀在周遭冰天雪地的映襯下反射出更加冷冽的光,也映出丹榴哭得發皸的臉。

翁綠萼眼底湧上漣漣的淚光,見她終於點了頭,張翼正聲叫衛兵放行,杏香和丹榴生怕他們反悔,身上揹著幾個大包袱,身姿仍舊靈活。

“這馬車上怎麼連茶壺都沒有!”杏香重新回到翁綠萼身邊,從昨日開始惴惴不安的心就重新落了下來,看她打量著馬車裡堪稱寒酸的佈置,又麻利地從她帶著的幾個大包袱裡依次掏出了小泥爐、茶壺、茶杯、裝滿了水的水壺……甚至還有去歲時翁綠萼親手曬的花茶。

逐漸升騰的茶香在馬車裡氤氳開來,翁綠萼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意,比狐皮大氅更讓她覺得暖和。

另一邊丹榴手腳輕快地鋪好了小榻,又從小泥爐裡掏出幾塊兒碳塞進手爐裡,確認了溫度正正好,才遞給翁綠萼:“娘子的臉色瞧著還是有些白,等到了驛站,婢去尋驛丞借一個灶頭,給娘子燉些紅棗湯補一補。”

翁綠萼笑著點頭,由著她們安排。

喝下暖暖的花茶,懷裡揣著手爐,翁綠萼輕輕閉上眼,自得知雄州即將不保那日之後,她終於能安心睡一個好覺了。

·

因為馬車裡有女眷,衛兵們不能像行軍打仗那樣晝夜急行,在天色徹底暗下的前一刻,他們終於趕到了位於羊馬道的一處驛站。

張翼與驛丞交涉好過後,他來到馬車前,請翁綠萼下車。

杏香先跳了下來,翁綠萼披著那件狐皮大氅出來,張翼敏銳地發現她身上發生了一些改變。

但到底是什麼,直到張翼護著翁綠萼幾人走進驛站時也沒想明白。

驛站內並不止他們一波客人,見數位甲冑衛兵護著幾位女眷走進來,燃著油燈的大堂都被衛兵身上穿著的甲冑反射出讓人下意識繃緊的冷光而照得亮堂了些。

饒是張翼一行人有意低調,但從戰場上廝殺立足的衛兵們身上帶著明晃晃的煞氣,原先在大堂裡就著油酥花生吹牛喝酒的人們都下意識噤聲。

在這樣的安靜之中,有幾道帶著欲的窺伺便猶為突出。

翁綠萼雖不比衛兵們五感靈敏,但對於外部的窺探也下意識產生不悅的反應。

見美人素手拉了拉大氅,那一圈兒風毛幾乎遮去她大半面容,有形容整肅的衛兵們前後護送著,那道婀娜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眾人視野之中,只餘一道幽香久久不散。

有人低聲讚道:“此等姝色,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小子。”

“小子?”那群給人以極強壓迫感的衛兵還沒有走,大家說話都是壓低了聲音的,但陡然聽見這麼一句話,還是有人忍不住噴笑,他夾起一顆炸得油酥酥的花生米放在嘴裡嚼了嚼,哼笑道,“且看那群衛兵裝備如此精良,你那防身的匕首刺過去,在他們盔甲上只怕連個小坑都留不下!有如此精兵護衛的貴人,所嫁的夫婿定然是個響噹噹的英雄人物,不然還能是你屋頭動輒尿溼炕的臭小子?”

此話一出,坐在周圍幾桌的人都哈哈笑出了聲。

被揶揄的那人漲紅了臉,到底行走在外,見他的同伴都低頭吃菜,沒一個肯出聲幫他的,他只能悻悻然地低下頭,對著一碟子花生米猛吃起來。

坐在角落裡的一桌人看著那些裝備精良的兵士,有些意味不明地對了個眼神,掩在厚厚鬍子下的臉上扯出一個陰冷的笑。

·

驛站建成有些年頭了,張翼將一整層都包了下來,不讓其他人打擾女眷休息,已經算是體貼她們了。

只是哪怕驛丞說這已是其中最好的一間上房,杏香和丹榴進屋之後轉了一圈,看了眼那還沾著陳年蚊子血的素色帷帳,撇了撇嘴。

翁綠萼看著她們倆忙忙碌碌,也去幫忙收拾。

丹榴心細,給她收拾了一些素日裡常穿和貼身的衣物,翁綠萼看著身上穿著的錦繡華服,有些不適地輕輕蹙起眉。

她少有裝扮成這樣華麗鮮嫵的樣子,一想到這樣的改變是為了討好蕭持,翁綠萼就覺得有些彆扭。

門被吱呀一聲開啟,守在門口的張翼下意識望去,一張姣好的美人面映入眼簾。

“您是要熱水嗎?”張翼差些咬了舌頭,‘女君’一詞意義非凡,稱她為‘夫人’,到底又沒有實際的名分,糾結之下,張翼只得用敬稱呼她。

翁綠萼頷首:“有勞張羽林。”

張翼是侍衛君侯身側的羽林將軍,讓他護送自己去平州,翁綠萼覺得很有些大材小用之感。

張翼久在軍中,鮮少與女人相處,遑論是這樣一位耀目如明珠的大美人,聽她輕聲細語的,忙不迭地擺手,點了一個兵士下去給廚房的人說了此事,又見翁綠萼遞來一個荷包。

他抬起頭,見翁綠萼微微笑著,聲音如春日的柳絮,又軟又柔:“疾行一路,大家想必都辛苦了。我若出面答謝,多半隻會叫大家覺得不自在,還請張羽林替我費心,用這些錢請大家飽餐一頓,暫鬆一鬆身心吧。”

她這樣客氣,張翼說話更僵硬起來:“您不必這樣客氣,我等職責所在,皆聽君侯令罷了。”

杏香見娘子的手一直舉著,索性拿過荷包,往那板著張臉的年輕將軍手裡一塞:“我們娘子一片心意,還請將軍收下吧!”

那道輕柔的目光也一直看著他,張翼只得點了點頭:“是。”

杏香關上門,和翁綠萼嘀咕道:“蕭候的軍士,看著真不好相處。”

翁綠萼嗔她一眼,杏香乖乖閉嘴。

熱水很快送了上來,杏香手腳輕快地替翁綠萼寬衣,用簪子將那頭又厚又黑的長髮挽起之後,又倒了好些花露進去。

翁綠萼想到那幾個壘起來比她還要高大的包袱,不禁莞爾,也不知道兩個小丫頭是怎麼一路揹著追到那兒去的。

杏香見娘子心情彷彿不錯,又小聲同她說起自己打聽到的事。

蕭持之父早年戰死,彼時他和寡母、長姐只能在叔父蕭熜的手底下討生活。日子過得如何,旁人不得而知,但蕭持十三時便投了軍,很快便在燻石之戰中嶄露頭角,英名初傳。

蕭皎長蕭持五歲,十八那年出嫁黃州徐氏,但不知為何,在二十六歲那年與她夫君和離,帶著一兒一女回了孃家。大族之女和離歸家,還帶走了兩個冠著父姓的孩子,在當時引起了不少爭議。

杏香用巾子替翁綠萼擦著脖子,憂心忡忡道:“雖說蕭候後宅沒有什麼雜七雜八的女人,但有母親和長姐在,娘子相處起來更得謹慎。”

在那些男人眼裡,姬妾不過是隨時可換的衣裳,母與姊卻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要是瑾夫人她們能真心接納娘子就好了。

洗漱過後,翁綠萼沒什麼胃口,又不想杏香她們跟著擔心,勉強用了一碗紅棗湯,將還沒有動過的菜餚往她們面前推了推:“都這種時候了,就不要同我論那些老掉牙的體統了。快坐下用吧。”

丹榴看著幾碟賣相差強人意的菜,心裡嘆了口氣:“娘子,婢待會兒去廚房發些麵糰,明兒一早去蒸些糕點帶走吧?”她們走得急,加上食物不好帶,白日裡只能委屈娘子啃那些兵士帶來的冷冰冰的大餅子。

翁綠萼搖了搖頭:“這樣的時候,不好做出許多特殊之舉來,再忍一忍吧。”

雄州離平州足有數百里,哪怕一路晝夜疾行,策馬狂奔,約莫著都得走上半月,更別提他們還有一輛載著女眷

的馬車,等到達平州,或許已經是初春了。

雄州地處極北,平州卻四季如春。

不知道平州的春日、人、事,會是什麼樣子。

懷著這樣的好奇與不確定,翁綠萼擁緊了染了熟悉香氣的被子,慢慢睡沉了過去。

夜半時分,整座驛站都陷入了沉睡,馬廄裡的馬兒站得筆直,溫柔的大眼睛半闔著。

翁綠萼睡得本來就淺,依稀聽見什麼動靜,撫著心口坐了起來,聽見有人尖叫的聲音——“著火了!快來人哪!”

失火了?!

翁綠萼扯下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赤著腳跑了出去,卻見杏香和丹榴在羅漢床上睡得昏沉,怎麼叫都不曾醒來,一時間有些驚疑。

她和杏香她們同飲同食,唯有——

唯有那幾碟由驛站廚房呈上的菜!

行軍打仗之人耳目比她靈活許多,但在門口的衛兵卻不曾敲門,他們是不是也……

饒是披著厚厚的大氅,也難以抑制她從心底泛起的冷意,翁綠萼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見白日裡用的水囊放在一旁,一開啟,裡邊兒還有滿滿半壺水。

這水是從雄州帶來的水,總不會有錯。

翁綠萼用水打溼了幾塊帕子,一咬牙,將水潑在了杏香和丹榴臉上。

數九寒天,冷水潑在臉上的感覺更是不好受,杏香和丹榴渾身一抖,見她們慢慢睜開眼睛,翁綠萼將浸溼了水的帕子遞給她們,簡明扼要地說了眼下的情狀。

當務之急是該如何逃出去。

她們住在驛站二樓,距離地面約莫著得有一丈多,貿貿然翻下去,只怕會摔得手腳斷裂。若是再遇上別有用心之人的話……

杏香手腳仍是軟的,她恨恨道:“這賊驛站,瞧著咱們人多,竟也敢生了黑心!”

丹榴疾步走到門口,聽著外邊兒的動靜,亂糟糟的,有人哭嚎呼救的聲音。

“娘子,咱們也快些逃吧!我和杏香先跳下去接著您!”還好她們的窗戶是臨著後院的,跳下去說不定還能牽匹馬逃生。

能在驛站縱火,多半是今日住宿之人,想到今日叫她覺得不適的幾道淫.邪目光,翁綠萼握緊了拳。

她們幾個弱質女流,哪怕真的丟下張羽林他們見死不救,路上遇見賊人,也只有死路一條。

“丹榴,我記得你從前做過一種極苦的藥丸子,可清熱解毒,可帶著嗎?”

丹榴一聽,連忙點頭,急急從包袱裡翻了一瓶藥丸子出來。

杏香開啟門,警惕地左右看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異樣。

張翼就倒在走廊上,他奉君侯命要護衛翁氏女前往平州,不敢錯眼,打算合衣在走廊將就一晚,有他在那兒震懾宵小,諒其他人也不敢生出什麼壞心思。

只可惜還是被雁啄了眼。

丹榴才掰開張翼的嘴準備塞藥丸子,就聽得一陣粗獷又帶著滿滿惡意的笑聲,伴隨著沉重如雷的腳步聲傳入了在場之人的耳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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