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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班是個冥戲班。

中午的周家班最是安靜。

沒有師兄們喝酒划拳,

沒有徒弟們站院子裡練唱吊嗓,

臨街的馬路被烈陽曬得慵懶,幾乎沒有車流,

周玄喜歡安靜,有利於專注思考。

他來周家班三天了,一直忙著參加老爺子的喪事,應付前來弔唁的賓客,身體也沒完全恢復,精力極其有限。

以至於全然沒有空隙,去思考關於“回魂”的細枝末節。

這會兒老爺子已經出殯傳送上山了,他終於得了空,回憶起與老爺子遭遇時的種種細節。

“不對,完全不對。”

周玄開始覺得他是和原主長得像,導致老爺子認錯了人,把他認成了原主。

但是,回魂之後,他才知道,自己和原主雖然都很帥,但帥在兩條截然相反的賽道上。

一個是陽光帥氣,主打氣質和煦,一個是五官精緻,帥在長相俊秀。

現在一回魂,優點合二為一了,周玄都變得愛照鏡子了。

除了長相差異大,在墨水河告別的時候,老爺子很鄭重的講了一番話。

“孫兒,記住,你叫周玄,等你回魂了,姐姐問你老家在哪兒,你一定要說——無生地獄,方相明堂。”

這話的味兒就不對。

如果老爺子真認為他就是原裝孫子,為什麼要刻意叮囑“你叫什麼”,“老家在哪兒”?

哪有親孫子不知道自己老家、自己名字的?

所以……

周玄精神迅速劇烈震動起來,瞳孔都擴張了一大圈。

“老爺子根本就知道我不是原裝孫子!”

“可他為什麼拿命幫我回魂,甚至還教我話術,騙過姐姐周伶衣在招魂儀式上的審問!”

“招親孫子的魂不好嗎?為什麼找我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回魂?”

周玄總覺得古怪,

會不會原主和老爺子之間有仇啊?

要真是有仇,那仇也太大了,救個外人都不救親孫子。

周玄偏偏沒有繼承原主的記憶,無法解答原主和老爺子之間結下什麼大梁子。

問題陷入僵局。

沙、沙、沙!

耳邊傳來的一陣白噪音,打斷了周玄的思緒。

噪音聽起來像有人拿著紙筆在他旁邊寫寫畫畫。

這幾天,周玄只要過於疲倦,或者情緒波動得厲害,白噪音就會出現。

他也託周家班大師兄找人看過,無論是本地的郎中,還是洋醫院的醫生,都瞧不出個緣由。

最後,周玄又找了姐姐周伶衣。

周伶衣主持過招魂儀式,對魂靈之類的神秘學說很有了解。

但她也只是給了個“可能是你回魂時間太短,多養養”的理由,把周玄打發了。

好在這白噪音,音量不大,也不是全天發作,不太影響正常生活。

除去找解決白噪音的法子,這幾天在葬禮上,周玄偶爾會旁敲側擊周家戲班的人,想訪訪原主曾經的性情事蹟。

在沒有繼承原主記憶的情況下,多詢問詢問原主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未來自己的新生活,總歸有些幫助的。

結果,受訪人要麼躲周玄跟躲鬼似的,要麼就是滿臉嫌棄,愛搭不理。

周家戲班的人,真沒有禮貌!

好在他上午打掃衛生的時候,在床底一塊鬆垮的地磚下面,找到了原主留下的一把鑰匙和一本日記。

鑰匙已經揣到兜裡了,日記,他正要翻看。

他搬了把躺椅,泡了壺茶,坐在大柳樹下,把原主日記先翻到最後一篇:

“7月11日,星期四,晴

下午大師嫂趴在寫字桌上睡覺,領口耷拉下來了,我低頭仔細看了五分鐘,被滿貴叫走了。

師嫂的身子好潤,要是我能睡她,這輩子死都值了。

滿貴你壞我的好事,抽你仨耳光真不冤枉你。”

“我尼瑪,愛嫂子?還瞎打人?”

周玄反應過來,原來不禮貌的並不是周家戲班……

他把日記再翻了一頁,

“7月8日,星期一,陰

二師嫂在洗衣池裡洗衣服,她撅著肥美的臀,我站在她後面看了十分鐘。

肥臀,我平時就愛看點肥臀,

我有點忍不住,去摸了一把她的肥臀,師嫂叫了起來,喊來了二師兄。

二師兄當場罵了我一頓。

呵呵,我是少班主,他憑什麼訓我?

我打了他一拳,並且喊來了大師兄給我評理,大師兄訓了二師兄一頓,我又趁機踢了二師兄一腳。

二師兄是個慫包,我瞧出來了,等我過幾天把二嫂拿下,然後當著他的面睡二嫂。”

“原主這麼離譜的嘛?!”

周玄只覺得原主的牲口程度,過於超標。

怪不得自己不招戲班人待見,根子出在這兒呢!

好事沒輪上他,背鍋俠倒是當上了,氣得周玄給了身邊柳樹一巴掌。

柳樹皮糙肉厚,挨個巴掌不叫事,但有人不樂意了。

一陣銀鈴般的女人聲音傳了過來。

“周師弟,祖樹是不能亂碰的,觸了它的黴頭,小心走背運。”

周玄循聲望去,只見一穿著旗袍的女人,搖晃著豐滿的臀,急匆匆的小跑過來。

這女人正是二師嫂宋潔。

原主是個純牲口沒毛病,但有句話說得很對——肥臀,我平時就愛看點肥臀。

……

宋潔身條豐腴,臀桃飽滿,臉蛋也標緻,平日裡出門的時間多,面板泛著健康的小麥色。

像從鹹溼雜誌裡走出的封面女郎。

很美、很性感,荷爾蒙爆棚,

爆到周玄恨不得伸手,在她的臀桃上,惡狠狠的捏一把!

但周玄並不是發自內心的想捏,前世的他,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

穿制服的、穿嘿絲的、一邊打電話一邊說自己在跑步的……

她們都在周玄的硬碟裡搖曳生姿,硬生生給他練出了一身極佳的定力。

所以,今天怎會如此輕鬆的破功?

周玄梳理著思緒,猛的,他又聽見了白噪音,沙沙沙。

細微的聲音,好似一個開關,只用了極輕微的力量,便將他所有的慾望點燃。

都是噪音搗的鬼。

“這該死的白噪音!”

此時的宋潔,正耐心給周玄介紹祖樹的特點。

“周師弟,祖樹身上這幾千雙眼睛,都是拿牛血、狗血、蛇血、狐血畫上去的,

用血做的顏料,本就容易被祖樹吸收,褪色很快,你再磕碰一下,多少要把幾雙眼睛蹭掉,祖樹會怪……”

宋潔沒有講完,她注意到周玄通紅充滿獸性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慌忙擺手,找了個藉口,遁掉了。

“先不說了,周師弟,我還著急出門訂紙人紙馬,回頭聊。”

宋潔說完,搖晃著肥臀朝著院門小跑而去。

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瞄,生怕周玄跟蹤她,防賊似的。

等跑上了街,宋潔攔了一輛黃包車,上車後,她驚魂未定,想起了這幾天戲班裡的風言風語。

戲班裡的人講,祖樹招魂儀式出了差池,招來的魂,不是少班主本人,而是一個道行很深的邪鬼,人面獸心那種。

這事要是真的,比以前那個色鬼少班主,更變態更恐怖。

瞧剛才周玄瞧自己的兇狠眼神,多野獸多嚇人,沒準這傳言是真的。

“班主怎麼不站出來主持公道呢,周玄是人是鬼,她得給個說法啊。”

抱怨歸抱怨,真讓宋潔當面質問周伶衣,她是真不敢,借她仨膽子都不敢。

在戲班待得年份長的老人,都知道周伶衣的狠辣手段。

……

宋潔離開後,周玄的情緒,迅速回落,白噪音也隨著逐漸平穩的情緒,漸漸消失。

周玄一番折騰下來,心力交瘁,想坐躺椅上休息休息,屁股還沒坐熱,大師嫂徐驪來了。

“玄子,我隔遠了看你,你好像在寫日記呀。”

徐驪是五位師嫂裡,唯一對周玄熱情的。

她是個寬和性子,又自持大師嫂身份,秉承長嫂如母的心思,對原主比較包容。

但寬和的人吧,又往往缺乏邊界感。

徐驪一伸手,竟想拿日記本看看。

好在周玄眼疾手快,把日記捂得嚴嚴實實的。

這本日記屬於社死加速器,給大師嫂看一眼,周玄得連夜提桶跑路。

“寫了點啥,還不能給你大嫂子看看?”

“關於對愛情的憧憬,對人性的反思和掙脫,很意識流。”

周玄胡謅了個主題,凸顯一個高大上。

徐驪信以為真,眼裡雜著崇拜,說:“寫得真深奧。”

她沒讀過太多書,認字認得一點,但寫字寫得全不像樣子。

她打小就崇拜識文斷字的讀書人。

徐驪誇完,說明了來意:“你大師兄出門見牙人去了,家裡剛來一單生意,少不了寫寫文書、單據,大嫂寫字……呵……所以……”

“所以讓我去幫著敲敲邊鼓?”周玄問。

“對對,就是這意思,你這些年洋學堂沒白上,說話真好聽,嫂子要有你這一肚子墨水,每月生意至少多做十幾單!”

徐驪找到了幫手,心裡石頭落了地,奉承的話語像翻跟頭似的,打著圈的往外掏。

周玄挺喜歡這位性格寬和的大師嫂,對方開口求幫忙,自然就答應了。

他收了躺椅茶壺,跟著徐驪去了落英廳。

落英廳建在外院的東南角,專門用來會客的。

在平水府,擁有會客廳的冥戲班,也就周家班了。

周家班名聲響,產業大,分工細。

班子裡,總共有三類人。

第一類是徒弟,說白了就是學徒,每天由三師兄帶著練功,不領工錢,管吃管住。

要是遇上生意忙的時候,也去幫著出膀子力氣,幹些雜活,能掙點零錢。

第二類是班子師傅,戲班的演員、管水鍋、箱倌、彈響器的,都是師傅。

他們基本都是從徒弟裡提上來的,偶爾有個把兩個缺門師傅,從徒弟裡實在挑不出能人,周家班才會去外頭請。

第三類是師兄。

周家班的師兄,一共有五個,各個都撐著戲班的一方柱樑子。

比如大師兄餘正淵是戲班的經理,約平水府的大牙人見面,出門談商單,都是他在負責。

二師兄管著戲班的道具採購,整個院子裡上百口人的吃喝也由他伺候,妥妥的後勤部長。

師兄們和周家人,雖然不同姓,但因為打小就在周家班學藝,多少年才沉澱下來的感情,和家人也沒差了。

師兄、班子師傅、徒弟,三類人維持著戲班的運轉和血液更新,也成就了戲班浩蕩的名聲。

周玄和徐驪快進落英廳的時候,迎頭撞見了打著遮陽傘進院子的周伶衣。

“班主。”徐驪站定原地,給周伶衣鞠躬,神色有些躲閃。

“姐姐。”周玄打了個招呼。

周伶衣先衝徐驪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再目光冷淡的看向周玄,問:“你耳邊的呢喃噪音,這兩天好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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