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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雨滂沱,官道旁的這片樹林裡,早已是一片狼藉,先前被殺的黑衣人鮮血流了一地,被雨水沖刷著不斷往四周蔓延,一地淡淡胭紅色,顯得格外肅殺可怖。

此時被生擒的黑衣人齊齊整整跪趴在地上,聽著謝靈瑜所說的話,俱是心驚膽戰。

難道這個看起來身份尊貴的小女郎竟要將對他們的生殺之權,交給躺在地上被他們追殺之人?

這無異於是將他們逼上一條死路。

方才還囂張的要斬斷蕭晏行手臂的黑衣匪首,開口求饒道:“女郎高抬貴手,饒我等一命,我等願拿這條賤命永遠效忠女郎。”

這話倒是讓蕭晏行有了些許反應,他眼珠微轉,朝著黑衣匪首看去。

只是眼底卻異常冷漠平靜。

反倒是謝靈瑜原本淡笑的嘴角,驟然冷了下來,淡淡吐出兩個字:“鼓譟。”

此話一出,身後的賀蘭放反手握著長刀刀柄,直接砸在了黑衣匪首的嘴上,登時匪首滿嘴鮮血直流,劇烈咳嗽後,居然直接吐出了幾顆牙。

謝靈瑜望著眼前垂眸沉默的蕭晏行,聲音輕柔:“我可不是什麼人都要的。”

她想要的,只有未來的權臣蕭晏行。

謝靈瑜撐著傘擋在蕭晏行的頭頂,見他始終不說話,也不著急,只噙著笑等著他。

一面雷霆,一面雨露,在她身上融合的那樣渾然天成。

哪怕此刻並不知她的身份,也明白她應是那種天生的貴人。

蕭晏行此時靠著樹幹,在聽到這句話時,只微微抬起眼瞼,已用盡他所有氣力。

少女的烏黑長髮高高挽著,黑眸似被這鋪天蓋地的大雨染上了一層薄霧,長睫閃動,眸中春光漣漪微蕩,她安靜看著蕭晏行,這雙過分漂亮的眼睛,出乎意料的乾淨坦蕩。

她直白的給出了自己的條件,只看他願不願意上鉤。

“好。”

一聲極輕極低的聲音,似從他的喉嚨中擠出,乾啞生澀卻又帶著清晰的肯定。

他的回答叫謝靈瑜瞬間展顏一笑,本就容顏盛麗的少女,此刻眼底像是洇著滿天晨光,被烏雲遮蔽的天地似乎都在這一刻亮堂了起來。

蕭晏行看著她綻放的笑容,突然心動一鬆,沒來由的放鬆,讓他一下昏死了過去。

他突然歪頭倒下去,讓謝靈瑜也嚇了一跳。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還有溫熱呼吸,這才鬆了一口氣。

“賀蘭放,立即將他抬上馬車,”謝靈瑜即刻開口吩咐。

賀蘭放望著地上渾身泥汙,髒的連臉都快看不清的男人,忍不住勸道:“女郎,此人渾身髒汙,不宜與您同乘一車。”

“救人要緊,”謝靈瑜毫不在意。

賀蘭放見狀,也不再多嘴,揮揮手示意護衛將人抬起來,送到謝靈瑜的馬車上。

等謝靈瑜起身時,瞧見賀蘭放身邊站著的人,她一眼認出他就是先前從樹上突然竄出,保住蕭晏行一條手臂的人。

賀蘭放見她視線落在這人身上,主動說道:“女郎,這便是我先前派在驛站守候的人,他之前一路尾隨,因為孤身一人這才藏在樹上,伺機而動。”

謝靈瑜豈會聽不出,賀蘭放這是在替這個護衛說話。

方才誰都瞧出來,謝靈瑜十分看重蕭晏行。

賀蘭放這是怕謝靈瑜怪罪護衛,沒有一開始就救下蕭晏行。

“不錯,你孤身一人,卻懂得審時度勢,在最關鍵的時候出手,”謝靈瑜心情頗為不錯,當眾便道:“待回去後,賞一年俸祿,擢升一級。”

這個護衛當即跪下:“謝過殿……”

他話還沒說完,賀蘭放一腳踢在了他屁股上。

等他回頭,這才瞧見旁邊有一群黑衣歹人,護衛也是個機敏的,知道殿下身份不能洩露,立即閉嘴。

至於他們這般機鋒,全都落進了黑衣匪首的眼中。

他不禁心底露出絕望之情,實在不知自己究竟是招惹了什麼樣的人。

明明當初他接下這一單時,事主說過這個目標無權無勢,身邊頂多就是有僕人管家,極易下手。

可如今,竟是如同捅破了天似的。

*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下了這麼久,依舊未曾停歇,二月裡倒春寒的依舊厲害,空氣裡寒冷凝結成絲般,從四面八方的罅隙裡想要纏入殿閣之內。

好在內殿裡燒著地龍,溫暖如春,擺在一旁的銅鼎銜鶴香爐內正升起嫋嫋煙霧,淡淡如白紗,一股清淡又寧神的香氣縈繞在整個殿內。

躺在床上的男人面色蒼白如紙,原本平靜的表情,突然眉心微蹙。

似在入了夢,久久無法清醒。

蕭晏行確實是在做夢,但他又分不清,因為這夢境是那樣清晰。

他看見自己一身緋紅官袍,行走在長而寬闊的步道上,抬頭看見的是不遠處的錯落有致的殿閣樓宇,他竟一下認出了這裡是大明宮。

長安的心臟,整個大周核心所在。

可是為何他會在這裡?

他不明白,可夢中的他一路朝前走去,顯然是受了召見。

直到他行至掖池附近,一直陰沉沉的天際忽地落下大雨,他身上淋了大雨只得先找一處躲雨,幸虧附近有一處千步長廊。

待他入內,緋色官袍上雨珠滾落,顯得頗為狼狽。

蕭晏行看著他自己垂頭打理著官袍,此時千步廊另一頭傳來響動,待他抬眸,就見一行人從不遠處而來,為首少女烏髮挽成高髻,明明沒看清楚她的臉,卻下意識覺得那應該是個神女般的人。

更匪夷所思的是,在那個女子出現時,他心臟竟不可控制的加速。

彷彿他是極欣喜她的出現。

這是誰?

不知是夢中的緣故,還是為何,他始終瞧不見她的臉。

直到有個婢子走到他面前,輕笑著問:“大人可是沒有雨具?還請大人不要嫌棄。”

說著,婢子將手中油紙傘遞到他手中。

待他接過油紙傘,不多時少女帶著眾人離開,她轉身時,手臂上半挽著紅密織金線帔帛,隨風飄動,宛如蕩在雨幕中的赤霞,直蕩入他的心頭。

可是他只能這般遙遙看著,無法靠近她。

一股巨大而孤寂的酸澀在他心尖肆意蔓延,直至少女身影徹底消失,蕭晏行才忍不住低聲喚了句:“殿下。”

殿下是誰,為何他會脫口喊出這兩個字。

蕭晏行不懂這夢裡的一切,明明看起來是他,卻又不像是他。

而此時心口的酸澀,開始變得越來越強烈,甚至變成了疼痛,從胸口開始,蔓延到五臟六腑,連帶著整個人都難受的要呼吸不過來似的。

噹!

不知是從何處傳來一聲輕鳴,似喚醒了床榻上的人。

隨著急促的呼吸,蕭晏行猛地睜開眼睛。

他一眼就看見頭頂天水碧輕紗帳,精緻而繁複的刺繡紋路,空氣中更是瀰漫著清淡卻極好聞的味道,他身上更是蓋著厚實又溫暖的錦被。

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他警惕的轉動視線,眼睛裡卻一下映入了一張臉。

少女趴在他的床榻邊,臉頰枕著她自己的手臂,脂玉般白皙細膩的肌膚被枕的稍稍翻紅,卻不顯狼狽,反而多了一絲少女的俏皮。

她眼睛輕閉著,應是正在淺眠。

蕭晏行一下想起了事發時的經過,這是救了他的那個少女。

他正盯著對方,突然感覺到一絲微妙,再定睛看去,他搭在錦被上的右手手背貼著少女的髮鬢,那種微微酥麻的感覺在他甦醒之後,不斷從手背傳遞到心頭。

大概是趴著睡的有些不舒服,小姑娘腦袋微動了下,臉頰竟一下貼在他指骨。

那一剎那,他指尖猶如陷入一團軟軟膩膩的嫩豆腐裡面,那種滑膩至極的觸感似一下砸進了心尖上,叫他觸不及防。

饒是蕭晏行這般深沉的性子,此刻也不免眉心一跳。

他迅速抽回自己手掌,只是他動作幅度太大,一下驚醒了本就淺眠的少女。

謝靈瑜醒來時,眼底帶著幾分惺忪,只是她抬眸瞧見床上醒著的蕭晏行,不由驚喜:“你醒了。”

倒還挺頑強。

上陽宮的醫官說他內傷頗為嚴重,不知何時會醒。

沒想到不過一晚而已,他就醒了。

“來人,”謝靈瑜喚了一聲,門口即刻有人進來,她又吩咐說:“準備一些湯食,再將先前溫著的藥端過來。”

蕭晏行沉默地看著她所做的一切。

“放心,你的那個侍從我也一併救了,不過他傷的也不輕,如今也在養傷,這幾日你若有事,便使喚這幾個婢子好了。”

謝靈瑜指了指站著的幾個婢子。

蕭晏行看著這些婢子,皆是同樣穿著打扮,從剛才進門便看得出平日裡規矩禮儀皆有進退,非一般大戶人家能養出來的婢子。

“多謝,”蕭晏行終於開口,掙扎著坐了起來。

他因在泥水中滾了一地,被抬回來時,整個人都瞧不清本來面目,如今梳洗過後,倒是叫人眼前一新。

一身雪白中衣穿在他身上,襯得他身形挺拔瘦削,蒼白如紙般的面色,讓他看起來更加病弱,可天生過於清俊好看的五官,讓這份病弱裡卻又透著孤傲清冷,讓他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似峻嶺、似淵海,讓人覺得猜不透看不穿。

哪怕謝靈瑜前世見多識廣,也不免多看了兩眼。

果然是能牽動長安小娘子們的心房的郎君啊,這張臉值得。

許是盯著人家看了許久,謝靈瑜輕咳了一聲,隨意找了個藉口說:“先前追殺你的那些人,我也一併帶回來了。”

“不過你放心,”謝靈瑜眼睛輕眨,淡笑道:“我沒有審問他們,我把他們留給你了。”

既是要收買人心,就乾脆好事做到底。

她並非是不好奇追殺蕭晏行的人,是誰派來的。

畢竟蕭晏行如今並非朝中重臣,應該是還沒惹到什麼厲害的仇家。

蕭晏行微垂著眼睫,眼瞳裡籠著嘲諷之意,他豈會聽不出少女話語裡的籠絡,只是他不明白這個看起來身份尊貴的少女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想起她方才一個勁盯著自己看,蕭晏行冷漠地抿直了嘴角。

莫非她是看上了這張臉。

若真是如此,他是決計不會讓她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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