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鳳鳴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五章 皇峪的索隱探微,神龍衝浪裡,陶鳳鳴,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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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建坤扛著根土黃色的老竹竿,向西面走了約莫不到五百多米,他停下了腳步,歪著腦袋想了想,決定還是抄個近道,於是他扭身也拐進了栗子樹林。穿過這片老林子,出去是中營,再朝西右拐不多遠,就到了呂新華家的院牆外。新華的母親是老衛的表姐,所以他得把老衛喊舅舅。呂家過去在村子裡面也算箇中等門戶,三個樁基地連在一塊,三個門戶自然也是由東向西緊挨著。新華家把在最西頭兒,中間是呂家老宅,東戶過去是新華的大哥家。

“新華!新華!”老衛把西頭的鐵門環拍的咔咔山響,莫人應門。村道在這裡順著溪流拐向偏東,也就是雲遊和尚說的那個上弦月半弧的中間。呂家門前是一座三跨的石拱橋,橋對岸向北沿緩緩的土地梁而上,一直通往青華山。

老衛與新華相差六歲不到,這兩人自幼狗皮襪子沒反正,雖然隔代,關係到像親是兄弟,他自己是出了名的悶葫蘆,村子裡面也就新華這麼一個能說道一塊兒的。新華大哥有一雙巧手,啥都會弄,為人到十分憨厚。十年前,呂大哥在江蘇蘇州的一個外資企業做維修電工,誰成想,卻偏偏遭遇了粉塵爆炸,丟了性命,撇下了媳婦兒實在莫辦法兒過,孤兒寡母只得拿著補償款,回了四川巴中的老家。新華的老父更有一手鑲牙的絕活兒,老夫妻兩個在山下的內苑村租了一間廈房,內苑村緊鄰白石峪口的秦嶺野生動物園,熱鬧非凡。逢天氣適宜,老頭兒在村口出個路邊攤,木頭工具箱上支起一展滾著大黃邊兒的紅色小旗幡,上書兩行正楷大字:上午拔牙,晚上吃肉。還別說,在這灤鎮的環山路沿線,還算小有名氣。自從歿了大兒,老夫妻就很少回山裡了,村裡的老宅,全由老二新華打理。

老衛扯起嗓子又喊了幾聲,還是沒人應,扭頭剛要走,東戶的院門吱吱扭扭開了,先是探出倆兒頭,隨後一前一後走出倆兒年輕人。

“叔,呂哥和嫂子今早去灤鎮了,”前面的小夥兒胖胖的,戴著一付瓷白框子的眼鏡兒,文縐縐的。他笑眯眯地對老衛說,“再過幾天就開學了,呂哥說是下去給娃拾掇兒拾掇兒。”胖小夥兒滿臉樂呵,塌塌的蒜頭鼻上,一付纏了白膠布的塑膠眼鏡架子,需要不時地用手向上推,否則就要滑下來。

這皇峪寺村小學,幾年前被撤併到位於灤鎮的長安三小,初、高中也被劃到了灤鎮中學片區。開學後,新華老婆主要精力放在山下,照看兩個娃上學,順便也能照應下呂家二老。

“他兩口沒開車呀?”老衛瞥見新華的昌河面包車順牆根兒停放著,車頂上晾著三大笸籮的五味子。

“沒開車,呂大哥昨晚講,”站在後面小夥開口道,“說是走皇峪下去,順便路過上王村走個親戚。”這小夥子瘦高個兒,一口的南方口音,聽上去軟軟的。

“咋路過咱家門口沒莫吭氣,這兩口子。”

“天沒亮就走啦。”高個子小夥兒抬手將額前的頭髮輕輕朝左邊捋了捋,可那縷頭髮卻根本不聽從他的指揮,手一鬆,立刻又迫不及待地耷拉下來,幾乎要遮住右眼。“嫂子吩咐咱倆兒每天幫忙把‘五粒兒’端出來給晾曬晾曬。“五粒兒”是此地話,就是五味子。南方人拗口的兒化音,在老陝們聽來,到也婉轉有趣兒。

老衛憋住笑,心下卻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兩個年輕人

前一向新華給老衛說過,他家的兩院子空房,居中的老房子,賃給了上海來的一對中年夫妻,東屋大哥撂下的空房子,上個月剛剛租給了兩個年輕人。

“新華給我念叨過,說你倆是北京來的高材生呀!畢業咧?”像新華和老衛這樣年紀的山裡人,小時候讀不了幾年書,要說知道點啥,也大都是從戲裡面聽來的,可此地自古有尚文的傳統,最稀罕讀書人。不是親眼得見,誰能想到像老衛這樣一介的山民,他能寫出一手漂亮的黑體方頭字,多大的板書,都是一筆而過,橫平豎直,堪比印刷。

“新華說你倆學問大咧去了,久仰啊。”老衛拱手笑道。

“叔,不敢不敢,折煞晚輩啦!”兩張年輕的面孔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下面。“啥高材生嘛,”小胖子滿臉惶恐,推了推眼鏡兒,“叔,我名叫馮思遠,學中文的,前幾年也來過幾趟咱皇峪寺村,一直沒機會認識叔。”馮思遠扭頭指了指同伴,“他名叫…。”“我姓周,周瑜的周,單名一個密字,名叫周密,考古系畢業。”周密打斷了小胖子的越俎代庖。

“真撩,”老衛豎起大拇哥,“分配工作了吧?”他問道。

“伯,現在工作都是自己找,”小胖子微笑著說,“我倆兒還不想急著工作。”面對老衛的疑惑,年輕人有必要解釋幾句。

馮思遠和周密是發小,兩人在浙江蘭溪一中同年畢業,各自考取大學。馮思遠在北大雖讀的是中文系,卻更醉心於歷史,酷愛考古。正應了所謂文史不分家嘛。

馮思遠有個姓邵的師哥,北大肄業雲遊四方,常在灃峪裡的淨業寺掛單修行。去年暑假,馮思遠約上週密來淨業寺探望師哥,順道遊歷西安城,沒成想,短短不到一個月,倆人一下子都陷入了秦嶺中所蘊藏的那紛繁繚亂、無窮無盡的歷史文化的迷蹤之中,不能自拔。薛家老爺子得知這倆小夥子都屬龍,連咳帶喘地大驚道,“怪不得,怪不得,‘潛龍勿用、躍龍在淵’麼。”到了今年,二人畢了業,不謀而合,倆人決定先將工作之事拋諸腦後,計劃用上個一年半年載,深度親近親近這大秦嶺的龍脈。不免有同學拿終南捷徑和他們打鑔,他們心裡嘀咕,這事兒可沒這麼簡單。可是,這倆人的腦袋裡到底掖著啥驚天的鬼點子呢?

“到我們這大山溝裡,做學問?”衛建坤聽新華談起過這倆娃的志向,完全不理解。

這多年來,給多少人當過嚮導,衛建坤自己數都數不過來。這方圓百里的溝溝渠渠、道道梁梁的一草一木,東面廟、西邊觀裡的比丘、道長的高矮胖瘦,老衛都能如數家珍,哪個村哪個寨有啥歷史殘留,文物古蹟,就屬他門清兒。可他的犟脾氣也出了名,遇見咋咋呼呼的勢大之人,錢出得再多也請不動他,村長介紹也沒慫用。

他這人尤其喜歡給大學老師或者文物部門的同志當嚮導,喜歡聽他們一路諞。最近幾年,老衛發現日本人來的蠻多。西北大學兩個日本老師,每次來山裡逛,不一定住在老衛家,但無論如何都必須請老衛當嚮導。

“叔,書上記載,唐太宗就是死…死在這裡呀。”馮思遠用手點了點腳下的地面,突兀地問到。話一出口就反悔自己的大不敬,當然應該說“駕崩”。

小周張開五指捋捋頭髮,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皮兒。“李世名駕崩於此地沒錯。然後呢?”他問

“然後葬於昭陵呀。”

“然後呢?”

“還然後?”陽光打在眼鏡片上一閃一閃。“還然後就是他的武才人自說自話,嫁給了太宗的親兒子李治了唄。”

七彩光線穿透將要散去的晨霧,令人眼暈。衛建坤忽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此情此景好像完完全全經歷過。難不成這小山村裡真的藏著啥事兒?他想

“衛叔,聽劉哥說,咱這山裡面沒有您老不熟的地方。”

“那是自然,”老衛挺挺腰板兒,“小時候家裡吃不飽,每天早起,村裡一群娃就鑽進溝裡胡浪,肚子混個半飽再回來,”老衛心頭一酸,“真還沒有哪裡沒去過。”

石拱橋上過來一群遊客,嘰嘰喳喳。五顏六色的傘下面是城裡的女人。小娃們急不可耐地竄到水邊撈水,女人們在上面大呼小叫地喊小心。

站著說了這麼些話,小夥子們這才想起請老衛進屋喝茶,說是江南老家的白茶,這裡喝不到。老衛把肩上的竹竿晃的嘩嘩響,說老婆安排的任務,要去青華山採“八月炸”。小夥子們有些遺憾,要不是約好了今天去探看石佛,又怎能抵擋住摘山果的誘惑。

“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個金絲猴啥的。”馮思遠抬眼望著四周蔥翠的山巒,心裡面悄悄滴憧憬著“秦嶺四寶”。

太陽已爬上半截梁。老衛一搖一晃扛著竹杆子跨過了石拱橋,一群遊客三三兩兩坐在何興家門前的大涼棚下,大呼小叫的,草帽、水壺攤了一長桌。

過了石橋,向右一拐,老衛頭也不抬地下了大道,他沿著土地樑上的緩坡小道,加快腳步向青華山的方向走去。蘆葦已枯萎發黃,黃色波浪沒住了他的身子,只看見半截竹竿子挑著一條蛋雞配合飼料的癟蛇皮袋子,一搖一晃地向前移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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