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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三年十一月乙亥夤夜,老太監王德單人獨騎急匆匆趕到蘇州城,進城後又一刻不敢耽擱地來到刺史府後門,敲開門進到府中……
滕王李元嬰正在刺史府前堂與當地一眾文人名士宴飲,他們推杯換盞、開懷暢飲,其中頻頻有人站出來縱聲高吟詩句,引得堂上眾人陣陣喝彩;堂下寬闊處一班歌妓翩翩起舞,兩邊鼓樂班子吹拉彈唱,堂上堂下各處都是熱鬧非凡。
內宅有人來到郭淮身邊,低聲向他稟報一番,便又退了出去。
郭淮瞅了個空擋,躬身附耳告訴李元嬰:“王爺,王妃剛剛讓人傳話,王德從長安來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見您。”
李元嬰聽完微微蹙眉,沒有言語,找了機會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提議文人名士們共同舉杯飲酒,飲畢又坐了片刻,瞅準空擋離開座位,退出了廳堂。
“王德因何而來?”李元嬰邊匆匆趕往後院,邊走邊問郭淮。
王德是二哥李世民的貼身太監,改元后留在宮中伺候李治,深得信任。這個時辰來見自己必定是有重大事情發生。
“啟稟王爺,王妃派來的人說王德什麼都不肯說,只是堅持要面見王爺。王妃猜測王德有大家的密旨!”郭淮回稟。
李元嬰聽聞有李治的密旨,他猛地站住了身形,雙手背在身後,微微仰頭看天。
今夜大霧,團團濃霧遮蔽了蘇州城的夜空,站在地上望天,灰濛濛的什麼都看不清。蘇州雖地處江南,冬天的晚上溼氣偏重,也是頗有些寒意。時間一長,李元嬰的長袍掛了一些水珠。
郭淮擔心凍壞主子,提醒李元嬰趕緊走。
李元嬰神情一頓,回過神來沒再說話,疾步往後院趕,趕到後院書房,進門就看到尉遲青青正陪著王德說話。
李元嬰就笑出了聲:“王德,你個老傢伙不在長安城享清福,深更半夜的跑到我這裡來幹什麼?”
“王爺,奴婢給王爺磕頭了!”王德看見李元嬰來了,趕緊站起身就要給李元嬰磕頭。
李元嬰連忙伸手拉住了他,王德跟了李世民一輩子,深得信任;李治即位後又伺候李治,說是伺候,實質上是李世民將黑甲軍交給王德,安排王德暗中扶植李治,成了李治的暗中的左膀右臂。
想想隴右李家枝份繁多,人員複雜,心態各異;隴西其他軍功世家在一旁狼環虎飼;山東、江南以及蜀中各大世家的代言人盤踞朝堂之上、龍爭虎鬥,剛剛上位的李治根本鎮不住朝堂。王德帶領的黑甲軍正好威懾他們。
況且李元嬰還在長安城的時候王德就經常出入滕王府,跟李元嬰家一眾頗為熟稔,跟李元嬰更是一度好的穿同一條褲子,所以他王德能大半夜的進入到李元嬰的後宅,他要磕頭李元嬰又怎麼能真讓他跪下去。
另一邊,尉遲青青悄沒聲退出去了,只留下李元嬰、郭淮和王德書房裡。
王德拿出一道聖旨、一封信和一塊魚符遞給李元嬰。
李元嬰將聖旨與書信拿在手中,沒著急開啟,而是探頭靠近王德問:“最近李治在長安城忙什麼呢?”
“接武昭儀回宮,與同安公主、高陽公主拉近關係!籌集糧食賑災!王爺,皇上難呀!”王德說完,急忙替李治叫苦連天。
他知道眼前這位王爺手眼通天,沒敢耍心眼子,直接將最近李治做的大事兒道出來。
“狗屁!他李治聽信長孫老狐狸的話,又藉助王家上位就該想到會有今天的局面。”李元嬰冷笑連連。
王德聞言也是苦笑連連。李家其他人明面上還尊稱李治一聲皇上,背地裡可能大罵李治是豬狗不如,跟外人在一起的時候肯定要尊稱李治一聲大家;眼前這位王爺明裡暗裡都是直呼其名李治,生氣了朝堂內外都是髒話連篇,何況在這遠離長安城的江南之地,他能有幾分尊重。
李元嬰開啟聖旨看了一眼,渾不在意地隨手扔在桌上,又開啟書信,粗略看完一把摔在地上,破然大怒,指著地上的信破口大罵:“李治你是豬嗎?啊,你是豬嗎?王德,你說李治是豬嗎?”
王德哪裡敢接話茬,撲通一聲跪在李元嬰跟前,不住地磕頭:“王爺息怒,王爺息怒!”
“王德,你說他李治明明知道當下朝堂不穩,不把心思用在朝堂上從中斡旋,反而叫我西進,他真是一頭蠢豬!一隻蠢到家的蠢豬!”李元嬰氣得說話呼呼帶喘,看樣子是真的氣著了。
王德這會兒連話都不敢說了,只是一個勁兒地磕頭。
郭淮也跪下了,伸手扶住王德。
“王德,你說我二哥有經天緯地之能,在缺吃少穿的情況下南征北戰,橫掃全國;我二嫂八面玲瓏、蕙質蘭心,在長安城舉目皆敵的情況下,步履維艱、步步驚心、死中求生,硬是拉來一眾幫手將他們家留在了長安,幫助二哥登上皇位。再看看李治這頭豬,他有一點像他們倆嗎?有一點嗎?李治,你他孃的真是個廢物!”李元嬰提起這些是跳腳大罵,手指連連指點長安城方向,好像是在一下下猛點李治的腦門。
王德跪在那兒一言不發,這都罵娘了,他能說什麼?說什麼都是錯,索性什麼都不說。
蘇州刺史府不大,內院就前後兩層,王妃尉遲青青和李元嬰住在前面一層,王妃閻熙與尼露拜爾住在後面一層,李元嬰前層書房裡發火,前後院都能聽得真真切切,院子各個屋子裡的燈光都亮起來了,但是沒人出來。尉遲青青也是在屋裡靜靜地坐著。
李元嬰罵完覺得還是氣不過,又罵了一通才收了聲,端起尉遲青青的茶碗一飲而盡。
郭淮見李元嬰住聲了,拉著王德站起身。
李元嬰對郭淮說:“將跨院收拾出來,安排王德住下。”
王德趕緊說:“王爺,可是不行,奴婢還得趕著回京給皇上回……”
李元嬰毫不在意地揮揮手:“沒什麼不行,到我這裡你的任務就完成了,早一點回去,晚一點回去都一樣。你說你一把年紀了,什麼事兒都給李治幹了,他李治幹什麼?年輕人的事兒總要年輕人去幹,否則他永遠立不住。”說完慢悠悠走向尉遲青青的屋子,彷彿剛才暴跳如雷的不是他,是別人。
“謝王爺體恤奴婢!謝王爺體恤奴婢!”王德知道李元嬰這是接下了差事兒了,他順利地完成任務,回京城後跟皇上好交差了,他感激涕零得直作揖。
眼前這位王爺比宮裡的皇上還小兩歲,奈何人家從小走街串巷、東征西討的,硬生生靠實力殺出一片天地。宮裡那位的征程這才剛剛開始,兩者不在一個層次上。
郭淮陪著王德去跨院。
路上王德對郭淮說:“郭淮,你打小跟著王爺,多勸勸王爺,皇上真心不容易:長安城裡眾多王爺公主們鬧,各大世家也是蠢蠢欲動,即位這三年以來,晉州年年地震,餓殍遍野,本就怨聲載道、謠言四起,今年長安又大旱,滿城百姓人心惶惶,朝堂之上爭端不已,皇上真心不容易。”
郭淮扶著王德,輕輕拍拍他的胳膊,輕聲寬慰道:“您老是看著王爺長大的,您還不瞭解王爺的脾氣,王爺發火是不怎麼贊同大家的做法,但是為了大家王爺還是接下了差事。就跟王爺說的,您老就別跟著操心了,且把心放在肚子裡,安安穩穩地睡一覺吧!明早吃飽喝足再回京,這一路可苦了您了!”
“皇上洪福,九皇子洪福,這關鍵時候還得靠小王爺!”王德口中的皇帝自然是李世民,九皇子是現在的皇帝李治,提到李世民,王德是眼角含淚。絮絮叨叨拉著郭淮唸叨李世民教導李元嬰和李治的往事。
李元嬰、尉遲青青,閻熙和尼露拜爾圍坐在燈下,她們三人挨個傳閱聖旨和書信後都默不作聲。今年因為尼露拜爾的事兒,李治迫於朝堂壓力剝奪了李元嬰的封地食祿,對此,李元嬰本來就很窩火,看李治很不順眼,一度想連夜跑一趟長安城,按著李治暴打一頓,這倒不是因為在乎那點食祿,而是看著李治面對朝中大臣時候軟弱不堪生氣。
現在他在蘇州呆了不到一年,又得西進洪州,出任洪州都督。都督軍政一手抓,洪州又是上都督,相對於蘇州刺史這個文職妥妥的是主政一方,可是思前想後怎麼都感覺是李治無人可用了才想起他。朝堂上爭鬥丟了食祿,又因為朝堂之爭要他站出來補窟窿,裡外裡都是李治的了,心裡怎麼想都不舒服。
她們三個不說話,李元嬰知道她們三個的意思,不想讓他去,他長嘆一聲:“王德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李治現在很不容易,不為別人,就算是為了死去的二哥,我明日就也得去洪州上任,你們安心在蘇州過年,過了年春暖花開了你們再收拾收拾去洪州。”
“這件事兒恐怕沒那麼容易,洪州轄內豫章羅氏、章氏、端木氏都是傳承久遠的名門望族,潯陽陶氏,湛氏與吉州劉氏新晉僑望家族,他們之間的利益盤根錯節。尋找糧倉這事兒在洪州,誰能保證不觸動他們的利益?再說了你剛上任腳跟都沒站穩就要著手辦這麼大的事,洪州都督府的那些手下是否可靠?辦差可是需要人手的。皇上又要求的時間這麼多短,你這樣急匆匆去了,能不能完成差事尚未可說,這裡面的利益要是大了,說不定還會有性命之憂。”尉遲青青不虧名門出身,各地名門望族如數家珍,只是看了一眼信就想到很多,點明事情的利害之處。
“大娘子說的不無道理,不說別家,只是說這吉州劉氏,大漢王朝長沙王劉發的後裔,他們代代人人丁旺盛,從大漢永元元年曆經王朝變換到現在經久不衰。我記得劉家有一件被各大家族爭相傳頌的事兒,就近一百五十年內劉氏沒出五服的人都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沒有哪一家人想要分家,這說明劉家這幾代掌家人治家有方。阿翁說曾說過,別看劉氏在朝堂和地方衙門影響力不如其他家,可說到這團結,洪州其他名門望族都不如他們。還說貞觀十八年,朝廷東征的那400船隻就屬劉家獲利最大,妥妥的是洪州一霸,地頭蛇。況且這次的目標是糧食,自古糧食就是王朝戰略物資,誰見了都會想分一杯羹,老百姓餓急眼都還敢衝擊官府,搶劫官糧!退一步講這裡面沒有世家大族的利益,真如皇帝說能解晉州災情,那麼多糧食,誰敢保證洪州那些人會不會群起而攻之。到那時可能就是眾敵環伺,腹背受敵了,強龍不壓地頭蛇呀!”閻熙也是不無擔憂地說。
尼露拜爾看看三人沒說話,李元嬰從金州追到蘇州,大鬧蘇州城就是為了她,這才安生了沒幾天,剛把尉遲青青和閻熙接來,又要舉家搬遷,光是想想都不勝其煩。
李元嬰去洪州上任,兩位王妃都能說出一些所以然來,唯獨她什麼都說不上來。無形之中就覺得自己矮人一等,諸般不如尉遲青青和閻熙。
“青青,熙兒你們不用擔心,你們說的都是應該考慮的,都督府的人不可靠的話,我會從蝴蝶商行裡調人,蝴蝶商行都是咱們的自己的人,不會陽奉陰違。再說我這次接替的吳黑闥,以他的治軍能力,他在洪州怎麼也有可信的人能用!”李元嬰安慰他們。
“洪州水部郎中和舟楫署令是阿翁當年提拔上來的,一會兒,我修書給阿翁,讓阿翁寫信給他們配合你的差事。”閻熙說道。
李元嬰點點頭,有可靠的人總是好過孤軍作戰。
“我看還是讓尼露拜爾妹妹跟你一起吧!一來妹妹能照顧你的生活起居,二來妹妹能文能武,足智多謀,能給你出謀劃策。我和熙兒帶著全家過完年便到。”尉遲青青看了一眼尼露拜爾提議道。
閻熙聽了也是點頭贊同。
尼露拜爾精神一震,目光中滿是感激之色,知道倆人在給她和李元嬰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並沒有繼續製造矛盾,算是真正接受了她。
尉遲青青屋裡有長子李循奇,現在又有身孕;閻熙屋裡有了次子李循必,他們肯定不能隨他長途奔波,此去洪州還要跋山涉水,對於她們這些家眷而言,最穩妥的做法就是坐船,走水路逆流而上去洪州。
李元嬰斟酌再三,也是點頭應允。
只是有一點李元嬰沒跟任何人言明,調任洪州不光是李治一個人的主張,這裡面也有武媚孃的想法。給李元嬰的封信裡並沒有提到武媚孃的片言隻語,然而那封信卻是武媚娘執筆書寫的,那字跡李元嬰再熟悉不過了,換言之,那封信的字跡和內容合在一起在告訴李元嬰:洪州事宜是李治和武媚娘朝堂謀劃的重要一環,希望李元嬰能配合他們行事。這才是李元嬰收到信就著手安排的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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