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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病我不治了。”

幾十年的委屈,沈南心不知道從哪說起,最後等回到家裡,把確認書放在桌上,心酸的憋了這麼一句話。

“怎麼就不治了?剛才不是說好了,手術費你就別心疼了,家裡還有點錢。”

陳勤之剛剛說完,兜裡的電話響了。

“媽。”

“勤之,小偉要結婚了,也不跟你多要,還是和大偉結婚時一樣,你拿15萬回來就行。”

“媽,南心病了,挺嚴重的,得做手術。”

一陣沉默,然後傳來聲音:“她在大城市享了一輩子福,這輩子也差不多了,勤之,你可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耽誤小偉的婚事,他可是你親侄子。”

“媽,我這頭還有事,我先掛了。”陳勤之慌忙地結束通話電話,以為沈南心沒有聽見,看向她的時候,沈南心卻紅了眼睛。

“媳婦兒,你放心,我這次肯定不拿錢回去。”

沈南心沒有說話,起身回臥室,直接把門反鎖了。

……

深夜地街道,黃色地燈光,陳勤之低頭抽著悶煙。

他知道,沈南心不肯接受治療,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手頭上的錢不多,更是對他這麼多年懦弱的反抗。

30年前,他是漢城大學炙手可熱的稀缺研究生教師,沈南心是初中語文教師,是他們教育圈出了名的美人。

追求她的人很多,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嫁給了他這個農村來的研究生。

年過五十,當年那些女同事依然光彩照人,在高科技的滋養下,臉上沒有太多歲月的殘忍。

倒是他媳婦,裡裡外外都透著生活的滄桑。

她的自尊心也已經不容許她再被剝奪作為女人的最後一點點尊嚴,她接受不了切除手術。

1990年,單位分房,領導說他還年輕,讓他再等兩年,他就把到手的名額讓了出去,讓幫忙照顧月子和孩子的丈母孃打了兩年的地鋪。

1991年,同系的老師抄他的論文發表在國際期刊,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這次算他幫自己一把,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後來那人一路高升,飛黃騰達,還處處打壓他。

沒多久,上面領導看中他的筆桿子,把他調去教育局寫材料,但他又因為太清高,拉不下面子融不進圈子。

再後來,研究生慢慢多了,他就不稀缺了。

明明是炙手可熱的人才,明明是一手好牌拿在手裡,怎麼蹉跎了大半生,混成這個模樣?

明明一腔熱血想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怎麼直至今日,還成了家裡拉後腿的?

為什麼努力了半輩子,人家都是大房子、好車子,他卻住在這套別人輪了幾手的舊房裡?

就連車子也是姨妹夫開了幾年,不要了給他的。

前些日子,大侄子來省城,在他這裡溜達了一圈,一臉笑地說:“大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這房子以後是歸我了吧!”

“你放心,我以後肯定給你養老。”

沒有目地的走在馬路上,周圍的房子已經拆遷建成高樓大廈,只有他住的那兩棟舊樓房與之格格不入,就像來到漢城三十幾年的他,還是和漢城格格不入。

如果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慣那些人,不清高,做個什麼都要,就是不要臉的人。

一定要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

陳勤之狠狠抽了一口煙,沒看見行人燈是紅色的,邁腿就走了過去。

左邊有刺眼的光照過來,陳勤之轉臉看過去。

哪個小王八蛋,開遠光燈做什麼?

嘿!

他還迎頭就過來了?

“……”

“給他推一針腎上腺素。”

“……”

“迎奧運,講文明,樹新風!”

“……”

“來吧,來吧,相約九八。”

“……”

“恭喜老陳家,這可是咱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

陳勤之感覺腦袋疼的厲害,眼前的光亮有些刺眼,面板滾燙,耳邊久違的聲音,還是讓人昏昏欲睡。

模模糊糊地,他看見對面的老高年輕了幾十歲,結了三次婚的老趙,還是頭婚時候的樣子。

還有因為腦梗在地底下埋了十來年的周昌平,又在對他們的工作指手劃腳了。

“今天的會議到此為止,散會。”

大夥起身散會,陳勤之才發現,他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回到了他還在大學當老師的時候。

很早就沒有聯絡的舊同事,眼下都在他的跟前。

“小陳,下午跟你說的事情,你回家好好考慮一下。”

“好的,周校長。”

壓根不知道周昌平所指的是什麼事情,陳勤之想都沒想就先答應了。

不管什麼事情,等他先弄清楚情況再說吧。

回了同事幾句話下班,陳勤之來到樓下的腳踏車棚,看著一排排整齊有序的腳踏車,還有教學樓門樓上的那排大字“勤奮學習,爭做社會主義“四有”新人”。

這不是三十多年前的漢城大學嗎?

推著腳踏車在學校裡轉了一圈,沒有新建的教學樓,學校操場後面那一排磚房砌的教師單人宿舍,陳勤之總算敢確定,他回到了1990年。

28歲,他在大學當老師的第三年。

周昌平剛剛讓他考慮的事情,是他們學校分房的事情。

自己是研究生畢業,學歷比其他老師稍微要高,入校這幾年又發表了好幾篇反響不錯的專業論文,所以論評分制,他是夠資格分到房子的。

周昌平卻在下午找了他,說他還年輕,讓他把分房資格先讓一讓,等下次再分。

後世,他抹不開臉面拒絕,答應了。

現在回頭想想,憑什麼啊?

他是夠資格的。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他媳婦這會兒已經懷孕,他家瑤瑤還有幾個月就出生。

就算不為自己,那也得為媳婦兒和閨女著想,而且這次之後,每個單位分房子都沒有那麼容易了。

要不然,他們一家三口還得在那老破小裡熬上六七來年,然後分得一處別人輪了幾次的老破小。

騎著腳踏車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回家,一切都是三十年前的樣子,路上沒有幾輛汽車,房子很破舊。

那些小兩三層的窗戶外面,有掛乾菜的,有掛曬衣服的,破舊的內衣褲和襪子也都掛在外面。

街道的衛生跟三十年後沒有辦法比,無處下腳,陳勤之腦子裡想的,則都是房子的事情。

甭管周昌平怎麼說,他都不能心軟。

總而言之,什麼都能要,就是不能再要臉了。

好不容易有重新選擇的機會,還能成重新做一回人,陳勤之熱血沸騰,已經做好要大幹一場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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