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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源背上了藥箱出門,先去跟婁曉娥說了聲,不用去買糖了,然後才隨朱家溍、朱傳榮父女倆去了板廠衚衕。

但並未進朱家做客,而是直接坐上了一輛伏爾加汽車。

李源看了看行進的方向,沿著地安門西大街一路向西,看樣子是要到城西區。

朱家溍見李源神色平靜,毫無不安之態,又見他相貌不俗,便笑道:“依我所見,單就相貌而言,也只有夢家兄能與李大夫一較高下。”

朱傳榮對李源笑道:“陳夢家叔叔可是新月詩派第一美男子,是徐志摩的弟子,不過徐志摩也不及他英俊。林徽因阿姨還在時,曾在她家客廳與我們講趣事。說她當初問趙蘿蕤阿姨,對了,趙阿姨是陳夢家叔叔的愛人,也是當年的燕大校花。林徽因阿姨問她為什麼會選擇夢家叔叔,追求她的可是有很多王孫公子,鉅商之子。蘿蕤阿姨很直白的說,因為夢家叔叔好看!”

李源聽著有些恍惚,林徽因、徐志摩……自己居然和他們是一個時代的人還有了些許交集了?

暗自搖頭,將一些亂七八糟的構思甩出腦海。

沒什麼大不了的,前二年他在國慶時還去過廣場,遙遙見過偉人呢……

他看著朱家溍訝然笑道:“以先生的學識,應該早就不在乎外表了吧?”

朱家溍哈哈笑道:“章服之美謂之華,禮儀之大謂之夏。世人皆好美惡醜,人之本性,這和學識高低有什麼關係?對外表而言,喜美不厭醜就是了。”

李源“嘖”了聲,笑道:“跟您這樣的學問家相處,真長學問。不過道理就算我聽的懂,也做不到先生這一步。”

朱傳榮笑問道:“這又是為什麼?”

李源笑道:“學問這東西最實在,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聽得懂道理,但肚子裡的學問支撐不起踐行道理的架子,頂多算是空架子,虛的很。真讓我去做學問,皓首窮經的讀,也未必能讀的透。術業有專攻,我也有自知之明,不如好好學醫,做一個好大夫,當個樂呵的老百姓就好。”

朱家溍撫掌笑道:“改天介紹李大夫和王世襄認識,你們一定有共同話語的,他號稱京城第一玩家,也常說當一個樂呵的老百姓就好。”

轉眼間汽車從地安門西大街轉入了德勝門內大街,並在護國寺街一號院門前停了下來。

眾人下車,朱家溍指著大門對李源介紹道:“這原先是清末慶親王奕王府的一部分,後來修繕了下,五一年撥給梅家居住。”

李源盯著梅家的廣亮大門看了稍許,感嘆道:“這裡就是梅蘭芳大師的家啊。”

朱家溍眼睛一亮,道:“李大夫也喜歡京劇?”

李源搖了搖頭:“尊敬多過喜歡,也沒深入瞭解過。”

朱家溍頗為遺憾的嘆息了聲,不過又笑道:“也好。若非潛心於岐黃術杏林法,李大夫也不能在如此年紀,就能有如此醫術。李大夫,請進!”

李源隨與朱家父女倆一起進了梅宅。

……

單就相貌而言,梅蘭芳或許稱不上風華絕代。

但這人真的很有氣派!

這種氣派還不是婁振濤那種財富堆積出來的,而是一種文化自信和眼界自信。

眉眼轉動間,就讓人下意識覺得,哦,原來大師就是這樣的,就該是這樣的。

正院北房內,梅蘭芳聽著朱家溍的介紹後,目光訝然的看著李源,笑容非常和藹,道:“有如此技藝,還有這樣的俠義仁心,真是俊秀之傑啊。”

李源謙遜道:“梅先生在國難時於兇殘日寇當面,蓄鬚明志,拒絕為倭奴表演,這等氣節大義,才是晚輩們應該學習的。”

梅蘭芳的小兒子梅葆玖看了李源半晌,笑道:“李大夫若是換上青衣行頭,該是何等的風華絕代啊。”

梅葆玖三四年生人,就比李源大四歲,看著也是眉清目秀。因自幼學戲,所以舉止難免帶著戲味,舉手蘭花……

老實說,李源是個俗人,看京劇的唱作念打也挺有趣,一些名段聽著也覺得過癮,但絕大多數選段,其實是欣賞不來的,沒那個水平。

看到男人捏蘭花指,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這個層次,也就適合一些三俗相聲了……

因此只是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笑,當作回應。

朱家溍是很通透的人,彷彿看出了李源的不自在,言歸正傳道:“畹華兄,你飽受胸痺症困擾,又不堪耐受西藥,中醫國手看了不少,但效果……李小友家與我家相距不遠,算得上近鄰。

這半年多來,他免費為四鄰看病,在城東區的百姓間名聲不小。傳榮也是慕名前往,起初也是將信將疑,不想胃脘症果然得愈。又打聽到他們院一個老婦,亦是胸痺之症幾十年,李小友一味藥五分鐘解其困苦,且毫無西藥之弊處。今日請來,為你一試。”

梅蘭芳的太太福芝芳聞言面色動容,但目光中仍舊難以置信。

以她家的地位,找過多少名醫大師,收效都不算好。

這樣年輕俊美的一個少年郎,居然是神醫?

李源在眾人矚目下,認真道:“朱先生過譽了。我們院一大媽的情況只是碰到了好運,配出的藥正好對症。中醫從來是一人一方,病症不同,藥物增減不同,藥效自然也就不同。我從醫時間不久,經驗淺薄,不敢逞能。憑運氣醫診,也著實不靠譜,因為運氣總有用盡的時候。”

周圍人聽了果然有些不安起來,梅蘭芳的地位太高了。

不說舊社會,哪怕在新中國,他也是國寶級的大師人物,不僅對內,對外更是享譽國際。

偉人同志就非常喜愛他的表演,對他也十分尊敬。

按照歷史軌跡,梅蘭芳六一年急性心梗死去世後,享受的可是國葬,降了半旗的。

梅蘭芳唯一的女兒梅葆玥道:“要不還是再等等吧,等李大夫年紀再長些,經驗再豐富些。”

相比於梅葆玖聲音的細膩,女兒身的梅葆玥聲音反倒有一股蒼勁醇厚,衷氣充沛之意。

想來,她學的應該是老生。

梅蘭芳卻灑然一笑,道:“我相信季黃兄的眼力。李大夫,那就麻煩您,請為我診斷吧。”

李源謙虛頷首,開啟藥箱拿出脈枕,放於梅家紫檀方桌上,梅蘭芳將手腕遞上,李源搭指其上,面色平靜的聽診起來。

客廳內一片寧靜,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源的臉上。

即使如此,他們發現李源也絲毫不為所動,好似全部注意力,都在聽梅蘭芳的脈象上。

兩隻手一共聽了不到八分鐘後,李源收手,點頭微笑道:“好了。”頓了頓說道:“梅先生心陰與心陽皆虛,而心失所養,脈氣不得續接。常信動悸、倦怠乏力、頭暈目眩、面色無華、自汗盜汗、脈結代……再看看舌苔吧。”

梅蘭芳張口,李源觀察稍許,點頭道:“梅先生,我很奇怪,您的病情與我見過的不同。他們或是心臟天生有異,或是飲食不當等病因造成的。但您這個……如果我沒診斷錯誤的話,是因為壓力過大,夜間難寐,情緒抑鬱所致。可是以您今時今日的地位名望,不該如此啊。”

梅蘭芳聞言面色微變,第一次驚異的看著李源,然後又微微皺眉看向朱家溍。

朱家溍搖頭道:“我與李小友相識還不到一個時辰,並未多談。到伱家門口前,他還不知道是給畹華兄看診呢。”

梅蘭芳撥出一口氣,再看向李源,目光中已然多了幾分華彩,他輕聲道:“疾不諱醫,不瞞李醫生,我的確心情鬱郁數載了……”

太太福芝芳面色微變,有些不安的提醒了句:“先生……”

這可不是什麼好話,萬一讓心中過於火紅的人聽到了,很容易生出一場是非來。

梅蘭芳卻笑道:“倒無不可見人之處,我也常與友人訴苦。年紀大了後,每每登臺,如上刑場,痛苦難當。”

朱家溍嘆息一聲,搖了搖頭,道:“也是沒法子的事,畹華兄的名氣太大了,幾乎所有的重要外賓前來,都少不了讓他登臺表演。”

李源納悶道:“連我有時候都聽不大懂,很多京劇都需要深厚的歷史功底,才知道里面的典故,那些老外能聽得懂嗎?”

眾人笑而不語。

福芝芳關心道:“李大夫,那我家先生的病,該如何用藥呢?”

李源搖頭道:“是藥三分毒,能不用藥,最好還是不用。開解心緒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想來梅先生聽了不知多少,我也說不出什麼新意來。至於針灸……暫且不必。我教梅先生一套體操吧,每當您心情抑鬱不適,無從寬解時,可以試著一做。”

這治法新奇了,梅蘭芳眼睛一亮,笑道:“哦?什麼體操,我願意一試!”

李源引著梅蘭芳走到牆邊,先讓他背過去,在他脊椎上點了點,道:“梅先生記住這幾處,大概範圍在第五椎、第六椎和第七椎。以這一處,向後靠牆,可以適度用力到自覺能耐受的程度。同時,配合五臟排毒法。肝為‘噓’,心為‘喝’,脾為‘呼’、腎為‘啐’、肺為‘嘶’。我來示範一下健心之法,一腳前一腳後……‘喝!’‘喝!’‘喝!’”

屋內眾人看著紛紛訝然,都覺得這也太簡單了吧……

李源示範了幾回後就停了下來,微笑道:“雖然看著簡單,但能做到長久鍛鍊的人不多。就好比達官貴人們都知道五禽戲可強身健體,可又有幾人能堅持去練?梅先生先試著練一個月吧,若無效果,到時候再說用藥之事。”

他眼下還不敢將速效救心丸拿出來用,救梅蘭芳先生雖然改變不了歷史,可這位先生和上面聯絡的太緊密了,一旦發現藥有效,百分百會將李源推到上面去。

偏偏,李源拿出來的東西,不能改變歷史,否則後果難測。

只盼望六一年前,他能將速效救心丸給真正配製成功,那就不算抽獎所得了……

眼看時候不早了,李源要告辭離去,福芝芳取來三張大黑十,道:“李大夫年紀不高,醫術超群,這些診金微薄,只能略表梅家一些心意了。”

已經不算少了,一個普通工人一月的工資了。

李源站在那略微思量稍許後,接過了診金,再度抱拳告辭。

梅家的汽車會送他回南鑼鼓巷。

等他的身影離開後,朱家溍問梅蘭芳道:“畹華兄怎麼看?”

梅蘭芳微微苦笑道:“奇人奇事也。今日方知,世人並非皆愛我。”

李源的客氣中帶著淡淡疏遠之意,根本沒有隱藏。

梅葆玖聲音有些低沉道:“莫非看不起優伶之輩?”

朱傳榮哈哈笑道:“小九,誤會了吧?你們不瞭解此人,我倒是熟悉一些。”

說著,她將對李源的瞭解說了遍。

什麼給烈屬老太太送紅燒肉面,自己啃窩頭啦,每天上班讀書勤學不輟啦,免費為百姓看病借錢度日啦……

當然,也沒忘說他的一些促狹事。

就譬如紅燒肉面的香氣每每惹的怨聲載道,譬如和賈張氏的恩怨情仇……

梅家人哪裡聽過這些市井玩笑,一下就覺得剛才一直繃著的年輕人鮮活了許多。

梅蘭芳隨即恍然大悟,連連讚歎道:“這位小友原來是將我們劃到了他口中的達官貴人行列,和他並非一路人……難怪,難怪。”

朱家溍笑道:“下回我叫上王世襄那老頑童去尋他,想來要有趣的多。”

梅蘭芳哈哈笑道:“的確如此。不過,暢安兄玩兒的可要高階的多啊。”

朱家溍笑道:“李大夫享受市井之樂,就一定能和王暢安玩兒到一起去。”

梅蘭芳省悟過來,連連稱是道:“沒錯,沒錯。倒是我著相了!這樣吧,我先練一練這位小友說的體操,等一個月後,再請他來,也將暢安兄一併請來。”

……

“三大爺,您擱這幹嗎呢?這麼冷的天,您怎麼在這洗我們家腳踏車啊?”

李源回到四合院時,就看到三大爺閻埠貴在前院蹲著擦洗腳踏車,旁邊放著一盆水,也不嫌凍。

可能擦的太專注,沒聽到聲響,李源這突然一開口,嚇了閻埠貴一跳,回頭見是李源後,才鬆了口氣,道:“源子回來了……嗐,我這不是借你們家婁曉娥的腳踏車出去溜了一圈麼?這腳踏車我也不白騎,騎完後給擦乾淨咯再還。”

李源樂道:“三大爺,您可真行,講究!這樣,明兒您將我那車也騎出去溜達溜達,回頭也擦乾淨了啊。”

閻埠貴高興壞了,這不就雙向奔赴了嗎,連連點頭道:“成成成!源子您放心,我一準給您擦乾淨了!”

嘿!這淳樸的老街坊!

李源笑呵呵的跨過二門往中院去了……

往後有了閻埠貴這位腳踏車保養員,他那輛二八大槓能騎進二十一世紀!

還是和這些普通大爺們交流起來痛快!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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