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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六年三月,丙寅(十四)。

朱厚熜不知道是因為他記得正德歷史上就是於這一天駕崩的緣故,還是正德的靈魂給他投了夢,使得他在這一天午睡時夢到了正德。

而正德在夢中還給他囑咐了許多話,讓他勿忘其讓大明強盛之志。

但朱厚熜沒有看清他正面,只透過他的自我介紹而知道他是正德皇帝朱厚照。

當朱厚熜醒來後,就只看見窗欞外,夕陽正由孤雁馱著,向西而沉。

無論如何,朱厚熜知道,正德可能真的已經駕崩了。

而他接下來,只需要靜待遺詔到達安陸即可。

但在這段時間內,他依舊不能表現出任何鋒芒。

畢竟他還沒有收到遺詔。

一切依舊還存在著變數。

所以,朱厚熜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仍和以前一樣,認真讀理學之書,習理學之文。

而待到半個多月後,王綖就就先收到了正德皇帝駕崩且已立朱厚熜為帝的訊息。

早以朱厚熜自己人自居的王綖在收到此訊息後就立即趕來了興王府,且一見到朱厚熜,就悲痛不已地跪了下來,幹吼道:

“啟奏世子,臣剛從內閣急遞得知,今上已晏駕,遺詔命您嗣皇帝位,如今迎立之臣已在路上,而臣特先來奏稟,還請世子節哀,早做進京打算,嗚嗚!”

“什麼?!”

“陛下啊!”

朱厚熜聽聞後,當即乾嘔起來,且吐出了大量提前準備在口裡的飯糰豆渣和酸水。

不少更是故意直接吐在了王綖的烏紗帽上。

同時。

朱厚熜本人也傷心欲絕的喊了一聲,然後將藏在指甲裡的胡椒粉抹進了眼裡。

一時。

朱厚熜也就淚流滿面起來。

接著,朱厚熜還繼續泣不成聲地道:“陛下他怎麼就去了呀!”

袁宗皋和王綖皆是一怔。

連朱厚熜身邊的伴讀黃錦和隨從陸炳都不禁一怔。

他們都沒想到朱厚熜在得知正德駕崩後會傷心到這種地步。

袁宗皋最先反應過來,瞥了朱厚熜一眼後,就立即先跪下勸著朱厚熜:

“請世子節哀,保重聖體!”

王綖也緊接著露出大為感動之色,且立即磕頭如搗蒜,大聲說道:“臣有罪!不該急著告知世子此事,使世子不能承受此痛,而盡嘔所食之物!”

半晌後。

朱厚熜才有氣無力地伸手說:“都起來吧。”

接著。

朱厚熜就看向王綖說:“驟然得知陛下晏駕,孤不勝悲痛,以至於髒了卿的烏紗帽,還請卿見諒,且先回去換洗一下。”

“臣豈敢含怨,只會因世子赤誠忠孝而慶幸我大明將遇良主也。”

“臣這就遵諭回衙,只請世子勿要過度傷悲,而壞了聖體,當為天下人考慮,嗚嗚!”

王綖說著就嗚咽了一下,然後滿是欣喜的離開了王府。

因為朱厚熜的表現太讓他太滿意了。

畢竟儒家強調倫理道德。

而在儒家強調的倫理道德中,尤其是在程朱理學中,“忠”是人倫中最高的道德。

現在王綖看見朱厚熜把儒家強調的“忠”如此重,以至於盡嘔所食之物。

王綖自然也就因此越發願意相信,朱厚熜在程朱理學的信仰上肯定很虔誠,至少是願意虔誠,願意讓自己表現的跟聖人一樣。

所以,王綖回來後不久就給楊廷和去了信,說:“世子真忠義之君也,聞知陛下晏駕,盡嘔所食之物!”

朱厚熜這裡則在王綖離開後看向了袁宗皋:

“這個王綖還是識趣的,明裡不要賞他什麼,暗地裡賜他點什麼吧。”

袁宗皋拱手稱是,並抬眼看了朱厚熜一眼,眸裡流露出驚喜之色。

袁宗皋本是弘治三年的進士,且在中進士後就被選為了翰林庶吉士。

但在弘治七年,袁宗皋因不被楊廷和所喜,便被明升暗降任命為興王府長史,使其失去了入閣施展自己政治抱負的機會。

隨後。

袁宗皋自然就放下了同許多文人士大夫一樣希望這一生可以“致君於堯舜”的志向,而隨興獻王一起來了湖廣安陸,輔佐興獻王管理王府事務,並在後來負責教導朱厚熜。

因為袁宗皋一開始沒想到過朱厚熜會成為天子,所以他對朱厚熜的教育,一直是將培養朱厚熜往一個賢明藩王的方向上培養,也就沒有教朱厚熜剖析天下之政,只教以理學強調的“忠義廉恥”。

他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朱厚熜,避免他生出不該有的野心。

可袁宗皋不得不承認,朱厚熜這些年對枯燥的理學倒也學的很認真,大有賢王之象。

但袁宗皋沒想到朱厚熜如今會成為天子。

不過,袁宗皋很願意相信自己從小教導起來的世子朱厚熜會在將來成為一名愛民如子的賢君。

在袁宗皋看來,且不說朱厚熜從小就對身邊按理在世子眼裡當如貓狗一樣可以隨意責罵的底層婢女閹人很有仁心,不凌辱刻薄,光是最近一被補發齊祿米就主動減免佃租的行為,就讓袁宗皋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位世子是真的仁心天成。

所以,袁宗皋很期待朱厚熜即位後的大明,會是什麼樣的時代。

而此刻,袁宗皋更加期待大明會在自己世子登基為帝后會有中興之世,因為他發現,他這位世子不但仁心天成,還明顯有收攏人心、為自己構造勢權的意識!

他不由得開始覺得,自己這位世子昔日主動減佃租於王府佃戶百姓,或許不僅僅是因為有愛民如子的仁慈之心,還有鞏固人心、圖謀甚遠的心思,乃至之前的單純和現在因正德駕崩所表現出的悲痛,無疑都是裝的,都是在韜光養晦。

袁宗皋不禁篤信,自己這位世子應是一有宏圖大略且少年老成的英主!

而且是天生的英主!

因為他真的沒有教過朱厚熜這些手段。

這讓袁宗皋驚喜不已。

他那壓制幾十年,甚至早已沉寂多年,欲改良天下、致君堯舜的心思也再次活泛起來。

但是。

如果朱厚熜真的只是表現的只知寬仁為君,只知萬事勤儉,只知待民如子,而沒有為自己造勢、拉攏人心、以圖將來的心思。

袁宗皋只會老老實實地等著朱厚熜成為皇帝,而他不會輕易再表露自己的志向,使得他再重蹈當年在翰林院因為鋒芒暴露太早而被掌權的保守派提前排擠出京的覆轍。

但現在自己世子既然有如此心計,有慨然要圖治天下之志。

於是。

袁宗皋在這時突然向朱厚熜跪了下來,叩首在地:“世子,臣請單獨奏對!”

朱厚熜見此忙扶起了袁宗皋:“先生請起!”

隨後,朱厚熜就答應了袁宗皋,在中正齋單獨召見了袁宗皋,而讓黃錦守在外面,不讓任何人進來。

袁宗皋則在這時對朱厚熜說:“世子天資卓絕,乃社稷蒼生之幸,然臣想斗膽告知世子的是,世子將來若真要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使國家強盛,不能真以為守舊制、循舊禮、行勤儉之事就能使國家中興,而當改制。”

“改制?”

朱厚熜內心竊喜不已,他沒想到袁宗皋看穿了他的心思,還有要支援他的意思,便故作意外地問了一句。

袁宗皋回道:“是的,世子!”

“孝廟時,朝廷便極力在守舊制、循舊禮、行勤儉之事,然依舊難以避免國庫空虛、豪強兼併土地嚴重、天下流民劇增而盜賊叢生的局面。”

“故李文正公(李東陽)為此曾給孝廟上疏言,說雖然孝廟從諫如流、勵精圖治,但天下依舊有許多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民,而言自己這些輔臣無能。”

“何況,即便是孝廟時,就已經開始因為財力不濟、逋賦嚴重,而不得不開始逐步做一些改制之事,如改開中之法便在孝廟時,雖然臣不贊同此法,但這足以說明,天下早在孝廟時就已到舊制不能遵守、當思改制之時,遑論現在。”

朱厚熜聽後頷首:“那依先生之見,當如何變?”

袁宗皋因朱厚熜這麼問,便更加振奮,說道:“現在言如何改制尚早,臣建議,世子若真要為天下社稷蒼生造福,首先在讀書上,當讀讀王陽明的書!還有羅整庵(羅欽順)的書,而不是隻讀昔日薛、吳之書。”

袁宗皋說著就再次大拜:“臣慚愧,因昔日未料到世子將膺天命,乃至有明帝之才,故只讓殿下讀些腐儒之書,而未能讓世子學真正的帝王之道,而如今,世子既然將為天子,自當博採眾長,以六經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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