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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雲歡雖然沒從師嵐野的嘴裡問出多少東西,但至少確認了一點——他不會因為沉雲歡的仇人多而害怕得丟下她。
他雖然貧窮,而且被人欺負,但是看起來是一個心地良善的好人。
當然這一點就足夠了,沉雲歡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養傷。
先前的一身犟骨頭這回碎得徹底,也是明白了仙琅長階她的的確確已經登不上去,想要拿回她的劍,只能再想別的辦法。
師嵐野早出晚歸倒是挺忙,但一天會給沉雲歡換兩次藥,那些藥草也是他自己做的,拆下來的時候藥草汁全都穿過她的面板滲入骨肉中,但是他一用水清晰又會消失得乾乾淨淨,不知道都是什麼藥材,藥效倒是不錯。
沉雲歡已經逐漸適應師嵐野的照顧,一開始她就像個沒有穿線的木偶,完全倒在床上任人擺佈,後來慢慢有了些恢復,總是翹著手指頭,在床板上噠噠噠地敲著,師嵐野若是在院中,聽到聲音就會進來,問沉雲歡要什麼。
沉雲歡什麼都不要,只是跟他說,你看,我的手能動了。
有時候師嵐野不在家,門也不掛鎖,就會有一些特殊的“客人”造訪。
最開始來的,是一隻角生得很長的鹿,頂開了門邁著蹄子進來,跟回自己家一樣不客氣,先是在屋中轉一圈,然後來到床榻前。它跟床榻差不多高,鹿頭正好能擱在床邊,睜著一雙圓圓的鹿眼瞧沉雲歡。
“出去,出去!”沉雲歡嘗試驅趕,但嚇唬了幾下也沒什麼用,那隻鹿就在她邊上待了許久,最後像是覺得無趣,自己就走了。
這並不是特例,隔幾日後,又來了狼,渾身灰藍的皮毛,一嘴鋒利的牙齒,徑直走到沉雲歡的邊上。沉雲歡這次被嚇住,沒有出聲說話,怕激怒這隻狼當場把她啃了。
然而她的擔心並未發生,並且奇怪的是它很快離開,半個時辰後去而復返,再來時嘴裡叼著一隻巴掌大的狼崽子。
有幾隻稍大的跟在它後面,大狼將這些小的叼上了沉雲歡的床榻後就離開,留下幾隻毛茸茸的小狼崽在她邊上嗅來嗅去。
沉雲歡大為驚奇,愣愣地看著幾隻狼崽貼著她的手臂臥下來,姿態各異地睡起覺。
臨近傍晚,比師嵐野先回來的是那隻狼,把那些在沉雲歡身邊玩了一下午的狼崽子叼走。
沉雲歡一個人在這裡躺得太久,師嵐野又是個話少的,兩人並不熟識也沒那麼多話題可聊,她早就無趣得滿身長草,如今見了這些莫名其妙對她沒有惡意的動物,倒也覺得解悶。
諸如此類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原本是隔幾日才來一次,後來是日日都來,來的動物也不相同,有時候是白皮虎,有的時候是小花豹,另有一些松鼠,狸貓之類的小動物。
有一回來了成群結隊的鴨子,正遇上在沉雲歡床邊玩的虎崽,因此引發了一場吵鬧的追擊戰,整個房裡都是鴨毛和鴨子的叫聲。
這下可不得了,沉雲歡的房裡熱鬧得直掀房頂,師嵐野回來的時候看見一地鴨毛,竟也什麼都沒問,一邊聽著沉雲歡給他講吓午的熱鬧場景,一邊打掃乾淨。
不太妙的是,很快師嵐野就發現沉雲歡的手背上有一個爪印,是小虎崽在追趕鴨子的時候跳上床榻踩的,並不痛,但沉雲歡現在的骨頭比較脆弱,於是師嵐野露出了有點陰沉的表情。
“其實沒什麼感覺,我的骨頭應該挺硬的。”沉雲歡善解虎意地為它辯解了一句。
師嵐野沒說話,看著外面天逐漸黑了,便點起蠟燭,開始為她拆板,這是每天晚上必做的事情。他動作輕快,板子拆下來的時候並沒有感覺,清理腿上的藥時還會順道給沉雲歡的腳擦一擦。
沉雲歡從前並沒被人這樣伺候過,一開始很不自在,看著他捧著自己的腳用溼布仔細擦拭,總忍不住縮腳想要躲避,強忍著尷尬和不適。
現在已然非常習慣了,而且似乎是因為她已經決定傷好之後報答師嵐野,所以現在十分安然地接受了他的照料。
她好整以暇地靠在棉花枕上,說:“我覺得不出一個月,我就能下地。”
師嵐野的手掌寬大修長,握住她的腳掌正正好,低著頭像擦拭瓷器一樣反覆將她腿上黏糊的綠色藥草擦去,回道:“何以見得?”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然最瞭解。”沉雲歡的另一隻腳已經洗乾淨,搭在木盆邊上,輕輕晃著,“你看,我現在已經能動腳了,說明我骨頭癒合得很快,說不定過幾日我的腿就能動了。”
師嵐野往她那隻晃動的腳上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順著她腳踝處捏了捏,發現她傷勢癒合的速度果然快得出乎意料。當日撿回沉雲歡時,她身上的骨頭沒有一處完整,包括脊骨。
但脊骨和頭骨恢復得是最快的,在她最初昏迷的那幾日裡就已經長好,剩下這些四肢,零碎的骨頭太多,所以慢了很多。
師嵐野將她的另一條腿輕輕放下,沒有回話,沉雲歡對他的神情觀察片刻,問:“你不高興?”
“我何時不高興?”他反問。
“你臉上沒有笑的表情,你現在應該高興才對。”沉雲歡對他的無動於衷略有不滿,認為師嵐野現在可能還沒有意識到她的傷勢完好代表著什麼,於是直白明瞭地說:“今日我心情好,你往日的恩怨情仇,或是有何所求,都可以告訴我,等我傷好了就盡數幫你解決。”
師嵐野說:“沒有。”
即便是半癱在床榻,處境與從前天差地別,但就那麼一個輕挑眉毛的表情,她彷彿又變成了數月前那個不可一世的沉雲歡,口氣大得不行,“你想好了再說,這天底下沒有我辦不到的事。”
師嵐野站著想了一會兒,又說:“沒有。”然後端著水盆轉身,出了屋子。
沉雲歡枕著棉花,嘴裡咬著師嵐野不知從哪裡帶回來的糖棍,兩隻剛洗乾淨的腳百無聊賴地來回晃著,心說這性子真是悶得無趣,還及不上今日在她頭邊啄她頭髮的鴨子。
師嵐野去院中忙活了一會兒,再進來時手裡拿著一套紅色的衣裳。那紅色非常濃麗,像是血染的一樣,鮮亮無比。
來到床邊,師嵐野將衣裳分放,一件雪白的內襯,配上赤紅的無袖外褂,邊上放著一條白色的褲子。衣服上沒有什麼金絲銀絲繡的紋樣,但勝在顏色很純粹,因此也十分好看。
沉雲歡鍾愛各種花裡胡哨的衣裳飾品,在仙琅宗上她衣櫃裡的紅色衣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來自五湖四海的繡紋和稀罕布料,各個都不重樣,更不用提那些戴在頭上的,耳朵上的,手上的各類珠寶玉石。
出了仙琅宗是什麼都沒帶,只穿了一身素衣,不過那日重傷昏迷時被師嵐野換了下來,血液給染得一塌糊塗,師嵐野洗了幾次都沒洗乾淨,沉雲歡現在身上穿的,其實是師嵐野的衣裳。
現下他拿出這新的衣裳,是又打算給沉雲歡換了。
沉雲歡自己也嫌棄身上的衣服好些日子不換,但是她考量著身體還不能動彈,不太理解師嵐野要怎麼給她換衣裳,於是一雙盛滿疑惑的眼眸盯著他瞧。
師嵐野先將抱起來,將棉花被墊在她背後,往她的肩胛骨上捏了捏,順著胳膊滑到手肘,抬起來活動了兩下。她手臂的骨骼基本長好,只是躺了太久沒動,身上的肉都軟了,關節僵硬,也不太能使上力氣。
數日來的相處讓沉雲歡完全適應師嵐野的靠近,他彎腰俯身,與沉雲歡的距離很近,幾乎額頭相觸,但沉雲歡卻沒有先前的牴觸,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手臂被扭動的樣子,有些得意道:“如何?我的骨頭是不是很硬。”
原本還有些憂心沉雲歡對換衣服非常抗拒,見她這樣,師嵐野也幾不可聞地鬆一口氣,點頭應和:“確實不同常人。”
“那是自然,常人豈能與我相比?”沉雲歡嘗試自己抬手,仍十分困難,便皺了皺眉頭說:“看來還需要個幾日,但應該不用太久。”
“的確,這些於你來說,不過小傷而已。”師嵐野很難得地多說了兩句,隨後從身後抽出一張黑布,折成窄長的形狀,而後系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道:“先將衣裳換了。”
*
房中只有半根蠟燭照明,夜幕降臨之後,破舊的小屋輕易被昏暗的燭光填滿。
師嵐野的影子印在牆上,顯得很高大,佔了半面牆壁,沉雲歡半靠在床頭,看著他欺身過來。
師嵐野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大了許多,領口敞著,衣釦落在她的鎖骨邊,但被師嵐野很精準地找到然後解開。他的眼睛用黑布遮住,連鼻樑也遮了一半,只露出半個鼻尖,唇色稍微有些紅,在白淨的臉上很是惹眼。
仍舊是沒有表情的一張臉,湊得近時,沉雲歡能聽見他輕淺而平穩的呼吸,眼中倒映出他的眉眼,不可避免地細細打量他。
這些日子她在腦中搜刮無數遍,仍是沒找到關於他的記憶。
他的臉十分出色,絕不是過目即忘的面容,更何況沉雲歡的記憶力算得上好,若是從前見過就一定會有印象。
沒見過,無交集,這天下果真有這般心善之人,即便素不相識,也願意將她這個麻煩撿回來,不辭辛苦地照顧?
“抓緊。”師嵐野呵出一口熱氣,落在她的耳邊,沉雲歡回神。
上衣已經脫掉,燭光給沉雲歡雪白的面板染上大片暖光,師嵐野握著她的雙手擱在自己脖子處,讓她的手指勾住,形成一個摟住他脖子借力的姿勢。
影子落在牆上,兩人緊貼在一起,親暱得過分。
感覺到沉雲歡抱緊後,他往後一抬身,將她帶離了棉花被,其後摸上襯衣罩在她背後,攏住她的身體,不過是片刻的工夫,沉雲歡就覺得雙臂疼痛,呼吸也跟著重了些許,難以堅持。好在師嵐野很快將她放回去,沒讓她強撐太久。
接著就是捏著她的手套進衣袖裡,再將衣釦合上。穿外衣時就快很多,也能感覺到師嵐野少了些許顧忌。
真正麻煩的是換褲子,師嵐野將她的腳套進褲腿裡,需要沉雲歡自己將褲子提上去。這一脫一穿折騰了許久,穿好後沉雲歡雙手抖得厲害,只覺得腕間疼痛不已,著急地喊著師嵐野給她上藥,說她的手腕又斷了。
師嵐野先是給乾燥的手掌她抹去額角的細汗,而後捏了捏她的腕骨,說沒斷,又說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上藥了,繼而拿著換下的髒衣服,坐在院子裡洗。
隔天師嵐野再出門就掛了鎖,沒有動物再來串門了,沉雲歡對此很不滿,等他回來時故意擺了不高興的臉,也不明說,希望他能自己看出來。
師嵐野大概看出來了,往她嘴裡塞了個糖棍——這種民間俗物沉雲歡以前從來不吃,不知道是不是在師嵐野的床榻上癱得久了,初次嚐到的時候竟覺得非常可口,並表達了讚美。只是師嵐野太過貧窮,這種東西也只能隔三岔五才能給沉雲歡吃一下。
他廚藝很好,晚上做飯時多炒了一道菜,也是沉雲歡很喜歡吃的菌子。
沉雲歡多吃了一碗飯,也因此暫時放棄對師嵐野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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