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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念頭荒唐。

他,他不能做不負責任的事情,不能牽累無辜的人。

俞水山收回了那隻邁出去的腳,重新坐在石頭上。

他驀地想起了一家人圍在火爐旁商量治不治病的那個晚上,孃的隱忍恐慌,妻子的哭嚎,萍萍的小聲抽泣,茫然不知的鵬鵬,還有他認下的女兒。

他走了,總不能巴著妻子守寡。

得活著。

得活著讓陪他受了十幾年苦的妻子過好日子。

得活著看著萍萍和鵬鵬長大成人,完成為人父的責任。

得活著讓還沒來得及上戶口的非晚又一個家。

那孩子的身世,也很慘。

俞水山將檢查結果收好,又擦乾不知何時掉下的眼淚,站在公交站牌下,踏上回家的路。

眼巴巴盯著這一幕的俞非晚鬆了口氣。

她都在思考著,是不是得從操舊業揪住俞水山的衣領了。

還好。

還好。

仔細觀察著俞非晚神情的俞萍,一顆心也終於落地。

剛才非晚緊繃的模樣,猶如村頭放的電影裡即將上戰場赴死的小士兵。

她看了都害怕。

天邊的陽光,越來越亮。

彷彿要徹底結束這一連數日的風雪天。

冬日裡的陽光,哪怕沒有溫度,都能讓人的骨子裡溢位密密麻麻的輕快愉悅,掃去蒙在心頭的陰霾和壓抑。

推門而入的俞水山,表情平靜又自然。

眼裡的慈愛,彌補了陽光不溫暖的這唯一的遺憾。

俞萍小跑著撲上去,拉著俞水山的胳膊,咬咬下嘴唇,想問,卻又不知如何問。

老太太也著急忙慌的拄著柺杖從西堂屋出來,手上沾著的水都沒來得及擦乾。

注意到俞非晚的眼神,老太太不自然的側了側身子,但終究還是沒做出將水擦在衣服上的舉動。

俞非晚彎彎嘴角,老太太曾經深藏的愛意,一點點露出了馬腳。

愛意,窺見天光後,就會見風長。

心中的隔閡,會被愛意一點點撫平,直至消弭。

老太太沒有俞萍那麼多的顧及,直截了當的問道“結果怎麼樣?”

“醫生怎麼說?”

“嚴重嗎?”

“有說什麼時候住院嗎?”

老太太一股腦兒問了一堆問題。

話出口,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態。

“不算嚴重。”說話間,俞水山將檢查結果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下意識在衣襬擦乾淨手,才小心翼翼的接了過來。

“至於住院的話,醫生的意思是宜早不宜遲,大切口最好不要拖到夏天。”

俞水山溫和平靜的聲音,讓家人焦躁不安的心漸漸定下來。

他還是沒有將那句最好去市裡醫院做手術的囑託說出口。

“娘,還是等李蘭回來,一家人再商議吧。”

老太太點頭“不算嚴重,那就說明治好的機率很高。”

“這是好事。”

“是好事。”

“我這就去上三柱香拜拜。”

拜哪個啊!

老太太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俞非晚。

最該拜的就是俞非晚啊。

仙人,果真是仙人。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老太太將檢查結果塞進了俞非晚手中,然後口中禱告著離開。

俞萍將腦袋蹭了過來,越看,眼睛睜的越大。

她好像真的是文盲,認識的字一個屈指可數。

“非晚,能看懂嗎?”

俞非晚看著那張檢查申請單上略顯龍鳳鳳舞的字,陷入了沉默。

“看不太懂。”

“但能猜懂,算嗎?”

連蒙帶猜,八九不離十。

“那你跟我說說。”俞萍扯著俞非晚的袖子,著急的開口。

俞鵬有樣學樣,拉著俞非晚的另一隻袖子。

見俞水山並未阻止,俞非晚點了點頭。

隨著俞非晚逐字念給俞萍,俞水山的平靜的面龐上浮現出難以掩飾的詫異,眸光之中異彩連連。

他決定收養的女兒,甚是不俗。

那些晦澀複雜的字,小小年紀,竟無偏差。

顯然,小女孩兒應是自年幼起,就受到過良好的教育。

所以,娘口中那個聞者傷心聽者落淚的離奇悲慘的身世,是認真的嗎?

俞水山第一次產生了懷疑。

娘刻意隱瞞,興許也是有難言之隱。

他裝作不知,便好。

俞非晚話音落下,俞萍和俞鵬臉上濃郁的疑惑,如出一轍。

聽完了,但還是不知其意。

俞非晚對這些學術性的診斷用詞,也是一知半解。

她是個純純純純的文科生!

就算她想上醫學院,醫學院也不會對她敞開大門。

似是看出了俞非晚的窘迫,俞水山伸手將簡單單拿了過來“別自己嚇唬自己,醫生都說了,不算嚴重。”

俞萍眨眨眼睛,看了一眼俞非晚,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俞鵬:……

看來,學習的第一要務是聽懂人話。

俞水山溫聲的哄著俞萍姐弟,俞非晚則是去了西堂屋。

毫無意外,老太太在神情肅穆的誦著佛經。

俞非晚眼尖的發現,香案角落的牆上多了一張水墨人物畫。

粗看,有些眼熟。

細看,還是有些眼熟。

這……

這真的吉利嗎……

俞非晚麻了……

老太太竟然自己給她畫了一張仙人像。

老太太是真的敢想,又敢做啊。

這畫,昨天還沒有呢!

俞非晚覺得,如果神佛之談是真的,她可能會折壽。

她整天都乾的是老一輩口中折壽的事情。

比如,讓她的舅舅們喊她姐姐。

比如,她太姥姥磕頭燒香供奉她。

心慌!

心慌!

這畫像讓她憑空的聯想到貼在墓碑上的照片。

俞非晚的心砰砰砰亂跳,緊張兮兮的吞了口口水,聲音艱澀“奶奶,這畫像……”

這畫像就大可不必了。

她真的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後輩啊。

不是她非要裝神弄鬼,而是那個情況下只有這個法子最穩妥最保險。

老太太完整的誦完一遍動靜,又磕了頭,才起身,略帶歉意的看向俞非晚“今兒上午,草草畫的,有些粗糙。”

“待以後尋了閒暇時間,我重新作畫。”

“你放心,我年少在閨中時,家中父母尋名師教過我。”

“雖算不得妙手丹青,但也能畫出幾分精髓和神韻。”

俞非晚眼神複雜,唾沫嚥了再咽,有口難言。

“奶奶,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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