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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進關於興化鄉民造反的文書先以急遞的形式送到福州,福州方面不敢怠慢,又加急送往汴京,一路上馬換人不換,保證幾日內將文書準時送到!
汴京正在如火如荼地推行范仲淹等人的新政,各地捷報頻傳,每天都有各地的老百姓送來的萬言信萬民傘,內容大同小異,無非是稱誦相公們的新政是大為民生,讓老百姓真正過上了好日子。
可是誰又會去想想看,那些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小老百姓,有哪一個會寫自己名字的,他們連畫押都費勁。
可是這些相公都看得懂的小門道,他們卻視若不見,依舊心安理得地把這些吹噓之物收下,放在自己公堂的最顯眼之處!好讓世人看看,他們的政道是如何深得民心,他們的成效是如何的顯著!
這一套操作既是官場上的規矩,也是老生常談,幾千年了,只是換了幾樣湯水,裡面的藥性還是一樣猛烈。
這日,列位公卿大臣與往日一樣,沏了一碗地方上孝敬上來的茶後,開始覽閱各地送上來的公文。
一連看了幾篇,不免眼皮有些發睏,這位政事堂的公人又啜了幾口茶,勉強提提神之後,準備繼續再看下去!
誰料,一封福建路發來的急遞,讓他猛地多了幾眼,以為自己看錯了,這才確定公文裡面所說的事情!
他拿著眼前的公文腦海中一片空白,左右瞧了瞧,大家都不以為意,以為這一天應該又是悠閒度過,在政事堂當差多年的直覺告訴他,這封公文搞不好要牽出一大堆腥風來!
出大事了!
‘瞧你那樣,難不成哪裡又有萬民傘要送來了?可千萬別了,咱們政事堂的倉庫快堆不下了!’
公人哪裡還有閒心打趣,拿起文書直接跳過一旁逗樂的同僚,追出門外問道:‘剛剛送信的差役在哪裡?’
‘在部門外候著呢!’
‘且留下他,我去報與相公。’
公人拿著福建路送來的急遞,奔喪似的出了政事堂的府門,快速奔向相公值事的都堂。
‘嗨,定是哪裡又有什麼喜訊,也不至於這麼激動嘛,悠著點!’
都堂裡的官員品秩都不低,見手底下人還毛毛躁躁,不免說了幾句。
那公文直接送給幾位相公,此時的夏竦還未到來,因為新政與他並無太大關係,雖然還是平章,可是他已經很坦然地把權力交了出來。
能做到這個位置,他知道急流勇退方得始終的至理,幾十年宦海沉浮,什麼樣的英雄好漢他都見過,你方唱罷我登場,沒有誰是永遠的不老松。
夏竦最瞭解趙禎,趙禎文弱的外表下有一顆永遠不服輸不安份的心,所以他在劉娥的影子會如此壓抑。性格憂柔的他卻又想做一點成績出來,但是看到老百姓的日子不好,他又會對自己的政策產生懷疑,這就是一個複雜的趙禎。
自古帝王心術,想要馭下就不能讓下面的人猜透自己的心思,武帝嘉靖都這樣,趙禎的性格矛盾,心思卻極為單純,他有肚子裡沒有什麼帝王霸道,只有對人極為難得的信任。
也虧現在當朝的幾位相公都是先天下之人,上君下臣齊心用力,方有今日之新策。
范仲淹韓琦富弼幾人,每每雄雞唱曉完就到了都堂。幾位相公身清瘦,特別是韓琦,人長得高大但是隻有一副骨架子,給人一種拒而遠之的感覺!他們比常人更有激情,不少人都知道,這幾位相公平素吃用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常年累月這般用命,身體遲早會垮。
無以為報,唯有盡心用命!
每天各州路的大小情況都會彙集到都堂,光是看下面呈報上來的實施新政的情況都已然不夠用,若是再晚來幾分,那時間更是捉襟見肘。
不過新政尹始,各地都還在推行,只是對下面的官員來說影響巨大,他們反應非常強烈,許多地方甚至明張旗號,實則陰違,推動並不明顯。
新政推行至今,起初還沒有什麼反響,但是各地方的暗潮已開始湧動。
《答手詔陳十事》遞上去,有幾條還沒有實施已經遭到了朝中大臣以及各路權貴的極力反對,暫時擱置。
如裡面一條修武備覃恩信,朝廷養兵每年所費國帑何止百萬,都快把國庫搞空了財正幾乎要破產,還要修武備,修個什麼鳥?如今天下四海平定,北面契丹硬不起來,西北党項打趴下去,南方的儂人之亂也新定,又可以還兵於庫休養生息,這時候不讓國家恢復元氣,還修個屁的武備?
至於覃恩信,這更是一句空話,哪一朝哪一代誰不是重用正直之人,誰會用那些奸佞,那不是罵當朝的官家是昏聵之輩?
這些都是讀書人務虛不務實的紙上之言,紙上說得好聽,壓根沒有一條行這有效的辦法來運作。
朝廷與地方不少人都冷眼看著這些清流折騰,嘴上呼應得好聽,但是實際按兵不動,暗自觀察,憑他們的經驗,這一場新政絕不會持續太久。
朝中問題最大,各地反應最為激烈的不是重農桑,而是在擇長官這一塊上。
農民幾千年,無非是秋收春種,就是看老天爺哪一年心情好多給幾口飯吃而已,朝廷再怎麼重視,產量也就那麼一回事,一句口號無非平撫一下這些泥腿子的心情罷了。
最難擺平的倒是這些士大夫!
大宋開國有名言,官家與士大夫共天下!姓趙的自己天下想坐穩,那就不能得罪這些讀書人!
可是范仲淹新政犯了這個大忌,一上來就拿這些讀書人開刀。
新政裡面一條擇長官,讓范仲淹富弼韓琦三個人站到了所有人的對立面。
不要說夏黨的人政擊他們,就連清流裡面也分裂成好幾幫人,因為所有人不是鐵板一塊,只有利益是同一致時才是鐵板一塊,否則不管你是什麼狗屁黨,都是我的敵人!
考察長官者,為按察使,雖然派出去的是小官,都是三司或兩府的低階官員,但是他們的權力那可以大到天上去!
民間有言,按察使一句話,可以讓一路之長或升或回家種地!
以前朝廷的體例便是時間到了,只要任上不出大問題,運作又到位,不是升遷至少都是平調。
現在不一樣了,上面要派人下來考察,這個官員做得怎麼,能不能升,必須拿出一份亮眼的成績單!
但是問題恰恰就是出在這個環節之上!
朝廷派往各地的按察使,考核官吏,誰合格,誰不合格,誰能用,誰不能用,按察使說了算。但按察使也是朝中一員,能夠服眾嗎?不能!
因此,按察官吏這一做法,受到各地猛烈反擊。
華夏千古都是人情社會,於法有度於人有情,就算是辦了壞事,也要看三分佛面!
這種考核完全沒有一個尺度,按察使自己都犯難!
許多人與地方上的官員有舊,打的分再差也不差到哪裡去,一個地方官做得越好,官聲越清廉,得罪的人便會越多,那這位清官想要在考核上得到好評,那就是白日做夢!
只有那些會鑽營的人才會贏得別人的好口碑,官考從來只是考官不考官,當官的與草民是天上地下兩個階級,他們無從得到真正的官評!
這才是官場的真相!
范仲淹這幾日茶飯不香,正為派出去的按察使李絢發愁。
李絢原為三司度支判官,比三司使低了兩個品級,按理說李絢在朝廷裡面也就一個小官,屋頂一片瓦砸下來,他這樣的能砸到好幾個,范仲淹看中李絢,任命他為京西路轉運按察使。
李絢得範相公看重,那是如獲二春,渾身充滿了戰鬥力!在范仲淹跟前連拍胸脯,一定不負重望,清廉辦事,堅決完成朝廷的任務,為新政添磚加彩!
京西路轄一府十六州二軍,為什麼范仲淹看種李絢,因為這小子性子跟他相近,都是認死理的人,人情世故不上道!兩人脾氣相投,李絢到了地方上,那是大刀闊斧鐵面無私,誰的面子也不給,誰的人情也不賣,該死的就死,一絲退路也不留!
他按察後認為:知河南府範雍、知許州王舉正、知陳州任中師、知河陽任布這幾個人不合格。
別人不瞭解李絢,范仲淹最清楚,他說這幾個人不行,那就一定有大問題!
範雍就是在延州導致三川口之敗的老範,雖然吃過敗仗,仕途留下斑點,但曾任三司使,好歹能稱半個相公;王舉正的岳父是庸碌宰相陳堯佐,他本人擔任過一任參知政事,那是真正的相公,任中師、任布就更狠了,都曾為樞密副使,兩人都是老兵油子,什麼妖魔鬼怪沒有見過,他們當西府副相的時候,李絢的頂頭上司范仲淹還在西北吃砂子,論資排輩,這尿都撒到他們這些人頭上來了?還講不講規矩了?
要是每一任相公退下去都要挨晚輩這樣整,行,沒事,以後大家都這樣,誰也不要念往日的情份!
這些人都是二府舊人,老一輩的人中龍鳳,因各種原因遭到貶黜,別說李絢,就是現在的宰相夏竦、晏殊對他們也得禮讓三分,更何況一個小小的判官李絢,那李絢是腦子進水了,才拿他們都來立自己的牌坊!
官場上有些規矩是不能壞的,比如文官不能殺,罷免後就清算,不能下死手,誰都有末日黃花的那一天,別人的今天都可能是自己的明天,不給別人留後路,報應都會來得非常快!
腦殘的李絢等於是壞了官場上最大的規矩,一下子得罪了半個朝堂上的人,這些人還不是夏黨的人,全是他們自己清流的人,自己人都快打起來了,人家夏黨的不必出手,在一旁看熱鬧都看了半天。。
范仲淹看李絢那份充斥著邀功意味的公文,那一夜他失眠了。。
氣得范仲淹次日就把李絢急召回來,再讓他折騰幾日,這京西路非反不可!
無辜的李絢大為悲憤,這些官員做的是差,否則也不會拿他們開刀,難道這也有錯?
錯的不是李絢,而是這個官場!
官官相護,要當官哪一個背後沒有一座大山?這是整個大宋的悲哀而不是他李絢一個人的悲哀!
大宋隨便一個地方,就算是他范仲淹下去隨便查,都是這樣的結果,而不是單單一個京西路這樣的問題!
這還是一件小事,范仲淹還沒有處理好,就收到了福建路的公文,看到公文的內容,范仲淹那臉上已經掛滿了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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