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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

安格朗想。

永遠。

我永遠也不可能忘記今日之事。

他的頭腦在尖嘯,痛苦的漩渦在不斷地凝聚。這痛苦來源於他的天賦,他的一種本能——死去之人們的情緒在空氣中瀰漫,最終被他擁有。

每一具屍體,每一點疼痛,死前的抗爭與懺悔,被迫成為奴隸的不甘所有的這一切,都在他的腦海中匯聚。

原體如山般的身軀此刻正在微微顫抖,他的臉孔扭曲了,釘子嘎吱作響,它們並不鑽探,只是擠壓他的顱骨,在大腦皮層與脊柱上發出可怕的顫動。

他扔下動力劍,那把會讓許多戰士趨之若鶩的寶貴武器上此刻沾滿了乾涸的鮮血,它經由許多個世界才抵達了羅伯特·基裡曼的私人武備庫。最終,它卻在安格朗的手上完成了它被製造出來的使命。

靠在冰冷的牆壁之上,安格朗緩慢地閉上了眼睛。幾秒鐘後,他聽見一個較為沉重的腳步聲,不需要觀察,他也能知道,那是他的兄弟。

安格朗沒有讓他參與這場殺戮。

你不必沾染上這些鮮血。他那時說道。這是我的職責。

於是羅伯特·基裡曼沉默了。

他沒有參加,他只好旁觀。

安格朗睜開眼睛,看見一張平靜的臉孔。基裡曼凝視著他緩緩地開口了,語氣很平靜,聽上去甚至有點近似於一種古怪的挑釁:“你還好嗎,兄弟?”

角鬥士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能感知到羅伯特·基裡曼那平靜外表下如波濤般洶湧的情緒。基裡曼正在強迫他自己平靜,意識到這件事讓安格朗有種想要微笑安慰回去的衝動。

他扯動嘴角,卻沒能笑出來,犬齒探出嘴唇,在滿是鮮血與黑色塵埃的臉上顯得很是怪異。

他沒能成功。

“我希望我還好。”安格朗說,接受了自己的小小失敗。“我真誠地希望。”

他越過基裡曼,看向長廊不遠處的黑暗。被鮮血糊住的舷窗上有破碎的光折射了進來,灰燼漂浮,藍白色的盔甲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四十七個呼吸在那裡安靜地等待。

安格朗笑了。

“你們準備在那兒站到什麼時候?”他壓抑住疼痛,讓自己可怕的聲音故意變得粗糲了一些,還帶上了些許刻意的滑稽,有如歐伊諾茅斯安慰其他人時那樣。

幾秒鐘後,黑暗裡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群戰士走出黑暗,他們人人帶傷,沒有人的盔甲可以稱得上勉強完整。鮮血、塵埃、殘缺的肢體但他們的眼神卻並不茫然。

他們緊緊地盯著安格朗。

羅伯特·基裡曼緩慢地退後了,他不願意打擾這個時刻——但是,如果伱問,他會承認的。

他會承認,他因為親眼見證了這個時刻而感到心潮澎湃,可是,卻又止不住的悲傷。

事情本不該這樣的。

在兄弟的屍首中與父親見面,何等殘酷。

“沒有人打算向我介紹一下他自己嗎?”安格朗沙啞地問,聲音裡仍然帶著強迫自己做出來的笑意。

他淺藍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顱骨的擠壓聲對於在場的超人們來說仍然十分明顯。戰犬們不明白那是什麼聲音,卻能看出他們的基因之父此刻隱藏起來的痛苦。

從身體的顫抖,從肌肉的痙攣,以及那硬擠出來安慰他們的苦笑。他們看得出來。

他們憑什麼看不出來?

於是巴倫·班森站了出來。

“我是您軍團的一連長。”他仰著頭,如此說道。他殘缺的左手和焦黑的裝甲看上去是那麼狼狽,但他的神情卻仍然帶著驕傲。“我叫巴倫·班森,原體。”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只是一點小傷。”

‘遺憾’、‘悲傷’、‘恥辱’、‘我將成為殘疾,無法再以雙手握劍’、‘機械教願意治好我嗎?我們和他們的關係一向糟糕’、‘我希望你不要看低我,原體’

安格朗低下頭,從喉嚨裡撥出了一口冰冷的空氣。

他的天賦在超常運作,如此具體的感知在過去是從未出現過的。他想,這或許是因為血緣之間的某種聯絡,又或者是因為戰犬們對他完全不設防

無論是哪種,都令安格朗感到悲傷。

“好的,巴倫·班森,我記住你了,一連長。”安格朗從喉嚨裡扔出一聲哼笑。“頑強的戰士。”

班森仰著頭,回到隊伍之中。

“下一個?”安格朗問詢地凝望。

“我是第八連的卡恩,原體。”

“卡恩——我對你有印象,你離開了你的兄弟,衝進了敵群之中。”安格朗輕輕地說。“很魯莽,但也很勇敢。”

基裡曼看見那站出隊伍的年輕人的臉正在迅速地漲紅。

“我那時被衝昏了頭腦,原體。”他低下頭,將自己的不安表現得很明顯。“我我違反了軍紀。”

“什麼軍紀?”

“軍紀的第一條,原體。”一個半邊臉都消失的人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回答了安格朗。“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我們將它稱為死亡律令不準私自離開大部隊,進入敵群之中孤軍作戰。”

安格朗看向他:“你叫什麼,士兵?”

‘他在看我’、‘我真希望我還有個頭盔’、‘吾主啊,我懇求你移開目光’

安格朗沒有移開目光,他以溫和的眼神凝視著那個僅有一隻眼睛的戰士,並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叫哈倫科森。”殘缺之人含混不清地說,下顎殘破地抖動。“我來自第三連。”

“多謝你為我解釋。”

安格朗看回卡恩,被他凝視的年輕人羞愧地點了點頭。“是的,我違反了紀律。”

“有關你違紀的處罰,我們可以之後再說,第八連的卡恩。現在的重點,是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安格朗將視線投向他們所有人,並重復了一遍。“所有事。”

“.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希望能夠提前向您彙報,原體。”卡恩如此說道。

安格朗緩慢地皺起眉,這是他第一次在戰犬們面前露出這種表情。巴倫·班森以為他是在責怪卡恩,當即便想將卡恩拉回隊伍之中,但安格朗卻抬起了右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戰犬們不會知道,他們的原體之所以皺眉,只是因為一個在卡恩心底閃過的名字,以及一個冰冷的名詞。

‘卡里爾·洛哈爾斯’

‘死亡’

——

兩個半泰拉時後,羅伯特·基裡曼孤身一人返回了馬庫拉格之耀。他的盔甲上沒有半點鮮血存在,只有黑色的塵埃。

馬裡烏斯·蓋奇在十五分鐘後心急如焚地在書房內見到了他的原體,他本想開口質問的——最起碼也是稍微諷刺一下他的原體做出的這種危險之舉——但他沒能成功。

因為羅伯特·基裡曼的臉上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沉重。

此刻,馬庫拉格之主正轉頭凝望著那艘停擺的,在真空之中停滯的船,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他才開口說話。

“派遣醫療援助吧,馬裡烏斯,戰犬們傷亡慘重。另外再抽調一部分維修技工與技術軍士.我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修好堅定決心號。”

“.原體?”蓋奇茫然地看著基裡曼。

“就照我說的做吧,馬裡烏斯。”

他的原體向後躺去,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語氣疲憊。他已經脫下了盔甲,制服凌亂,連桂冠都沒有戴。

“它已經恢復原樣了,你看不見嗎?一艘屬於帝國的榮光女王艦當然應該繼續服役。至於今天的事,我會在稍後起草一份通知這件事將被視為最高機密等級,不允許任何形式的洩露與提及。”

“可是,原體,為什麼?不,安格朗大人呢?”

“他在和他的軍團相處。”基裡曼說。“準確地說,是一半不到的軍團。這件事真是諷刺,馬裡烏斯。戰犬們排空了他們的船,將凡人們統統放下,全軍一齊來見他們的基因之父,但真正親眼見到的卻連一半都不到”

“.我能知道堅定決心號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嗎,原體?”

“不,你不能。”基裡曼睜開眼睛。“這件事不應該再被任何人提及,聽我說,馬裡烏斯,這件事.”

馬庫拉格之主沉默起來,隨後重重地嘆息了一聲,面容上閃現出了深刻的悲傷。

“這件事不應該再被任何人知曉。”他緩慢地說。“就是這樣,馬裡烏斯,我只能說這麼多了。”

第一戰團長几乎手足無措地看向他的原體——羅伯特·基裡曼在他的印象中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說過話,今天,這是頭一次。

他不理解原因,同時感到幾乎難以呼吸。

“另外,還有一件事。”基裡曼坐直身體,將雙手放在了桌面之上。馬裡烏斯·蓋奇看見,他的雙手都握緊了,此刻正在輕微地顫抖。

“任何事,原體。”蓋奇迅速地回答。

“我還要起草一份對第八軍團與康拉德·科茲的.道歉,懺悔,我——”

“——原體?”

“卡里爾·洛哈爾斯死了。”死寂般的五分鐘沉默過去以後,羅伯特·基裡曼才緩緩開口。

他以極端的剋制掩蓋著自己的情緒,沒有讓蓋奇看出任何一點端倪,他那屬於政治家的虛假面容覆蓋在了他真實的面容之上,蓋奇看不見他在流血,但他能聞出來。

“戰爭獵犬第八連的卡恩親眼所見,他屍骨無存。我已經與安格朗商量過了我們將在處理完努凱里亞的事情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往諾斯特拉莫,親自向我們的兄弟康拉德·科茲道歉。”

馬裡烏斯·蓋奇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分鐘後,他沉默地離開了羅伯特·基裡曼的書房與辦公室。大門緩緩合攏。

好似一切如常。

還有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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