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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爾能品嚐到一種隱晦的,特殊的,只屬於鮮血的氣味。

它們在沒有味道的空氣中流動著,最終落至了他的‘捕捉網’中,將他所需要的一切都告知了他。於是他知道,在四百五十米外,有一個人正在流血。

捕捉網。

他在今夜發覺了它,並開始運用。

從帷幕迴歸之後,他的身體每日都在變強,但變化的並不僅僅只是單純的力量與敏捷,還有一些更微小的方面。

例如他的感知能力。

它們單個就已經足夠敏銳,現在組合起來時更是有如一張巨大的網,能將他的獵物牢牢包裹。這便是捕捉網這個略顯詭異的稱呼的由來。

他轉過身,柔和的光源還在上巢的街道兩旁安靜地做著它們的工作,一如既往。

它們已經在這裡待了很久,但狀態仍然良好。除去製造它們的材料很堅固以外,還因為一直有些人在維護它們。

奴僕。卡里爾想。

一種可怕的冰冷開始在他的口腔內瀰漫。

在過去,這項工作通常都需要他留意諸多細節。他會注意每個角落,每個細節,以及自己的行為。

他會避開那些殺戮中的快意,將這件事變成一件需要效率的工作——只有這樣,他才能讓午夜幽魂瞭解到殺戮的真正含義。

殺戮從來都不是目的。

卡里爾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捕捉網’再次開始發揮作用。

然後,他開始奔跑。

四米多高的巨大身軀在上巢的黑暗中有如鬼魂般貼地狂奔,腳步迅疾,卻沒讓任何一塊地磚移動,只有微小到近乎不可察覺的聲音隱約地出現。

他的骨骼與肌肉在這樣的運動下迸發出了更大的力量,而力量本身,也在催促著它們進化。

——我現在到底是什麼?

一個念頭劃過,卡里爾眯了眯眼,任由它消失在心底最深處。

在一次跳躍後,他抵達了一處尖塔的頂端。

兩臺空氣過濾器在頂部安靜地工作著,它們應該是新安裝的,否則便無法解釋那嶄新的金屬表面。

卡里爾走過它們,向下俯瞰,視線精準地鎖在了一個驚慌失措狂奔的男人身上。

這幅姿態,他已經是第二次見了。

上次,這個人也是這樣在諾斯特拉莫永無止境的黑夜中奔跑的。而這次,他除去跑得更快了一些以外,竟然沒有什麼變化。

想到這裡,卡里爾不由得笑了一下。

“這算不算督促他們從那種腐敗的生活中跳出來,開始鍛鍊身體?”

他自言自語起來,嘶嘶作響的聲音在寒冷的空氣中瀰漫,隨後逐漸消散於無形。

在空氣清淨機的聲響中,他悄無聲息地躍下了尖塔頂端。沒有屈膝,沒有彎腰,他如同一個急速掠過的影子般落在了男人前方,隨後伸出手,將他拽進黑暗。

一聲驚慌失措的慘叫傳來。

然後是懇求——不成語句的破碎話音,夾雜著理智徹底崩碎的聲音。卡里爾耐心地觀察著他,並不打算進行折磨,那沒有意義。

他已經失控過兩次。

不會再有第三次。

而且,如果他想知道些什麼,男人會自己開口說話的。他甚至會連自己吃過幾個人這種事都說的清清楚楚。

“噓。”

卡里爾輕柔地說。“沒必要掙扎了,你知道我會來找你的,不是嗎?”

“你只是個傳說......”

男人啜泣著起來,已經徹底崩潰。“你不應該存在才對!你只是那些下層的平民編織出來的怪物!”

卡里爾笑了起來。

“我讓你的家族在今夜消失了,伱卻覺得我只是個傳說裡的怪物?”

他溫和地鬆開手,讓男人落至地面。後者腿腳發軟地倒在地面之上,連逃跑的力氣都失去了,恐懼瀰漫。

“好吧......”

凝視著他,卡里爾嘆息了一聲。他蹲下身,捏住了面前這個破碎心智的脖頸。

已經沒有交談的必要了。

伴隨著一聲脆響,他今夜的工作就此徹底結束。但卡里爾並未將這具屍體扔在昏暗的街頭,他帶著它,再次跳上了尖塔,在大樓與尖塔之間來回縱跳。

諾斯特拉莫的建築風格不僅僅只是陰森那麼簡單,宗教的隱喻在其中同樣隨處可見。也不知道這種風格最開始是由誰帶起的,總之,在昆圖斯的上層巢都,教堂遍地皆是。

——當然了,他們信的並不是一個神。

八分鐘後,他停在一處教堂的頂端。

這裡是昆圖斯上巢最大的一座教堂。它和下巢那些被酸雨腐蝕的建築物截然不同,整體威嚴且高聳,哪怕只是一個側面也精美無比,顯然經常被修繕。

整個昆圖斯上大大小小的貴族們都會在一個月中的某一天來到這間教堂內祈禱——當然,貴族們的祈禱自然也是不太一樣的。

與其說是祈禱,倒不如說是一場夾雜著利益交換的宮廷舞會。

在面容模糊的神像的注視下,高貴的男男女女們會赤裸著在鮮血的懷抱中挑選受難的羔羊。

再然後......

卡里爾眯起眼睛,掐斷思緒,不願再繼續思考下去了,他低下頭,開始凝視夜晚。

十五座大理石雕像被平整地擺放在了他腳下的一層鏤空中,被荊棘環繞的受難女性披著薄紗,雙手高舉著哭泣的嬰兒,面容被薄霧環繞,凝結的水霧在大理石面板上滑落。

卡里爾看了她們一眼,搖了搖頭。

自然出生的嬰兒在諾斯特拉莫已經很少見了。

在短暫的觀察過後,他跳下了教堂頂端,開始在長長的數百層臺階頂部的平臺上分割屍體。

這不是褻瀆、洩憤或排解無聊,這是他工作的一環。

卡里爾將這件事看的很清楚,他沒有帶著惡意或興奮來做這件事,之所以做它,只是因為他需要擴大恐懼的範圍。

言語上的警告對貴族們來說終究是不如直接行動帶來的威脅大的。

伸出手指,他像是幽魂那樣用指甲切碎了柔軟的面板,血液潺潺流出。

卡里爾皺起眉,對血肉的觸感感到無比的厭惡。

現在,他分外懷念自己還能握刀的時候。

......但是,他已經不能再回到過去了。

他不能簡單地做‘卡里爾·洛哈爾斯’,一個在夜幕間行動的兇靈。

那份盟約所帶來的權利讓卡里爾意識到,就和帝皇一樣,他也需要一副面具。而現在這副巨人的身軀則剛剛好。

康拉德·科茲還有許多個未曾謀面的兄弟,而如果康拉德·科茲要和他們一一見面的話,卡里爾確信,自己是逃不脫的。

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得陪著康拉德·科茲做這件事。

因此,這副模樣能解決很多事——至少能解決很多不必要的,類似於‘洛珈·奧瑞利安’那樣範疇內的事。

三分鐘後,他結束了工作,滿手血腥地站起身,用幾個縱跳離開了教堂。

現在,他只需要時間繼續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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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庇護所,一天以來的第三次,卡里爾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有些熟悉幽魂不在的感覺了。

他複雜地一笑,隨後便頗為苦惱地嘆了口氣。

“這是某種活動嗎?”

對著庇護所後的黑暗,卡里爾如是問道。“你們一個個前來,甚至連選擇等待的位置都一樣。”

聞言,費魯斯·馬努斯面無表情地朝左走了一步。

他知道上一個來訪者是誰。

“你還在繼續。”

費魯斯說,語氣裡帶著篤定。“這種血腥的生活令你很著迷嗎?”

“當然不。”

卡里爾搖搖頭,當著費魯斯的面開啟了庇護所的新大門——這扇門如今已經擁有了某種沉重到可怕的重量。

老式淨水器的整個外殼都被羅格·多恩硬生生地拆了下來,加固在了它上面。縫隙被填補,脆弱的結構也被重新改正。

它現在,是一扇非常合格的大門。

卡里爾走進其中,並拿出了一把椅子。和門一樣,它也被改變了,它從一把於垃圾堆中撿回的破爛木椅變為了一把巨大的扶手椅。

扭曲的金屬與木頭合在一起,形成了它的四隻腳。

它們的長度完全一致,分毫不差。下陷的金屬凹面成為了椅面,靠背結實而堅固,幾個從淨水器內部拆出來的齒輪在長條金屬構成的扶手側面閃閃發光。

“多恩的手藝。”費魯斯低沉地說。“他還是一樣技藝高超。”

“我不知道他以往的作品如何,但就這兩樣珍貴的手工藝產品來看,他顯然是位能工巧匠——另外,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坐下來和你交談。”

卡里爾微微一笑,他拖著椅子,將它放在地面之上,卻沒有立刻坐下。

“我不介意。”費魯斯·馬努斯平靜地說。“人理應在工作後獲得休憩。”

卡里爾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他坐下,詢問:“你將我在做的事稱之為工作?”

“至少,從你的態度上來說,它的確和一件工作沒什麼區別。而從我個人的角度看過去,清除這些壓迫他人的渣滓,也的確只是一件工作。”

終於——費魯斯·馬努斯顯露出了某種情緒波動。他冷峻的臉龐上泛起一抹厭惡,眉頭緊皺。

“我完全無法忍受。”他冷聲說道。“這裡的大部分人都該死。”

“是的。”卡里爾靠在椅背上回答。“的確如此。”

“......”

短暫的情緒反應過後,費魯斯·馬努斯便回到了他一貫的沉默當中。半分鐘後,他方才再次開口說話。

“康拉德·科茲今日的課程非常成功。”

卡里爾笑了起來。“你只是想來告訴我這件事嗎?”

“不,還有另外一件事——帝皇幻夢號上不僅僅只有禁軍與輔助軍,我們還帶來了各自軍團的少部分戰士。”

費魯斯緩慢地朝他投去一個嚴肅的凝視。

“因此,卡里爾·洛哈爾斯,如果你需要的話,我的軍團,鋼鐵之手會從軌道上下來幫助你建立一個新的秩序。”

“我已經在做這件事了,費魯斯·馬努斯。”

“但效率並不高。”

卡里爾嘆了口氣。他知道這位巨人的意思。

提供幫助與援手,用遠超諾斯特拉莫所有貴族私兵的軍事力量來重塑一個新的秩序。

這麼做固然很好,效率也會比現在快上百倍,但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茲想要的。

“效率有時並不能代表所有事——我同樣厭惡效率的低下,可有些事必須慢慢來,費魯斯·馬努斯......”

“第八軍團很快便至。”費魯斯面無表情地說。“因此,除非你能在兩個星期之內將這顆星球徹底改變......否則,這個新秩序的到來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他停頓片刻,搖了搖頭。

“我聽康拉德·科茲講述過有關你想燃起‘火焰’的事,你想讓這裡的人從長久的黑暗中清醒過來,這麼做很高尚,但我不覺得你能成功。”

“是嗎?”

“是的。”費魯斯·馬努斯說。

這位巨人再次皺起了眉——而這一次,則顯得有些不同。

“這些人已經麻木了。在你來以前,我去棚戶區看過。那些工人們的生存環境連一些野獸都比不上。而他們居然只是忍受,從不反抗。”

“於是我便知道,他們恐怕已經全然忘卻了反抗的含義。而且,就連他們的孩子也是如此。”

“沒有人覺得加入幫派謀殺食人不對,就連他們的父母都會教導他們去參加幫派的考核......這個世界已經徹底病了,卡里爾·洛哈爾斯。因此,我敬佩你想拯救它的心,但我絕不贊同。”

“你說得對。”卡里爾平靜地說。

費魯斯的面上閃過一絲錯愕。

“怎麼?”卡里爾微笑著搖了搖頭。“覺得我會反駁你嗎?”

“......是的。”

“我不會去反駁一件正確的事——你說的都是對的,費魯斯·馬努斯。諾斯特拉莫的確不值得被拯救......但我從來就不會用值不值得來衡量一件事。”

卡里爾仰起頭,讓寒風吹拂而過。它們已經不再能使他感到寒冷,但他卻如往常一樣眯起了眼睛。

“值得與否是一種冰冷的算計與考量,費魯斯·馬努斯。”

“它是人類自然進化出的一種本能,除去父母無條件的付出以外,哪怕是兄弟與愛人之間也會有這種東西。所以我從來不會用它去思考,我將它排除在外。”

“是的,諾斯特拉莫不值得被拯救,它更應該被焚燒。應該處決所有人,然後派遣新的人類過來定居......”

“但是......”

卡里爾大笑起來。

“這一切值得嗎?”他笑著問。

費魯斯·馬努斯發現,自己頭一次無話可說。

沉默著,他轉過身。

“那麼,祝你好運。”他說。“我欽佩你的決心。”

那不是我的決心,費魯斯·馬努斯。

卡里爾閉上眼睛。

那不是我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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