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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枝很少睡回籠覺,也許是她最近太累了,也許是來了月經,她居然在床上睡到了九點。她走到客廳一看,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餐桌上放著半袋吐司和一罐花生醬。
島臺的大理石臺面微微反著光,那盒馬卡龍不見了。
楊枝樂得清淨,放上法語廣播,悠閒地吃了個早飯。
吃完,她謹遵程唯的提醒,把餐具放進洗碗機,把餐桌上的碎屑擦乾淨,然後才搬出了她的膝上型電腦。
楊枝今天要給一個大三的學生做留學申請輔導,她在餐桌上準備了一個小時的材料,在十點半的時候準時連上影片,和學生打了四十分鐘的電話。
時間一到,她把電腦一合,工作一收,包裡塞上止疼藥,出門了。
楊枝對美國沒有很大的旅遊興趣,再加上程唯在這裡,所以她來美國之前沒有做任何遊玩相關的攻略,一切出行全憑感覺。昨天晚上她臨時決定要參觀美術館,睡前在網上買了張票。
楊枝不算藝術愛好者,但美術館比她想得要大,她只是走馬觀花地逛了逛,也逛到了閉館時間。
地鐵裡燈光昏暗,周圍的乘客都在看手機,只有斜對面的一個女孩在拿著筆寫東西,也許是在做題。此時此刻,楊枝破天荒地也想做幾道題,或者是填字遊戲,或者是任何既沒意義還需要注意力的事情,她急需這些東西來填滿腦子。
楊枝就地取材,從剛剛逛完的波士頓美術館開始想。它和巴黎的博物館很相似,內部風格像縮小版的盧浮宮,歐洲館像縮小版的奧賽,亞洲館像縮小版的吉美,非洲大洋洲館像縮小版的布朗利河岸。
如果楊枝去過更多的國家,她就能有更多的參照物,就能把這個對照單無休無止地列下去,列到地鐵底站,世界盡頭,列到她離開波士頓以後。
可是她沒有時間了,車速減緩了。
寬闊的查爾斯河出現在眼前,水面湛藍,帆船星星點點,河邊的玻璃天際線在車窗裡一幀一幀地慢放。
地鐵上橋了,她要到站了,所有的胡思亂想都白想了——
她又要回到那個家了。
程唯的一通來電打斷了楊枝的思緒。
“晚上想吃什麼?”
“都可以。”
“想不想吃川菜?我點個外賣,咱倆在家裡吃?”
“好。”
“那我在地鐵口等你?”
“好。”
上大學的時候,楊枝經常做家教,如果碰上很努力的家長,她就會很晚才能回到學校,程唯要是不忙,就會去地鐵口接她,要是他實習加班,那兩個人正好約在地鐵站相見,一天的全部相處時間就是從地鐵口到宿舍樓的這一段路,步行十五分鐘。
程唯牽起楊枝的手,“博物館好玩嗎?”
“挺好看的,講解很細緻。”
說完,楊枝觀察著程唯的臉,平靜的神色裡隱約帶著點喜上眉梢,這個表情她最熟悉,“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
程唯一下笑出聲,“這麼明顯嗎?”
楊枝點頭。
“不是工作,是收到了面試郵件,下週二去紐約面試。”
“我就知道,”楊枝彎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什麼公司什麼崗?”
“算是一家中型的交易公司吧,做策略。”
“厲害啊程總,早知道我剛才多點幾個菜。”
“我要是真找到工作,你想點什麼點什麼。”
兩人回到家,久違地在沙發上握著手柄玩遊戲,玩了半個多小時才把外賣等來。
酸菜魚,豆花牛柳,蒜蓉豆苗,雞絲涼麵,程唯拆包裝,楊枝擺餐具,剛把一切準備好,門口就有了動靜。
有人回家了。
楊枝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等著。
一陣窸窣之後,慕留走到了客廳,還是穿著早上那套衣服,揹著黑色雙肩包也不妨礙姿態挺拔。
他把藍芽耳機摘下來,笑著跟餐桌邊的兩人打了個招呼:“這麼香,點了什麼菜?”
嘴上說著,腳步卻沒有靠近,只停在他臥室門口。
“有酸菜魚和牛柳,還挺多的,一起吃嗎?”程唯問道。
“不了,我已經吃過了,你倆好好吃,”慕留把肩上的黑色書包拿下來,提在手裡,“我回來放東西,去樓上健個身。”
程唯瞧瞧旁邊的楊枝,對慕留說:“你倆是不是還不認識?”
慕留看了楊枝一眼,“我倆早上見過了。”
楊枝贊同地點頭。
程唯:“已經介紹過了嗎?”
慕留:“倒還沒有。”
“好,”程唯給楊枝介紹,“這是Leo,現在是phd第二年,做機器學習的大佬。”
慕留笑著回絕:“可別讓我老闆聽見這話,什麼大佬天天上課考試。”
楊枝笑了一聲,叫他:“你好,Leo。”
慕留沒應。
程唯繼續:“這是我女朋友,叫楊枝,是我本科同學,在巴政讀研,她跟我一樣也推遲入學了一年,現在是研一。”
慕留點點頭,目光對準了楊枝,“什麼專業?”
“國際關係。”她概括回答。
慕留嘴角一彎,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厲害。”
“這是Leo的口頭禪,”程唯對楊枝說,“跟誰都說厲害,其實他自己最厲害。”
慕留搖頭,“真不是。”
又寒暄了兩句,慕留進了臥室,楊枝和程唯終於能吃飯了。
程唯把這碗雞絲涼麵攪拌均勻,推到楊枝面前,“你嚐嚐這個面,是不是跟學校食堂的一模一樣?”
楊枝吃了一口,滿頭霧水,“你說的是學校哪個食堂?”
“就三層那個。”
“……比三層那個好吃多了好不好??”
倆人由此爭論起三樓的雞絲涼麵到底好不好吃,偏偏家裡還有別人,他倆只能壓著嗓子,嬉笑打鬧聲斷斷續續。
忽然,臥室的門又開了,慕留拎著水杯,對二人說道:“馬卡龍我吃了兩個,特別棒,剩下的我放在冰箱裡了,大家可以一起吃。”
說完,走了。
一聲沉重的門響傳進楊枝的耳朵裡。
“他關門的聲音有點大。”她說。
程唯回想了一下,“還行吧?”
“哦。”
楊枝沉默地吃著飯,過了半晌,開口道:“程唯,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我和慕留是一個高中的,同一級。”
“?真的假的?也對,你倆一個地方的,”程唯半張著嘴,音量升高,“那怎麼感覺他完全不認識你?”
“因為,”楊枝停頓了一下,“不在一個班,他們出國的單獨一個班,教室和我們的教室都不在一個樓裡。”
“那你怎麼知道他的?”
楊枝答得言簡意賅:“因為他是學神。”
“他是學神,江珠也是學神,你們那屆那麼多學神?”
楊枝哼笑一聲,“我們學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學習好的。”
程唯的高中更不缺,他虛情假意地吹捧:“貴校真是不一般啊。”
楊枝手上沒空,腿在桌子底下踢了程維一下。
“誒,”趁著慕留不在家,程唯提起昨晚的話題,“你懂我說的‘程式化’了嗎?”
楊枝總結道:“對誰都很好,懂分寸,會幫忙,會接話?”
程唯琢磨了一下啊,“差不多吧,他本科就在mit讀的,朋友特別多,跟誰都能聊上天,有他在的場合基本不會冷場。最神奇的地方在於,他跟不一樣的人說起話來也不一樣,我跟他聊天的時候覺得他特別像商科的人,但是我有一次看見他和他師兄說話,就特別像學cs的。”
楊枝點點頭。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不過,”程唯語氣一轉,“因為他對誰都很友好,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還是裝的。他剛才聽見你讀的是‘國際關係’,他表現出來的樣子就是特別為你開心,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楊枝“嘖”了一聲,“瞧不起我們國際關係是吧?非得他聽哭了你才覺得合理?”
“……”程唯把一大勺酸菜魚放進楊枝的碗裡,“哪能啊,不是這個意思。”
楊枝打趣道:“再說了,這不就是您這種商科人想要達到的目標嗎?”
“確實,”程唯納悶,“腦子好可能是天生的,但情商應該不是吧?他高中也這樣嗎?”
“他是嗎?”楊枝反問。
程唯說:“他可能真的是天生的。”
楊枝沒接話。
後面兩天,楊枝要麼在家裡工作學習,要麼去城裡走走看看,要麼去學校陪程唯刷題,沒有再見過慕留。
但是冰箱裡的小圓餅每天都會減少兩個。
這天晚上,楊枝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又開啟冰箱,給程唯拿出一聽可樂,往裡面一看,盒子不見了。
六個馬卡龍,三天,楊枝計算著,她才來波士頓四天而已。
長得像半個月。
楊枝拿著水躺回床上,突然想起程唯的面試,問他:“咱們怎麼去紐約?現在是不是應該訂酒店了?”
程唯沉吟片刻,說道:“我已經訂好了。”
楊枝一怔,等著他把話說完。
程唯放緩語速,“寶寶,我是這麼打算的,我週一自己去紐約,因為我一個人待著,比較好集中精力準備面試。而且,我的專案這個禮拜也快做完了,等我下週面完試,咱倆就可以出去玩了,緬因有個國家公園好像挺好看的,可以租輛車去,或者華盛頓也行,哪都行,然後咱們再去紐約,這樣你也少折騰一趟,你覺得呢?”
楊枝問道:“所以,週一晚上你要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對,但是就一天,週二面完,我當天晚上就飛回來。”
楊枝不聲不響地盯了他五秒鐘。
“可以,你面試,你最大。”
第二天,楊枝又是一早轉醒,和前兩天一樣,她硬是熬到一聲門響之後才起床,順便把程唯也叫了起來。
家裡沒有早餐了,楊枝早就想試試那個咖啡機,於是兩人商量好,她留在家裡做程唯的咖啡,程唯下樓買早飯。
“我是可以用那個咖啡機的嗎?”楊枝向程唯確認最後一遍。
“可以啊,我平時會買豆子,這樣大家都能用。”
程唯大致跟她比劃了一下使用方法,楊枝刷完牙洗完臉,帶著理論知識上場了。
她把咖啡粉倒進手柄,壓實,把手柄往咖啡機上一扣,一轉,沒扣上。
再來一次,還是沒扣上。
楊枝反覆試了四次,都沒成功,正要開始第五次的時候,大門響了。
楊枝終於等來了救星,抱怨似拖長尾音,“你終於回來了…你過來看看我為什麼扣不上手柄啊,這要是我的,我真想給它拆開看看。”
玄關有動靜,卻沒有人說話。
楊枝心裡一沉。
果然,慕留從拐角走了出來,向來白淨的臉上泛著淡紅,一看就是剛運動完。
可他不是昨天晚上剛健完身嗎…?
“不好意思,”楊枝先開了口,“我以為是程唯,他出去買早飯了。”
慕留不慌不忙地踱到她跟前,那張臉上倒是半點笑容也沒有了,一雙眼睛瞧著她,清透又冷淡。
“楊枝,”他一字一句地叫她,“程唯是沒告訴你嗎?”
楊枝被叫了名字,語調依舊平緩,“告訴我什麼?”
“你住在這兒,我就一個要求,別把家拆了,”慕留用食指指節敲了下咖啡機,“這個也算在內。”
“?我說著玩的。”
“是嗎?”
不然呢,楊枝心道,又沒有工具,她總不能徒手拆吧?
慕留從咖啡機上拿起一個白色杯子,放到接水盤上,對準萃取口,跟楊枝說道:“手柄。”
楊枝把咖啡手柄遞給慕留,慕留接過來,給她講道:“這個地方確實有點卡,你轉的時候稍微用點力。”
他一放,一擰,扣緊了。
楊枝點了下腦袋。
慕留又把手柄取下來,還給她,“你試一次。”
楊枝照做,用了八成的力往外轉。
咔,成功了。
慕留一笑,順勢按了萃取鍵,房間裡一時充滿了咖啡的香氣和機器震動的噪音,連陽光都不能安分,在島臺邊輕輕打著顫。
兩個人盯著不斷湧出的黑棕色水流,誰都沒說話。
萃取結束,廚房重歸於安靜,眼看著慕留要把這杯咖啡拿走,楊枝問他:“你要幹嘛?”
“洗澡。”
“我說咖啡。”
慕留低頭瞥了一眼手裡的杯子,“這杯是我的,你再試一遍,用完記得把手柄洗乾淨了。”
端著咖啡進屋了。
……什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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