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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郡上邽城,魏軍營寨。
簡陋逼仄的營帳中,只點著一盞拇指大小的油燈,燈光閃爍,照得帳壁忽明忽暗、陰晴不定。
營帳內外俱是寂靜無聲,唯有一聲聲喝罵或無間斷,入耳清晰。
“李軍醫,你且說說,伯約到底害了什麼疾症?他昨天晚上巡營時從馬上摔下,至今已昏迷整整一天!他是一軍之主,倘若再不醒來,只怕我軍傾覆在即了!”
“什麼?中邪?呸呸呸,李軍醫,你也是讀過聖人書的,須知子不語怪力亂神,休得在此胡言亂語,無端亂我軍心!”
“罷罷罷,你且下去再煎上一方湯藥,今晚若再救不醒伯約,大不了我等明日一齊死於羌亂便是了。
“你也別想著開溜,即使僥倖逃得一命,這畏敵潛逃的罪名,也夠你全家牽連不盡……”
隨著門簾被拉動的聲音響起,似乎那名被罵的軍醫已轉身離去。
而那位一直在怒罵之人轉身踱步至榻前,望著一動不動躺在榻上之人,面有憂色,嘆息道:“伯約啊伯約,情勢危急至此,你若再不醒來,我尹賞就要與你一道命喪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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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榻上之人早就已經醒了。
他的意識十分清醒,只是這具身軀尚兀自沉睡不已。緊緊粘合的眼皮子似乎有千斤之重,無論如何掙扎都掙脫不開。這感覺,就好比著了夢靨。
方才尹賞的喝罵,他囫圇聽了個大概。
什麼“伯約”、“傾覆”、“羌亂”等字眼,直把他這個好不容易醒轉的靈魂,驚嚇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
作為一名資深的三國迷,他當然知道這些字眼代表的是什麼。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還記得,自己名叫姜維,是一名在國企供職的專案投資顧問。因為酒量好,為單位做成了不少專案,又因為性格膽大心細,能夠獨當一面。領導一拍腦袋之下,就被分配到三類艱苦的中亞專案組,從此一人一車,縱橫在絲綢之路上。
國外的日子是好山好水好寂寞,比不得國內好髒好亂好快活。閒暇時,他總喜歡玩一個名叫三國志的遊戲打發時間。記得前一日晚,自己正在玩得廢寢忘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迷迷糊糊睡死過去。
哪知這一覺醒來,就穿越到了這具半死不活的身軀上,被人“伯約”、“伯約”的亂喊一氣。
等等,跟前這人叫做尹賞?他管我叫伯約?莫非自己穿越到了三國時期,與自己同名同姓的名將姜維姜伯約身上?
他這個念頭剛閃過,這具不甚聽話的身軀忽然五識盡開,一股充沛的精力湧入四肢百骸。
姜維一個激靈,就此坐仰起身子。
隨著眼皮子緩緩睜開,首先引入眼簾的是一位二十來歲、身著傳統漢服的年輕人。這人面白無須,正一臉驚喜得望著自己:
“伯約,你…你可算醒來了,此番當真謝天謝地!”
殘存的記憶告訴他,此人名叫尹賞,與他是是總角之宴,親如兄弟。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資訊。
“這是哪兒?現在是哪一年了?”
尹賞聞言,頓時愣在原地,面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遲疑道:“你…你莫不是摔傻了吧?”
他的話總算提醒了姜維,此時可不能露了馬腳,免得被人說是中了邪。到時候極有可能會被綁在柱子上燒死了事。
姜維於是假裝扶住腦袋,顯得十分痛苦,緩緩道:“落馬時磕到了腦袋,眼下有好多事情想不起來。哎,真急煞人也!”
尹賞知道腦袋是人體最為緊要之處,因此不疑有他,忙寬慰道:“伯約莫急。嗯,你看這樣可好,你問一句,我答一句,試試能否讓你回想起來。”
“姜維”點頭道:“這樣也好。嗯,先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日是建安二十四年八月初九。”
“姜維”心中暗想:“建安二十四年八月?那豈不是漢中之戰剛剛結束?原來我穿越到了這個時點。如此說來,自己如今只有十八歲,尚在為曹魏效力!”
姜維按捺下神思,道:“有點想起來了…唔,眼下這是在哪?”
“這兒是天水郡上邽城下,我軍營地中呀!你都不記得了麼?”
“唔…有些印象。不過我等為何會在此地?”
“當然是羌人作亂,進犯上邽城,馬太守派遣我等領郡兵前來馳援吶!哎呀,伯約你可真得摔糊塗了,連這等大事都不記得了麼?也罷,我便跟你從頭細講一遍罷,且試試你能否回憶起一二。唔,事情是這樣的……”
尹賞與姜維自小交好,顯然真的信了他失憶之言。當下將近期之事事無鉅細、一五一十仔細敘述了一遍。
藉著尹賞的敘述,“姜維”默不作聲,仔細聆聽,終於對自己穿越後的時代背景有了初步瞭解。
時為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姜維、尹賞二人皆為魏國治下天水郡冀城中的小吏。
在三個月前,歷時兩年、關係魏蜀國運的漢中大戰終於以劉勝曹退的結局收場。魏王曹操撤軍以後,擔心劉備北取武都進犯關中,於是將羌人、氐人五萬餘落並漢人萬餘戶徙至京兆郡、扶風郡和天水郡一帶居住。
幾日前,被遷移到天水郡居住的參狼羌木頓部,因為與當地漢人有隙,於是聚眾三千,起兵犯亂,一路攻城拔寨,不過幾日,已是兵臨上邽城下。
上邽城乃是天水郡治冀城之門戶,錢糧輜重堆積無數,須臾丟失不得。
姜維身為郡中郎、參本郡軍事,於是受命領著尹賞等人並五百郡兵前來馳援。
昨日剛剛築好營地,姜維本要外出刺探敵情,不想剛走出營門,就從馬上摔了下來,自此不省人事。
這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原來如此!那個…尹兄,方才你說情勢危急,不知所指何事?”
尹賞一拍大腿,急道:“哎呀我的祖宗,你怎麼還不知道。外有三千虎狼環伺,你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昏迷倒地,若非梁緒、梁虔兩兄弟死命彈壓,你麾下的五百郡兵只怕轉眼就要譁變了!”
姜維上一世也是歷史軍事愛好者,乍聽軍心不穩,情知短時間內不可浪戰,便道:“這樣啊…不如連夜撤入上邽城。城內有高牆阻隔,羌人應該攻不進來。”
尹賞嘆道:“那上邽令膽小怕事,說什麼也不敢開門。只派人從城頭上吊下酒水米糧,以供犒勞之用。眼下生死存亡之際,這些東西又濟得什麼事!”
“那…那堅守營盤總可以吧?“
“營盤建得倉促,不甚牢固。日間羌人已是派了三撥探馬,一次比一次靠近,我軍虛實已經盡為敵知。若非天色已晚,羌人只怕馬上就要攻營了。“
“那援軍呢?我們沒有援軍嗎?“
“哪裡有什麼援軍?大魏的西軍早就在漢中大戰時被劉備打爛了。否則也用不著我們領著郡兵出擊了。伯約你聽清了,是郡兵,郡兵啊!“尹賞說著說著,神色忽然激動起來:”他們平日裡都是地裡刨食的苦哈哈,一年到頭也操練不了幾次,連槍都握不穩,拿什麼抵擋如狼似虎的羌人啊!“
姜維這才意識到局勢危如累卵,不由得神色劇變,驚疑道:“如此說來,這…這一戰豈非毫無勝算?既然如此,為何馬太守還要派我等前來送死?”
尹賞呸了一聲,恨恨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羌人在天水境內肆虐,馬遵若不派兵,必遭彈劾。但羌人勢大,他為了儲存實力,麾下三百私兵自然是不能派來的。只能派我們幾個領著幾百郡兵而來。
他著實打得一手如意算盤。此戰萬一打贏了,自然皆大歡喜;縱然敗了,他馬遵對上也能有所交代。我們幾個都是無足輕重的小吏,死了便死了…誰也不會放在心上。我等…我等從一開始便註定是棄子了!“
“嗡”的一聲,姜維頓覺腦中一片空白。神思恍惚間,便是連尹賞什麼時候走出帳去都不曾注意到。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回過神來。與此同時,強烈的不甘在他心間逐漸升騰:
“就算我是砧板上的魚,此番也要衝破眼前這道藩籬!因為現在,我揹負的可是天水幼麟姜伯約之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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