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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看向她:“這是何意?”
《扁鵲·倉公列傳》有云:扁鵲過虢,適時虢太子死,扁鵲乃使弟子子陽厲針砥石,以取外三陽五會。有間,太子蘇。故天下盡以扁鵲能生死人。
虢太子七日復活,於是這民間便有了“七日回魂”的說法。
然而,所謂的“七日回魂”,不過是因著在少數情況下,人受外力作用下呈現“假死狀態”,若是草草下葬,便錯過了生的希望。而頭七回魂日之前,如能緩過來,便可繼續活下去。
這種狀況畢竟是極少數。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七日回魂,不過是對活人的安慰罷了。
賀令姜在一旁的蒲團上盤膝坐下,這個姿勢對小娘子來說,該是不雅,但她卻做得隨性自然。
“玄門也有七日回魂的說法。逝去之人停靈七日,子夜之時,陰氣便至最盛,如若心有執念,遲遲不肯散去,魂魄便會被牽引著,在那時歸來。”
吳氏一怔,神色不由激動起來:“你是說,二郎主今夜可能歸來?”
賀令姜攤攤手:“我並不確定。我說了,只是來看看。”
“常人逝去,斷了那最後一口氣,魂魄也便歸屬太山,泯於世間了。即便心中執念,真能強到牽引著魂魄歸來,也斷無復生的可能,不過困於屍身四周,雞曉時分,再行消散罷了。旁人不同陰陽,更是見不得他。”
吳氏眼中暗淡下來:“是了,逝者已矣,我又要生出什麼奢望呢?”
賀令姜沒有說話,只是坐在蒲團上,淡淡看著搖曳的燭火。
銅壺漏斷,夜已三更。
不知何時起了風,吹進靈堂之中,火盆裡燒得半燼的灰屑不由被捲了起來,打了幾個轉兒輕飄飄地落在盆外。
燭火滅了一瞬又星星著亮起。
賀令姜抬眼看去,就見一道朦朧的灰影立在了棺槨之旁,呆愣愣地盯著棺中。
她嘆了口氣:“二叔父心中執念,果然未消。”
棺旁的灰影似有所覺,慢吞吞地轉過身來,一雙鬼氣森然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
一旁的吳氏被她這話驚得心中猛地一跳,再看她目光直視棺槨之旁的虛空之處,不由急急問道:“可是二郎主回來了?”
賀令姜點點頭,便要站起身子。
吳氏猛地攥住她的衣袖,眼中滿是哀求:“令姜,莫要傷你二叔。”
賀令姜無奈嘆氣:“阿嬸又擔心什麼?他如今不過是滯於人間的一縷幽魂,拿常人都毫無辦法,又能拿我如何呢?”
所謂的頭七詐屍,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除非另有妖邪作祟或施以術法,否則,歸來的魂魄不過一縷青煙灰影,更無傷人的能力。
“他不傷我,我自然也不會傷他。”
她拂去吳氏的手,步子輕緩地走至棺槨之旁,道:“你既回來,便是還未曾明白。”
灰影黑黝黝的眼珠微動,好半天似乎才找回記憶:“是你。”
正是面前這人,取了他的性命。
她是賀氏七娘子,卻也不是。
賀令姜頷首:“是我。”
“既然魂歸天地,便該去往該去處,何必執著於此呢?”
“是呀,是該去往該去處。那麼,你呢?”灰影反問道。
“我?”賀令姜輕輕一笑,“我連自己因何而來都不知曉,你說,何處,又是我該去之處呢?”
灰影搖搖頭:“你說,似你這般不人不鬼地活著,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賀令姜伸手撫了撫棺槨:“幸運也好,不幸也罷。一切,便是天道最好的安排。有志者,便是身處絕境,也可走出一條路來。”
“畢竟,我還可自在行於這世間,而你,卻是不行了。”
灰影道:“我活著時,倒是未曾見你口舌如此鋒利。”
賀令姜笑笑:“你活著時,你我言語之間盡是機鋒試探,自然要客氣些。”
她也未曾料到,她不過是來看看賀憲成的魂魄在回魂夜是否會出現異動,如今,竟站在這裡,同一個被她親手所殺的魂魄聊起天來。
灰影也覺得兩人這般心平氣靜地相對而言,當真是有些奇特:“你明明取我性命,我卻並無恨意。怪哉,許是做了鬼,便連心口的那口氣,也丟了。”
“你若恨我,也沒道理。一飲一啄自是天定。你殺了賀府長房兩人,我身為賀七娘子,代為取你性命也是情理之中。”
“是呀,我欠長房良多。”
灰影自也曉賀令姜的防範:“我並無惡念,如今亦無力作亂,你且放心便是。”
他看向淚眼婆娑的吳氏:“我不過是不放心他們罷了,就這麼留下了一個爛攤子給她,我心中有愧。”
賀憲成已死,人都說身死道消,他既無心生亂,且眼下魂魄確實沒有異樣,她也無意去與一個鬼魂計較。
“你可要讓她看看你?”賀令姜道。
為常人暫開陰陽眼,對她來說並非難事。
吳氏聞言,眼中不由升起幾分期盼。
灰影淺聲拒絕:“不用了。陰陽相隔,我既已死,還讓她見我作甚,徒徒傷身罷了。”
許是知曉賀憲成並不願意見她,吳氏眼中的光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賀令姜道:“傷身固然不好,但若比起傷心,哪個更甚?”
灰影似是被她戳中,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如此,便勞煩你了。”
賀令姜行至吳氏面前,從袖中掏出一張符籙塞給她,而後又在她額心一點。
吳氏只覺額心一涼,在睜開眼睛時,便覺眼前一片朦朧,那朦朧之中又有一道灰影顯得那樣清晰。
她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滾了下來:“郎主!”
灰影看著她,想提步上前,卻又怕靠她太近,傷了她的生氣,不由嘆息勸道:“蓮娘,莫哭了。我想看你笑笑。”
吳氏慌忙扯起衣袖,擦了擦眼淚,扯起一個笑容。
灰影笑了笑,道:“好看!”
“你還是要多笑笑,這樣子才是當初那個迷倒郢都諸多郎君的吳家蓮娘呀。”
吳氏哽咽:“郎主說得對,是要笑笑。”說著,她又扯出一個笑來。
灰影語氣之中盡是虧欠:“蓮娘,諸多事情,我還欠你一聲感謝與道歉。”
謝她為他生兒育女,打理內務。愧她為他所累,還要為孩子們操心諸多後事。
“這麼多年,辛苦蓮娘了!也是我累及你與孩子們受苦了!”
他躬身,朝她行了一禮,一如往日清雅端方的模樣。
吳氏剛剛憋下的眼淚,終是又不由滑了下來。
屋內的燈火微晃,那道灰影也氤氳在昏黃中,逐漸淡去,直至消失。
她連忙上去,卻是撲了個空。
“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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