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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的歌舞與晚宴仍在繼續,繽紛的煙火不斷升入空中,將晴朗無風的夜空渲染成一片遠比白日更加燦爛的彩虹色。
熱鬧的宴會中自然也很少有人注意到從角落裡走出的勞倫斯與雅克·菲利普。
大臣貴族與女士們都已經在宴會里漸入佳境,他們那塗抹了白粉的臉頰在酒精的作用下顯露出微醺的潮紅,談吐與動作也不再向宴會伊始那般拘束和謹慎。
單身的男士們藉著酒意,勇敢地向他們所傾心的小姐發出了跳一支舞的邀請;女士們則三三倆倆的聚在一起,興奮地交談著法蘭西島的緋聞與趣事。
就連原本與宮廷生活格格不入的格羅索也都融入進了這其樂融融的氣氛中來,人們對這個來自義大利的刀疤臉壯漢充滿了好奇,紛紛端著酒杯前來傾聽他的故事。
畢竟在宮廷中,可是幾乎見不到格羅索這樣一個從農奴一步步爬到海軍大臣的人物了。
勞倫斯也在與幾位前來攀談的貴族結束客套之後找到了自己的老熟人——莫普大法官。
他似乎對流行風尚沒有太多興趣,即使是在這種繁華的宴會里也仍然穿著他那身法官袍,只是多佩戴了一些象徵身份的金銀飾品而已。
看見這位大法官走上前來,那幾位想要攀上勞倫斯高枝的貴族們也連忙識趣地走開了。
不過,他們也很是好奇,這位大法官閣下按理來說應該和勞倫斯仍然處於敵對狀態才對,怎麼會如此和善地主動上前打招呼。
很快,許多雙眼睛便聚焦在了這一老一少的兩人身上,畢竟眼前的這兩人可都是法蘭西政治圈的核心人物,他們之間的任何互動都會引起無數人的遐想和猜測。
那些思維敏捷的賓客們更是聯想到了幾天前莫普大法官前往香榭麗舍大街的訊息,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莫普閣下,真高興我們又見面了。”
勞倫斯也知道,莫普大法官是想著借這個宴會的場合向貴族圈宣告他與自己的聯手,於是也很熱情地主動迎了上去:
“一路上可還順利?”
莫普大法官也上前一步,緊緊握住勞倫斯的手,就像是遇到了一位多年不見的至交一般真誠而熱烈:
“感謝您的牽掛,一切都好。”
兩人的右手牢牢握在一起,這真誠而虛偽的握手禮幾乎持續了整整一分鐘才結束。
周圍窺探著兩人的貴族們更是忍不住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有些意料不到科西嘉王國首相竟然會和法蘭西大法官走的如此親近。
場面上甚至已經開始響起一陣小聲的議論:
“波拿巴閣下怎麼會和莫普侯爵這麼親密真是奇怪,舒瓦瑟爾公爵明明很討厭大法官。”
“不過兩人之間也確實有不少共同利益,他們可都是深受國王陛下信任的御前寵臣,這兩人要是走在一起的話可是真的不得了。”
“勞倫斯·波拿巴.如果莫普侯爵也站在他那一邊的話,那麼這個科西嘉人的權勢恐怕比我想象的還要高出一大截了。”
儘管聽不清眾人議論的內容,但莫普大法官的臉上依然浮起了滿意的微笑。
他知道,他與勞倫斯兩人已經吸引到了足夠的矚目,而兩人親切地問候也足以向外界放出一個相當曖昧的訊號,至少杜巴利夫人在得知這個訊息之後必定會驚慌擔憂好一陣子了。
勞倫斯輕輕鬆開莫普的右手,低聲說道:
“對了,莫普閣下,有一個好訊息也可以說是壞訊息要告訴您。”
莫普大法官稍稍一愣,皺眉示意勞倫斯說下去。
“舒瓦瑟爾的人將會加入到我們這邊。”
“舒瓦瑟爾.?”
在略微的驚詫之後,莫普侯爵也立刻反應過來,猜到了方才在大理石庭院裡發生了什麼:
“一定是雅克·菲利普那傢伙吧.您剛才和他見過面了?好吧,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個好訊息了。”
像莫普大法官這般敏銳機智的政治家自然很快就明白過來雅克·菲利普的用意,這個德國人是不想自己與勞倫斯走的太近,所以才會特意插手進來,順便也能一起解決杜巴利夫人這個心腹大患。
而正如勞倫斯所預料的,莫普大法官在流露出一瞬間的失望過後,便沒有對雅克·菲利普的加入顯得過於抗拒了。
畢竟他最大的目的還是打倒杜巴利夫人、保住自己在王座前的崇高地位;舒瓦瑟爾一派的加入雖然會影響到他藉助這次聯手拉攏到勞倫斯的支援,但也確實能夠為他們打倒杜巴利夫人增添不少把握。
“不過話說回來.”莫普大法官深有用意地瞥了勞倫斯一眼:
“波拿巴閣下,菲利普將軍是怎麼得知我們要對杜巴利夫人發起進攻的呢?”
莫普侯爵的提問並不算咄咄逼人,勞倫斯也是輕鬆地笑了笑,知道自己的用意還是被對方看穿了:
“您前往香榭麗舍大街的事可是瞞不住菲利普將軍的,而我也不能對他說謊,他畢竟是舒瓦瑟爾公爵的弟弟。”
“我怎麼覺得您可以很容易地瞞過菲利普將軍呢.罷啦,我也不是在責怪您。”莫普大法官緩緩搖了下頭,微笑說道:
“不過還是給您一個忠告,就當是我作為長者的一點人生經驗吧——腳踏兩隻船是走不遠的,波拿巴閣下,您如果想要脫離舒瓦瑟爾公爵的話,就得趁早了。”
勞倫斯故作糊塗地搖搖頭:“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我可沒有理由脫離舒瓦瑟爾公爵。”
而莫普大法官卻是輕笑一聲,意味深長道:
“您很快就有了,波拿巴閣下。”
“是嗎.”
正當勞倫斯微微皺眉,想要開口詢問對方這句話到底是何用意之時,只聽大理石庭院內的皇家樂隊忽然曲調一轉。
方才樂隊演奏的還是輕鬆悠揚的,由小提琴和管絃樂器演奏的圓舞曲,霎時間便轉換成了以號角與小鼓為主的恢宏史詩樂,聽來便大氣磅礴,有令人熱血澎湃之感。
伴隨著樂曲的鼓點逐漸密集起來,那些經常出入皇家宴會的常客貴族們已經熟練地結束了和同伴們的對話,開始有序地排成兩列長隊,等候在庭院中心道路的兩側。
勞倫斯也曾在鏡廳出席過皇家晚宴,知道這樂曲的轉換代表著什麼——國王陛下將要駕到了。
果不其然,只見凡爾賽宮主殿的大門被兩名皇家衛兵莊嚴地拉開,雍容華貴的王室成員們自那金碧輝煌的大殿中走出,優雅而自信地踏上了六尺寬的金絲紅毯。
走在最前列的自然是整個法蘭西的統治者路易十五,以及他最寵愛的情婦杜巴利伯爵夫人。
老國王挽著這妙齡女郎的胳膊,在兩側貴族的矚目和歡迎下緩緩朝著庭院中心走去,國王臉上那和藹慈祥的微笑也說明他很是沉溺於這種奢華的宮廷生活之中。
只不過,勞倫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雖然路易十五的臉上仍然是滿面紅光,但他的身形卻比幾個月前要消瘦了一些,眼角處也時不時地會流露出一瞬間的憔悴與疲憊。
“陛下的身體似乎不如之前的好了。”勞倫斯輕聲說向身旁的莫普侯爵。
莫普大法官的眼睛也緊緊盯在路易國王身上,他緩緩點了下頭,但也不是特別在意:
“這也正常,陛下在早年就因為風流倜儻的情韻事染上了些不能治癒的頑疾,再加上他已經六十歲高齡了不過陛下的臉色看上去還是很健康的。”
勞倫斯微微點頭,路易十五在幼年時便生過幾場大病,差點為之夭折,之後更是因為頻繁地寵幸情婦而染上了性病,也不知道國王陛下的身體狀況會不會隨著年齡的增大而迅速惡化。
緊隨在國王與杜巴利夫人身後的,是路易王儲夫婦。
儘管瑪麗王儲妃看向路易王儲的眼神中仍然少不了幾分的嫌棄,但二人在表面上至少還像一對和諧恩愛的夫妻,畢竟在這種場合下,兩人的婚姻關係可是象徵著法蘭西與奧地利的聯盟關係。
路易王儲牽著瑪麗王儲妃的手,眼睛卻是迫不及待地在兩側的人群中搜尋著什麼。
當王儲殿下終於在隊伍中看到他最親密的那位朋友的面容時,他更是興奮地甩開了瑪麗王儲妃,揮舞著手臂同遠在五十碼外的勞倫斯打起了招呼。
兩側的貴族們見狀也不禁向人群中的勞倫斯投去了慕羨的眼光,真不知道這個科西嘉人是怎麼同時得到王室、舒瓦瑟爾公爵以及莫普大法官賞識的。
“上帝吶,你就不能矜持一點嗎?”瑪麗王儲妃則是幽怨不已瞥了王儲一眼,連忙將這個顯眼包揮舞的手臂拽了下來,無奈至極地小聲說道:
“就不能走過去了再和波拿巴閣下打招呼嗎?你看兩邊的貴族都在笑話你呢!”
聽著妻子的訓斥,再看了一眼兩邊那些忍俊不禁的賓客們,路易王儲這才悻悻地重新牽起了瑪麗王儲妃的右手,低聲嘟囔著:
“這是男人之間的友誼,你懂什麼嘛。”
排在後面的則是一些普通的王室成員了,包括路易王儲的兩個弟弟,以及路易十五那幾個三四十歲了仍然沒有出嫁的公主女兒。
這些王室成員勞倫斯看上去也都十分眼熟,他們都曾出席過之前在鏡廳召開的那場宴會。
“嗯?那個是?”
這時,隊伍末尾處的一個華貴青年忽然引起了勞倫斯的注意。
他的年齡不大,看上去和勞倫斯歲數相差無幾,但他那華麗的衣著卻不輸於這場宴會中的任何一位大臣或是公爵。
而且,他雖然是跟隨著王室成員一齊登場的,但他的衣裝上卻不似其他王子公主一樣繡有波旁王室標誌性的鳶尾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勞倫斯看來似曾相識的家族紋章。
“他也是王室的成員嗎?”
勞倫斯打量著那位華貴青年,略有疑惑地問向身旁的莫普大法官。
“你是說那個年輕人?啊,那是查理公爵,嚴格來說他也算是王室的一員。”莫普大法官看清了勞倫斯所指的那位華貴青年,點頭肯定道。
“嚴格來說?”
“是的,因為他是奧爾良家族的繼承人,未來的奧爾良公爵。”
“奧爾良家族那倒難怪了。”得知那青年的身份之後,勞倫斯這才理解地點了點頭。
奧爾良家族本就是波旁王室的一支旁系,他們家族的嫡子在成年之後,還會在教堂接受洗禮儀式成為“血脈王子”,意思就是教會承認奧爾良家族身上流淌的著同樣是王族的血脈。
“奧爾良家族的繼承人而且才二十歲出頭,錯不了了,他應該就是歷史上的路易·菲利普二世了。”
勞倫斯的目光緊緊聚焦在隊尾的這青年身上,推測出了他的真實身份。
“怎麼?您對這位查理公爵有興趣?”莫普大法官瞥了一眼勞倫斯,輕聲提醒道:
“不過您和他之間恐怕沒有多少共同語言,因為查理公爵和王儲殿下相當的不對付,兩人的關係很僵,查理公爵甚至為此沒有居住在凡爾賽宮,而是住在巴黎的莊園裡,說來也真是奇怪,兩人在輩分上還是堂兄弟呢,真不知道他們的關係為何會如此惡劣。”
勞倫斯微微頜首,他當然是知道這位未來的奧爾良公爵與王儲殿下相當不對付的原因。
眼前的這位查理公爵,他雖然出生於一個流淌著王血的顯赫公爵世家,但他卻是啟蒙思想的忠實擁簇;在他接觸到了讓·雅克·盧梭的著作之後,更是成為了盧梭本人的忠實信徒。
歷史上法國大革命爆發的前夕,他便是作為三級會議中的貴族代表,站在了對抗王權的最前線。
而在革命完全爆發之後,他甚至主動放棄了奧爾良公爵這一傳承了五代的貴族身份,恢復了自己的平民身份,並將姓名改為了“菲利普·平等”
在入選成為國民議會議員之後,這位曾經的奧爾良公爵還在議會中對“是否處死國王路易十六”投下了贊成的一票,親手將自己的堂兄弟送上了斷頭臺。
可惜的是,這位熱衷於啟蒙和共和的公爵最終也沒有躲過羅伯斯比爾執政時的恐怖清洗,在雅各賓派上臺之後很快便也被推上了那座斷頭臺。
而十分具有戲劇性的是,這位追求共和、主動放棄貴族身份、親手投下贊成票處死了法國國王的公爵,他的兒子反倒成為了未來的法蘭西國王,即是七月王朝的路易·菲利普一世。
當然,這些都只是後話了,眼前的這位查理公爵還只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剛剛接觸到啟蒙思想的血氣方剛的貴族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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