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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起的風沙迷了眼睛。

秦九章抬手揉了一下,身後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怎麼又停下了?我快趕不上牌局了!”

停下?

停下什麼?

手上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秦九章低頭看去,兩手分別抓著一根有著斑駁鏽跡的車把。

再回過頭,後面車廂裡坐著一個穿著緊身旗袍、打扮妖嬈的漂亮婦人。

“你別愣著了呀!”女人還在催促,“剛才突然倒地上就嚇了我一跳,今天牌運指定好不了。”

隨著莫名其妙的抱怨聲,一股記憶湧上心頭。

我穿越了?!

原主同名同姓,是一個社會最底層拉人力車的車伕。

而且還是人力車這個行業的底層:租車行的車,在街上拉散座,每天都要給車行交車份兒。

總之就是窮且幾乎翻身無望。

秦九章此刻還有點摸不清頭緒,提了口氣,先到地方再說。

“您坐好!”

女人要去的地方是BJ東城的錫拉衚衕。

跑過金鰲玉蝀橋(後世稱為北海大橋),沿著皇城根一路向南。

旁邊的紫禁城紅牆沒有後世那麼幹淨,路上也沒有幾棵像樣的樹。

行人大都穿著顏色單調的衣服,偶爾看到衣著光鮮的人,則基本都像秦九章拉著的這位闊太太一樣,用不著走路。

到了皇城根兒西南角盡頭,轉而向東沿著長安街跑去。路雖然做了硬化,但綠化不到位,腳踩上還是有陣陣灰塵。

跑了二里地,就是紫禁城的皇城根東南角,再轉向北跑二里,就是錫拉衚衕了。

秦九章相當於沿著紫禁城的南半部分跑了大半圈。

再加上之前還跑了一段,這一趟下來差不多有四五公里。

頂著八月的太陽,秦九章早已大汗淋漓,抽下脖子上的毛巾不住擦汗。

漂亮女人下了車,從包裡拿出十來枚硬幣:“不用等我了,今天我可能要打一宿牌。”

秦九章接過錢,其中最顯眼的是一枚一角的銀圓。

正面穿著軍裝的袁世凱光頭上有一行字:“中華民國五年”。

背面則是兩條麥穗中寫著的“壹角”,頂上則是“每十枚當一圓”。

這就是民國的硬通貨了——銀圓。

銀圓有四種面值:一元、中元(即伍角)、二角、一角。

一般說的“袁大頭”,指的是最大面值的一元。

但其實後面的三種角幣,正面也是同樣的袁世凱大頭,區別主要是厚度、大小和後面的文字。

除了這一枚一角硬幣,還有十二枚銅圓,上面寫著“當二十文”,也就是所謂的“大枚”銅圓。

23大枚銅圓合一角錢。

秦九章心裡嘀咕:難怪都說人力車伕不是人乾的活,跑了個小馬拉松,才掙一角五分錢!

但今天的活兒還沒完。

按照原主的記憶,他住在北海西北邊的毛家灣衚衕,——後世BJ四中的對面。

從東城的錫拉衚衕過去,又是四五公里。

但這麼長的路,要是空車回去,就太虧了。

秦九章看見衚衕口有輛人力車停著等客,於是自己也過去放下車休息休息,順便思索一下現狀。

上一世,自己是個國際貿易專業的大三學生,正在日本做交換生。

八月中旬的一個夜晚,吃了頓燒烤,多喝了幾罐啤酒,回宿舍路上沒忍住,在一個犄角旮旯就地解決了。

尿完時爽快無比,忍不住閉眼打了個哆嗦。

但就是這一哆嗦,自己穿越了!

真是“爽翻天”。

地上有張破損的舊報紙,秦九章拾起來,是《晨報》,報紙上赫然寫著“民國十年”,即1921年。

或許是上天看自己這麼有誠心,不如來民國辦點更有意義的事情。因為冥冥中腦海裡一直有個聲音:“再活一世,八成為民”。

應該是說自己積累的財富要拿出八成做慈善。

話雖如此,眼下的自己卻連掙一角錢都這麼費勁,完全就是個賣力氣的純底層牛馬。

“呦!九子!”那輛人力車的車伕認識秦九章。

“是老馬啊。”秦九章現在心情複雜,只朝他打了個招呼。

老馬卻又閒聊道:“九子,今天掙了幾個子兒?”

秦九章拿出褲腰帶上別的包,“上午兩角五分。剛才接了個大活,掙了一角五分。”

“這一趟活兒就把今天的車份兒掙出來了!”老馬聽了很羨慕,然後問,“今天還去賭錢嗎?”

賭錢?

秦九章記起來了,原主是個從西邊逃難來京城北漂的青年,身邊還帶著一個十四歲的妹妹。

或許是掙錢心切,卻被社會各種毒打,原主拉了半年車後,見來錢太慢,就動了歪心思:每天去賭坊玩一手,想以小搏大。

開始的幾天能掙上個四角伍角的,有時甚至還能掙一塊大洋。但很快賭場再次讓他明白了什麼叫十賭九輸,每天拿出一兩角辛苦錢去搏一搏,卻都在很短的時間裡輸個精光,進了別人腰包。

但原主已經深陷其中,最近的十來天,連飯錢都省下一大半去賭錢。

結果在三伏天高溫炙烤的高強度工作下終究心力衰竭而亡。

然後哪,秦九章就穿越來了。

“今天不賭了。”秦九章說。

“不賭了?”老馬有些驚訝,“為啥子?”

秦九章笑了笑:“因為我已不再是我。”

老馬沒明白秦九章這句雲裡霧裡的話。

正好來了個容光煥發的客人,看樣子應當是剛在牌桌上叱吒完風雲,他詢問道:“鼓樓走不走?”

“九子,你去吧,正好順路,”老馬說,“我今天想多在東城跑跑。”

秦九章站起身:“先生請。”

這一趟活兒差不多七里地。

上輩子時,除了跑馬拉松,秦九章真的沒有一天跑這麼遠過。

客人下車時甩給秦九章一角錢和五枚當二十的大枚銅圓。

姑且算作一角兩分。

秦九章實在有點累,以前哪受過這麼多罪!看日頭也快落山了,就按照記憶去西安門大街的仁和車廠交車。

拿出一角五分錢的車份兒時,秦九章還是有點心痛的,這可是自己跑了四五公里掙下來的!

還是車廠老闆舒服,坐著就能掙錢。

秦九章看了看錢袋子,只剩3角7分。

按照民國BJ的生活水平,一個車伕如果一天掙不到5角錢,就屬於不及格,過得會比較艱辛。

從仁和車廠出來,秦九章揉了揉腿肚子,心知不能一直這麼跑下去。

但暫時只能先辛辛苦苦攢出第一桶金。

因為很關鍵的一點是:自己必須花一段時間熟悉熟悉民國的生活,避免在這個動盪的時代人頭不保。

——先活下去,再考慮其他。

從0到1往往要比從1到100難得多。

想起妹妹還在家等著,家中也沒什麼吃食,秦九章來到幾個街邊擺攤的小商販處,“來兩個煎餅果子。”

“好來!”小販答應道,麻利地攤上一勺麵糊,“4個大枚。”

不到兩分錢。

秦九章爽快地掏出四個大枚銅圓遞過去。

拎著煎餅果子,溜達著來到毛家灣衚衕,進入大雜院。

他和妹妹在這裡面租了一個南邊的房間。

南邊的房間比北面的房便宜不少,畢竟四合院的正屋是北房,然後是東西廂房。

至於南邊的房子,在大戶人家稱作倒座房,窗戶朝北,往往是下人住的。

這個大雜院進門便有一股不是很舒服的味道,院子裡顯得有些凌亂,一看就是窮人們住的。

兩個大姐看到秦九章回來,並沒有什麼特別好的眼色,竊竊私語:

“小秦那小子又這麼早回來,今兒個準兒沒好好拉車!”

“就是!你看人家祥子,每天比他晚回來起碼一個時辰!”

“要不人家祥子家住北房哪。”

“我看小秦一定是又賭錢賭輸了。”

“嘖嘖!沒幾個臭錢還當賭棍,真是可憐他的妹妹,得吃多少苦。”

秦九章全聽見了。

這些老大姐,看似悄悄說話,其實沒想躲著你;而且就這麼個院子,隨隨便便就能聽到。

哎,果然賭徒在哪個時代都不受待見啊。

但對秦九章來說,那段原主人生已經是過去式,自己必須改變這一切。

推門而入,妹妹秦萱萱正在屋裡四處找東西。

秦九章揚了揚手裡的煎餅果子,笑道:“萱萱,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了。”

秦萱萱抬起頭,卻是滿眼淚花:“哥,我攢的那三角錢怎麼不見了?是不是你……”

秦九章馬上在記憶中找到了昨天的畫面:原主又賭輸了,紅了眼一心回本,偷偷拿了妹妹一個銅圓一個銅圓攢起來的三角錢,結果十分鐘就全輸了進去。

秦九章心中滿是愧疚,原主真是有點過分。

不過從初衷看,原主並不是真的喜歡賭,只是太想掙錢改善自己和小妹的生活了,可惜走了邪道。

原主對小妹很好,畢竟是他在這個貧困時代唯一的親人。

“萱萱,對不起!我向你保證,我再也不去賭坊了,以後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秦九章誠懇道歉。

“可是……”秦萱萱眼淚止不住,“我攢了三個月,終於湊夠錢想買雙新鞋,好能去遠點的地方撿東西換錢,現在……”

“我給你買!”秦九章說。

“真的嗎?”秦萱萱用手抹了抹淚花,手背的煤灰蹭到了臉蛋上。

“真的!”

秦九章語氣堅定,“不僅給你買鞋,我還要送你去唸書,撿什麼破爛!”

今天的哥哥讓秦萱萱似乎有點不認識的感覺。

“其實,我也沒那麼需要新鞋子,現在的還挺好,只要哥你不再把辛苦錢浪費掉,怎麼都行!”秦萱萱輕聲說,“而且,京城的學校好貴,是有錢人家才能上的,我能認幾個字就足夠了。”

小姑娘真是好哄啊。

妹妹如此乖巧懂事,更讓秦九章心痛無比。

“先把飯吃了。”秦九章說。

“嗯!”

妹妹早就餓壞了。

秦九章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煤灰,沒想自己的手也不乾淨,越擦越髒。

“上次吃煎餅果子,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連啃了一個多月的紅薯和窩頭!”秦萱萱狼吞虎嚥,吃完了還回味無窮,憧憬道,“要是以後能天天吃上煎餅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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