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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霧瀰漫,大浪排空,驚天動地,滾滾長江東逝水。

“啊,對岸就是九江城了。”長老指著對岸。

南岸城裡的萬家燈火隱隱約約,閃閃爍爍。

江風陣陣,令人心曠神怡。

長老指著大江的滔滔波濤,感觸良深地說:“竹林新葉催陳葉,長江後浪逐前波!”

月照大江白,浪載千里光。夜色悽迷中,長老師徒兩人快步流星,直奔長江岸邊。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朦朧月色籠罩下的長江,益發宏闊,暗流湧動,濁浪翻滾,一片未知的神秘,一片未知的蒼茫。

長老帶著張少飛來到江邊,白天熱熱鬧鬧、熙熙攘攘的渡口,此刻冷冷清清,迎接他們的,只有江潮扣擊堤岸的聲音。

“濤聲呢喃說夜靜,野渡無人舟自橫”,正是此時的寫照。

在那邊黑沉沉的石巖下,他們發現了一隻無主的小舟自橫在那裡。

長老去解船纜,張少飛莫名其妙地“撲哧”一笑。

長老沒抬頭,說道:“解纜繩,有什麼可笑的?”

張少飛笑道:“解纜嘛,本來沒什麼可笑的。但是,和尚解纜便叫人忍俊不禁了。因為您是得道高僧、一代宗師,竟也偷人家的船。”

長老聽張少飛這麼一說,竟也忍不住笑了:“你呀,貧嘴,觸犯戒律,該打。”

本來,籠罩著師徒兩人心身的緊張氣氛,被張少飛這一逗,為之鬆弛了許多。

張少飛將小船拉到岸邊,請師父上船。

長老意味深長地說:“船,是渡人的方便,人渡過江河之後,行人自去,船自然就留在了江邊。”

張少飛鞠躬說:“謝師父指點迷津。”

長老佯裝糊塗:“我指點了你什麼?”

張少飛說:“師父是在告訴我,佛慧之法是渡人的船,過渡之前不能執著於船,過渡之後,更不能為船所累,揹著船上岸。所以,佛慧之法是幫助我們超越生死的河流和到達覺悟彼岸的渡船。我們一定不要執著它,不能死死抱著它不放,要懂得及時脫離它、捨棄它。”

長老點點頭,從船艙摸出船槳,站在船尾處,將櫓往江岸一點,小舟離開江岸,朝江中悠悠盪出。

長老正想搖櫓,張少飛連忙搶步上去,手按著木櫓,道:“師父,你領著我走了很久的山路,也累了,這等粗重的力氣活,還是讓徒兒來幹吧。師父,請休息一會兒,弟子來划船。”

長老含笑坐下。張少飛邊划槳,邊意猶未盡地說:“同樣是度,但是,師父度弟子與弟子自己度自己,其作用是不一樣的。張少飛生長在不開化的邱縣山野,口音不正,連字都……承蒙師父傳授佛慧之法,如今已經覺悟,認識到了自性本具,所以應該自己度自己了。”

長老笑了笑:“你出生在邱縣山野,自小在深山老林裡打柴,來到東禪寺又是幹舂米種菜等活。而我出生在潯陽江邊。”

張少飛咧嘴笑道:“如此說來,我與你今生相會,亦算是山水有相逢了?”

“正是,正是。我倆是奇緣天合,”長老拍了拍木櫓,說,“我從小就在江中來去縱橫,對於划槳搖櫓等水上功夫,你是望我背項而不及也。”

張少飛執意地:“即使我的功夫比不上師父,但是按理還是應由我來搖櫓渡您的。”

長老也執意地:“少飛徒兒,我作為師父,應該是由我渡你到彼岸,豈有由你來渡我的道理呢?”

張少飛小聲地:“師父,這一次你又錯了。”

長老邊搖櫓,邊說:“八個月前,你剛到東禪寺,跟我甫一見面就說我講錯了。如今,看來也是我們畢生最後的一次見面,怎麼你又說我錯了呢?”

張少飛神色莊嚴地說:“迷誤的時候,由師父度我;如今,我開悟了就要自己度自己。”

張少飛講“度”字的時候,聲音特別的重。

長老:“啊,你自度?”

張少飛解釋道:“我所講的‘度’名稱雖然一樣,但它所包含的意義就不一樣了。我出生在邱縣山野,長大在邊遠而又閉塞的山區,講話時語音不正。承蒙師父傳授心法.現在我已經開悟,就不應該光依賴師父,而要自己度自己了。您常常教導我們,人生苦海,八苦無量,芸芸眾生,難於自度;您又反覆跟我們講過,佛度眾生,俱是眾生自度呀!”

長老開懷大笑,頻頻頷首道:“極是,極是。自己的煩惱自己斷,自己的生死自己了。參禪修道,猶如吃飯喝水,任何人都不能相互替代。所謂師父,只能為人指明前行的方向,是否能夠到達彼岸,只能靠每一個人自度。”長老見張少飛的禪語玄機,隱志深遠,知他的修行已到了至高臻境,臉龐上露出了少見的笑容,頻頻頜首,主動把木櫓交給了張少飛。

張少飛從來沒有搖過櫓,但剛才他見過長老搖櫓的動作,心中一下子就記住了。

他比長老年輕,力氣大,故此,搖起櫓來,一點也不比長老搖得差。

小舟載著禪宗的長老與慧門的宗師,迎著獵獵江風.剪開洶湧的波濤,飛也似的朝著長江南岸射去。

對岸九江城裡閃爍的燈火越來越近了。

長老稱讚道:“啊,你的櫓也搖得不錯嘛!”

張少飛直言道:“我剛才在心中已學了師父搖櫓的動作呀!”

長老嗔笑道:“想不到你這個山野村夫搖起櫓來.小舟竟似飛一樣朝前而去。”

張少飛一語雙關:“從您手中接過櫓,我就擔起了劈波斬浪,使小舟向前直進的重任。”

長老滿懷衷情:“的確,以後弘揚佛慧法與慧門振興的重任,就由你去承擔了。須知.弘法路上風雲變幻,浪猛濤兇呀!”

張少飛拍了拍胸膛:“徒兒明白肩上的責任了。”

小舟破浪前行,長老想到了什麼,揶揄道:“昔日,達摩一祖是一葦渡江.今夜可是禪宗長老、慧門宗師渡江哩。”

張少飛:“宗師渡江?”

“我是長老,你是宗師。小舟載著我倆,這不是禪宗長老、慧門宗師渡江又是什麼呢?”長老說完,哈哈大笑。

張少飛從來沒有見過長老有過如此燦爛的笑容。

的確,挑選到稱心的賢達來承繼佛慧印心燈,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怎不令長老敞懷大笑呢?

小船悠悠,漁火點點,大江東去,月夜闌珊。波濤滾滾浪如雲,清光粼粼月似船。張少飛飛快搖漿,小小船兒像箭一樣向彼岸——江州射去……

師徒在對話之間,小船已到達了彼岸。

臨上岸前,張少飛跪倒在船上,向長老再三辭謝。

長老催促道:“快上岸吧,以後將慧門乃至禪宗發揚光大,全靠你了。你要珍重,一直往南走,不要急著出來弘法。一則你開悟之後還需要刻苦修行,二則有人對傳你衣缽不服氣,不甘心你為宗師,一定會想方設法加害於你。”

張少飛叩首道:“弟子謹遵師父教導。”

長老像是一位慈祥的母親在叮囑即將遠行的兒女,生怕遺漏了什麼。

他想了想,又吩咐說:“還有一件重要事情,你要牢牢記住,我們學佛修禪之人,要遠離繁華的城市,儘量居住在深山之中;這就好像建造大廈所用的棟樑,都是出自深山幽谷一樣。因為在那裡,遠離人群,樹木不會被刀斧所傷,能順利長大,日後才可能成為擎天之柱、棟樑之材。同樣,我們修禪之人,更要棲神幽谷,遠避囂塵,養性山中,長辭俗事。目前無物,心自安寧。從此,道樹花開,慧林果出。”

張少飛認真地點著頭。

長老道:“你現在上岸吧。”

張少飛跳上岸,迴轉身,想說什麼,但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長老亦是相對無言,擺擺手,催促張少飛快走。

心有靈犀一點通,一切盡在不言中。

張少飛在岸上慢慢跪了下來。

長老眼中淚光閃閃。他像是失去最珍貴的東西,心中空落落的,蹣跚轉身,吃力地搖槳離開。

張少飛望著師父蒼老的背影,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的心中,彷彿漸漸響起了一首無字的歌謠,猶如一隻天地幻化的精靈,在大江上空迴盪……

兩人分別後,張少飛佇立江邊,迎著江風,放眼眺望著長老所乘的渡船返回對岸,身影被濃濃夜色淹沒了。

張少飛這才放開雙腳,大步向著南方,飛奔而去。

在這位年僅二十歲的慧門宗師面前的路,佈滿了荊棘,佈滿了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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