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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書閣得經

“小高子,過來。”這日,朱文琅在院中閒來無事,眼珠子一轉,叫過跟在身邊的小太監。

小太監小高子也才十四五歲,剛剛淨身入宮不到一年,被副領事陳漢仁指給了朱文琅,令他隨時跟著服侍。因與朱文琅年歲相差不算太大,兩人甚是相得,與其說是主僕,還不如說是玩伴,幾天下來便被精靈古怪的朱文琅擺弄得唯他之命是從,無論是陪著瞎鬧,或是瞞著陳守老夫子幹些什麼壞事,都成了理所當然的“幫兇”。

“哎,小主子。怎麼了?咱們上哪玩?”小高子衝過來點頭哈腰。

“我去文淵樓看書去,老陳頭那找我有什麼事的話,你給我打個埋伏。”

“又去文淵樓啊?”小高子苦了臉。

“不去那去哪?老陳頭那全是些四書論語之類的,難看死了,文淵樓裡有好多話本故事,比那些孔子孟子什麼的好看多了。”朱文琅甩了個白眼。

“那是那是,那小主子要是看了什麼好的故事,也給小高子講講唄。”小高子一臉的諂媚。

“美死你,看你的表現了。”朱文琅壞笑道。

“小的一直都是盡心服侍,保證給小主子打好埋伏。”小高子點頭哈腰:“老夫子那邊,小主子就放心吧,有事我應著。”

“行,好好盯著,我去了。”朱文琅轉身就沒影了。

朱文琅跑到文淵樓,遠遠便見有兩名太監守在樓前,見著朱文琅過去,便如沒看見似的,任他進去。

朱文琅卻也不著急,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一把扔到右邊那個太監手中:“賞你的。”說罷一閃身便進去了。

倒不是說文淵樓可以隨便進,奈何之前朱文琅曾在馬皇后面前求過,馬皇后看他小小年紀想看書,自是喜歡,早已支使宮女和大太監通報過,因此朱文琅這可是身負“皇后懿旨”的,經過了正規途徑,哪是那些小太監能擋得住的?

況且朱文琅在宮中混了這麼些年,性格又跳脫,早就和大大小小的太監侍衛混得爛熟,還時不時地在御膳房裡偷些糕點點心之類的“賞”給太監侍衛,人緣極好,大家都知道他“背景深厚”,有了懿旨自然無人再敢攔他,任他自由來去。

只是文淵樓朱文琅雖然隨便進出,但要將樓中的書拿出來卻是犯了宮規的。只是小猴兒性格的朱文琅哪會怕這些?早就曾偷偷將書藏在衣中帶出來看,看後再還回去,看門的小太監哪還會每次再給朱文琅搜身,只要手中未從樓中拿書出來,自然是睜一眼閉一眼,只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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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樓中,朱文琅正坐在地上翻看一本《易說》,右手還忙不停地拿著一小碟子點心往嘴裡送,就聽門外小高子又叫了:“小主子!夫子說叫吃飯了。”

“你跟老陳頭說一聲,我這有點心呢,不吃了,讓他自己吃,我那份也送他了。”朱文琅頭也不回,換了個姿勢繼續看他的《易說》,感覺腳邊似乎踢了個東西。一會就聽見小高子嘟噥著回去了。

直到夕陽照進文淵樓,朱文琅才伸伸快要僵硬了的腿,拍拍餓得有點難受的肚子想要站起來,眼角似乎看到書架子下有個小木盒。朱文琅擦擦眼睛,仔細打量一下,原來還真是有個滿是塵土的木盒藏在書架下面,大概是小高子叫吃飯的時候不小心腳踢了一下露出來的。

朱文琅好奇心起,伸手把木盒子掏了出來,吹吹滿布的灰塵,灰塵差點進了眼睛,朱文琅忍不住“呸”了一聲。

盒子不大,暗紅色的木頭,一點也不起眼,不過明顯能看出上面的花紋雕得非常精緻,顯然年代已久。上面掛了把銅鎖。

朱文琅精神大振,這盒子藏得這麼隱秘,一定有什麼好東西。便十分想開啟看看。不過平時和侍衛們玩的時候就聽說不少機關的故事,據他們說,有些隱秘的東西為了不讓別人隨便開啟,往往都安裝了機關,如果貿然開啟,射出幾支毒箭、或是鑽出幾條毒蛇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指不定弄得“閻王多個小鬼,鍾魁多道大餐”,本少爺我得小心點。

朱文琅想了想,只要不開啟,先把這鎖弄掉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皇宮裡除御準帶刀侍衛外,可沒什麼人有什麼刀器,最後多也就把水果刀小剪子之類,管不上用,先不管,明天弄到開鎖的東西再說。朱文琅重又把木盒塞回書架下面藏好,準備回去想辦法。這文淵樓除了兩個照看燭火打掃灰塵的小太監之外,沒有皇上旨意也不會有不相干的人來,倒是不怕被別人拿走。

回到茗香院,朱文琅就東張西望地琢磨著有啥東西可拿來開鎖的,找半天也找不著啥入眼的器具,心想:“唉,要是有把刀就好了。”猛地心頭電光一閃,“有了,到御膳房偷把菜刀不就行了?”心頭主意打定,吃過飯喝了藥便假裝上床睡覺。他知道陳老夫子年紀大睡得早,睜著眼聽得隔間呼嚕聲響起,便偷偷穿衣起床。這種事朱文琅早已幹過,他曾半夜偷偷起來去逮耗子吊在宮女床邊把早起的宮女嚇個半死,此時自然駕輕就熟。

剛出茗香院,便聽暗處有侍衛喝問:“什麼人?!”

“我。”

“哦,琅少爺,這麼晚去哪?又是偷偷溜出來的吧?又逮耗子嚇人?”朱文琅一聽就知道是湘西譚家的“螳螂刀”譚文,一個二等侍衛,那是老熟人了,早見識過他以前的“劣跡”,知道這傢伙啥鬼都能搞出來,也不以為意,甚至還幫過忙替朱文琅逮過耗子,見他半夜出來自然毫不見怪。

“沒事,去御膳房偷點吃的,餓了!”

“哈哈,琅少爺好興致,給我也拿點如何?”譚文見慣不怪,反倒開起玩笑,不過神色間卻沒有半分對著半個皇親國戚的味道,朱文琅也沒把這當回事,平日裡反倒是和侍衛們勾肩搭背的來得開心暢快。

“呸!美得你!等著!”朱文琅笑罵。轉身往御膳房走去,看那樣子哪像是個去偷食的?比白天還悠閒得心安理得。

“吱——”推開御膳房的門,朱文琅便朝著刀櫃摸去。這兒也是他常來的地方,閉著眼都能摸對地方,本來皇宮御膳房裡到晚上刀具規定得上鎖的,不過他可清楚得很,御膳房管事老牛頭這傢伙從來就懶得鎖,把櫃門一關了事,指不定啥時候主子半夜想吃東西,時時都用得著的,鎖來鎖去太嫌麻煩。

御膳房裡的刀具全是上好的王麻子,還都帶皮套,有專門的磨刀太監,自然都是把把精光雪亮的上好鋼刀。朱文琅摸了幾把試了試,挑了一把稱手的,連著皮套揣進懷裡。“用一天就還回來,不一定發現得了的。”朱文琅心想,他還是特意從備用刀裡摸來的,天天在這兒轉來轉去,自然心裡有數。出門時又順手偷了幾塊點心,還得應付應付譚文不是?

天一大早,朱文琅便急不可耐地揣著刀到文淵樓去,門口太監見到他依舊行禮,他也照舊擺擺手眼都不斜地進去了。

一進門,急急上樓把木盒子掏了出來。使菜刀去切那銅鎖,王麻子刀果然利索,沒費多大勁就把銅鎖切斷了,不過就這麼開啟朱文琅可不敢,曾聽一些侍衛講故事說是江湖上有好多惡毒的機關暗器之類,說不定這盒子裡就裝著一個鐘魁,等著把小爺當下酒菜呢。

好在他早有準備,從懷裡掏出根長長的細繩子,繞過橫樑綁在鎖釦上,把盒子用幾把椅子夾好,躲在一排書架後使勁一拉,居然沒費什麼勁拉開了,也沒見什麼短箭毒霧地發出來。

“呸,害得少爺我費這麼大神!”沒有短箭讓朱文琅頗為失望,一點成就感也沒有,悻悻地走到木盒邊。只見木盒裡空空落落的,除了一本書什麼也沒有。

“書頁上有毒!”朱文琅又心生奇想。想一想,把內衣脫下來扯破了包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把書拿了起來。

書面上寫著幾個小篆字,幸好朱文琅跟夫子學了一小段時間的金石刻印,對篆字並不陌生,還總算認得。

“《周天養生篇》?這是什麼玩意?”朱文琅心中一陣失望。

“什麼破書?藏得這麼嚴實?不對,說不定有藏寶圖什麼的!”朱文琅心中突又是一陣興奮,他平日裡和那些侍衛們天南海北聊天聊多了,聽到不少什麼藏寶圖武功秘笈之類的故事,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侍衛編出來哄他這小孩子玩的,畢竟還是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時候一看這本書被藏得嚴嚴實實,不由自主地便想到那上頭。

朱文琅小心翼翼地開啟《周天養生篇》,只見第一頁寫著:“易者,天地之諧也,陰陽之和也。道者,天地之規也,陰陽之通也。兩儀四象,八卦混元,五行陰陽,調息之數……”

“原來是本易經,呸!這也要藏得這麼密,真是有毛病!”朱文琅氣憤不過,肚子裡把藏書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不過這陣子正在看易經,倒是也可以看看。隨意翻翻,易經八卦說得不多,倒有一大半是在教人怎麼調息如何聚意,回頭再看開篇總論,似乎是一種益壽養年的健身功訣,據稱習之心清氣爽,百病不生,乃道家無上修身妙訣。朱文琅本來就對道學興趣頗濃,認為道家那清靜無為隨緣自在的境界很合自己的性子,故近來也看了不少書。只是這養生篇似乎兼具道家和易經兩重路子,合二之一變成一種修身調息之法了。

尤其是書中還配有不少圖畫,都是畫的一個人做出許多奇奇怪怪的姿勢,身上則淺淺地畫有線條。線條看不懂,但這些姿勢倒是新奇。

朱文琅越看興致越濃,不知不覺地坐在地上把書翻了個通遍,這養生篇本就一兩萬字而已,共分十三章,除總論外,餘下十二章一章比一章艱深難懂,調氣法門愈加複雜,文字愈加艱澀。

據總論中言道,需真正讀懂照做貫通前一篇時才可照做後篇,朱文琅倒不管三七二十一,從頭到尾讀了個遍,翻到最後一頁合上全書,才透了口氣,內心中居然感到一絲失望:這並不是什麼珍藏典籍,也不是什麼武功秘笈,僅是一本養生氣訣而已,通篇說的什麼養氣怡神,戒驕戒躁,須得萬法自然,方可神遊物外,身心俱輕,雖說涉之易經和道藏而讓朱文琅有點新鮮,卻遠遠沒有武功秘錄或者銀票讓他更來得激動。

隨手放在一邊,才發現不知何時包著手的內衣早已脫落在地,“啊喲!糟糕,萬一書頁上有毒我豈不已嗚乎哀哉了?”急忙看看左右手,未發覺任何異狀,也未覺任何不適,這才放心。

小高子又來叫吃飯了。朱文琅趕緊收拾一下局面,把椅子擺回原位,把木盒往書架下一塞,又拿起那本《周天養生篇》才想起忘了把書放回木盒了,一時不及再放回,略想了想,隨手塞入衣中,急急忙忙回茗香院吃飯去了。

臨走還不忘把菜刀也收拾好揣入懷中,這刀可得找機會放回,要不讓老牛頭髮現少了把鋒利的菜刀,刀乃兇器,那還不得把皇宮搜個底朝天?

也是活該朱文琅鴻運當頭,其實這本《周天養生篇》乃是一本道家無上養生練氣修真內家秘訣,本為道家前輩高人華山陳摶老祖所書,為道家武學至寶。

這《周天養生篇》的特點便是深紮根基,由道家所悟的天人合一之理入手,調息運氣,將底子打得十分紮實。只是見效先慢後快,修習前兩章時除了覺得身輕體健之外,幾乎平平無奇,到了第三章方才體內生息,開始有了些許的內力,越修習到後邊則越快,且因基礎打得極牢,內力渾厚無比,若是修習到最後兩章,體內內力將會積累得驚成駭俗,罕有敵手。乃是一門不弱於佛門《易筋經》的絕世功法。

奈何世人皆心思浮躁,急於求成,便是因為這《周天養生篇》之“見效先慢後快”的特點,後世道家子弟由於一味看重武學招數,對此一門絕世內功卻知之了了,逐漸被後人忽略,僅僅視之為道家平常養生健身功訣,之所以儲存至今,不過是因其為道門前輩師祖的親書手跡,因此妥加儲存而已。

明初年間,洪武皇帝朱元璋剛剛建朝,但畢竟天下初定,各地戰亂仍頻,殘兵盜匪更是層出不窮四下為禍,蓬萊山一帶便有以“順天王”趙瘸子為首的賊盜為患。

當時真武觀的觀主雪松子怕在戰亂中丟失此前輩手書遺稿,將其置之入木盒,偷入皇宮內的文淵樓中,藏於書架之下。

本待想在戰亂止息後再回來取回,豈知雪松子回到觀中之後,真武觀在亂兵匪禍中焚燬,雪松子武功不高,亦葬身火海。

真武觀中餘下的弟子只道此書早已焚於戰火,反正也不過只是前輩真跡,雖彌足珍貴,卻也無可奈何,只是說幾聲“可惜了”,也不以為意,未加仔細尋找。

如此一來,世間再無一人知這本養生篇藏於何處。那日若不是朱文琅無意中踢中木盒,此養生篇尚不知何日才得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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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琅回到茗香院,吃過飯便又回到御膳房,看老牛頭做菜。

這老牛頭六十來歲年紀,年輕時乃江南名廚,燒得一手好浙菜,當年便是郭子興將軍家中主廚,很早就跟著皇上朱元璋,為皇上做菜近二十年了,本是眼高於頂之人,只是年紀漸老,喜歡朱文琅活潑可愛,不時給朱文琅做點好吃的點心,或是偷嚐嚐皇上的菜,讓他享了不少口福。

老牛頭看朱文琅過來,喜道:“小猴子,又來偷吃了?今兒個這桌你可不許動啊,那是皇后娘娘宴請大臣的,出不得漏子,想吃一會單給你做。”

朱文琅笑道:“老牛頭,不用啦,我只是來逛逛,看看有啥新鮮玩意。我要吃也偷別的吃,不會動這桌讓你惹禍的。”

一聲“老牛頭”三字讓老牛頭哈哈大笑,這宮裡也就皇上皇后和朱文琅敢這麼叫他,要是別人,他準得撲上去給對方一鍋鏟子,非讓對方叫他“牛管事”不可,連皇上身邊的大太監高誦都不曾這麼叫過他,可見他對朱文琅可是喜愛之極。

朱文琅趁著老牛頭不注意,偷偷把刀放回原處,掩好櫃門,拿了塊小點心,打個招呼就出來了。

“好啊,小猴兒又偷嘴呢?”剛出御膳房,後邊傳來一陣朗笑。

“嘿嘿。”朱文琅一聽就知道是馬皇后,轉過身來訕笑幾聲,居然連臉都不曾紅一下:“皇后嬸子,我沒動你的菜呢,就找老牛頭要了點點心。”

這一聲“皇后嬸子”百分地接地氣。

朱文琅四五歲的時候,有一次陳守偶爾和朱文琅說起平民百姓親戚之間的關係稱呼,說是侄兒該稱叔叔伯伯的夫人為嬸子,小小年紀的朱文琅便記住了,後來見了馬皇后開口就叫了一聲皇后嬸子,聽得馬皇后一愣,平日裡聽別人恭恭敬敬地叫皇后皇后的都習慣了,這一聲“嬸子”聽得倒覺十分新鮮有趣,止住了大太監的呵斥,任朱文琅混叫,便就這麼叫了下來。

再後來朱元璋聽馬皇后提起此事,也是哈哈一笑,他本就是草根出身,朝堂之上有皇家威儀,但私底下卻沒那麼多的規矩講究,揮手不理,倒是由得朱文琅這頑皮稚子張口亂叫起來了。

於是,朱文琅便成了皇宮之中唯一一個敢當著面叫馬皇后“嬸子”的人,甚至連在朱元璋面前都是如此叫,太監大臣們得了訊息自也不敢再去說,只有胡惟庸叨叨過一句便也罷了,任由這鄉野小子胡鬧,再如此下去,只怕哪一天朱文琅還會把“皇上老叔”這種大不敬的稱呼叫出來。

“呵呵,早知道你就會偷嘴,這回被我抓著了吧?還好你沒動,你要動了,看我不打爛你的小紅屁股。”馬皇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嘿嘿嘿嘿。”朱文琅嘿笑幾聲,有意繞開話題:“皇后嬸子,那我讀書去了哈。”

“喲,這會還能想著讀書?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只怕是躲著我著急玩去吧?呵呵,去吧去吧,我可懶得拴著你這小猴崽子。”馬皇后哪會不知道朱文琅的品性?笑道。

朱文琅哪還敢回話,早等著這句話,馬皇后聲音未落便早已跑開了。

“哈哈哈哈,這小猴崽子。”後邊傳來馬皇后的大笑,連跟在皇后身邊的宮女也是抿著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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