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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考試的深入,貢院門前早已門可羅雀。幾名守門計程車兵無精打采地斜靠著柱子,正小聲地談笑著。他們說著話,不時還瞥向廊下不遠處,那兒除了一對威風八面的石獅子外,還枷著十多名應試考生,他們被查出懷有挾帶,這輩子算是徹底完了。
“……要說還是老李走了狗屎運,居然就叫他抓了兩個挾帶的出來,那可是一兩銀子的賞錢哪……”一人不無豔羨地嘆說著,突然這話卻停了,只愣愣地看著前方街道。其他人也隨之覺察出了什麼,紛紛向前看去,本來斜垮的身子也不禁直了起來。
他們看到,長街有一名身穿緋色官袍,頭戴烏紗官帽的人在二十多名灰衣雜役的簇擁下向此而來。瞧著對方的打扮,以及那一往無前的氣勢,頓時就讓這些士兵生出了些許不安來。
為首一人見狀只得壯了膽子走上前去,一挺起了手中長槍喝道:“貢院重地正在鄉試,閒雜人等還不止步!”他說話間,其他兵士也都趕了過來,與他一道排成一隊,擋在了那些來人面前。
雖然面對的是十來名持著長槍的魁梧軍漢,而自己這邊卻連根棍子都沒有拿,可鄭方卻連半點畏懼都沒有。既然已打定了主意賭這一把,就不會在畏首畏尾,何況這些士兵也完全不在他的眼裡。
略一站定後,鄭方就直視著面前那名為首之人:“本官湖廣佈政使鄭方,現得到密報必須進貢院,你敢攔我?”
對面兵士看著他嚴肅的表情,又看看他緋袍上的錦雞補子——那是朝廷二品大員才能有的標誌——頓時就矮了半截。可終究職責所在,到底不敢就這樣放開道路,只是剛才半端的長槍已放了下來:“大人明鑑,非是我等敢攔大人去路,實在是上峰嚴令,鄉試期間不得叫任何人近前。何況,如今貢院大門早鎖,大人您也進不去哪。”話到後面,已更見軟弱了。
不過他們的態度鄭方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不說他還是堂堂的一省藩臺,朝廷從二品的大員,就是尋常一個朝廷命官也比這些丘八大頭兵要高貴得多了,又怎會在意他們呢?這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國情,文貴武輕,兵士在官員看來全不算什麼的國情。所以他只是略一擺手:“你們退下,進不進得了貢院,卻是本官自己的事情。”說完再次拔步向前,完全無視了那些士兵。
實在是雙方的地位相差懸殊,在鄭方如此態度下,即便士兵們心有不甘,也只得退到一旁。當然,他們的心裡依然對此不以為然,認為鄭方他們就是過了自己這一關,也是進不了貢院大門的,他們只管在外面看戲就是。
鄭方邁步來到高大的大門跟前,這才朗聲道:“本官湖廣佈政使鄭方,聽報本此鄉試有人上下勾結行舞弊之事,特來查個明白,快快開門!”
門內不遠處,監門官賀弼正負手而立,看著那邊的考場思緒萬千,他想到了自個兒當初也是這般一步步考出來的。
此時的考場可與後世影視劇裡的場景大不一樣,並非一人一座而已,而是一人一房。不過這“考房”卻也得打個引號,只有數尺寬,半人多高,考生想站直了伸個懶腰都得出來。在貢院中密密麻麻地排著數百個考房,從遠處往下看來,就彷彿是蜂巢一般。
而這幾百考生又必須在這麼個考房中連考三天,錦繡八股文與所處的環境當真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正當賀弼陷入到自己當初科考時的場景當口,突然就從緊閉的大門處傳來了一道聲音,竟是叫他們開門的。
“嗯?”賀弼當時就皺起了眉頭:“這鬧的是哪一齣啊?鄭方,他怎麼就來了這裡鬧事?”作為湖廣官場上的一員,他自然是知道這位布政使處境的,對鄭方自然也沒有什麼敬意了,雖然他不過是個七品學官。
“大人,你看這……”一名在門前的僕役很有些詫異地看向自家大人。
賀弼卻是輕蔑一笑:“不必理會,待鄉試完了,本官自會與他分說。”他正愁無法和那些大人物們扯上交情從而更進一步呢,如今就有機會上門來了。
但他的話才剛說完,門前看守的幾名兵丁卻做出了叫他大吃一驚的舉動來。他們居然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就將那粗大的門閂給抬起放到一邊,然後齊齊用力,把那大門給開啟了條縫隙。
“你們做什麼?”賀弼當時就發作喝道,急搶上前就要阻攔,早沒有了之前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他一介書生,又哪來的氣力與這些大頭兵爭奪呢,只吃得他們輕輕一撞,就痛呼著摔倒在地。
門剛一開啟一道可容一人透過的縫隙,鄭方就已快步搶了進來。隨後,他的那些隨從也急急跟入,這一回他們是徹底豁出去了。
“鄭大人,你可知道自己闖下了什麼大禍,居然敢闖鄉試會場,我一定要向學政……不,向巡撫大人,向朝廷參奏於你!”賀弼剛狼狽地被從人從地上攙扶起來,見狀立刻大聲說道。
但正如剛才他不把鄭方放在眼中一般,鄭方也對他視若無睹,只是快步向前,連與他分說幾句的時間也不給。倒是有一個兵士湊到了他跟前,與他小聲地嘀咕了兩句,他欣然地一點頭:“辦得好,事成後少不了爾等好處。”
賀弼見此,更是惱羞成怒,大聲叫嚷著欲待上前,卻被周圍的幾名兵卒有意無意地擋了下來。不過一會工夫,鄭方就已帶了人直往考場中去了。在原地跳腳喝罵半晌,賀弼才猛地想到什麼,立刻也拔腿往監考官員處跑去,同時還不忘恨恨地對那些兵丁道:“你們給我等著!”
但那些兵丁對此卻全不以為意,他們這麼做都是奉命行事,他一個學官更管不到他們這些大頭兵頭上來,他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這一切當然就是魯越所安排的。他雖然沒有當場答應沈言,但還是如其判斷般把事情給辦下來了。依著鄭方的要求,除了叫守門兵卒放他們進來外,這些兵卒還探知了姚伯廣和姚叔廣兄弟的考房所在。剛才與鄭方說話的兵卒,正是把這一點告訴了他。
“一在玄十三,一在洪七”鄭方心裡默唸,在來到密密麻麻的考房前立住了腳:“安之,我往玄十三號,你去洪七號,務必要將他們作弊的證據拿到!”這裡的考房以千字文裡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等字排號,所以要找人倒也不難。
跟在他身後的沈言忙答應了一聲,點了一半人手跟著自己往洪字號那一排考房奔去。在湖廣為官兩年多,無論是鄭方還是沈言對貢院這裡的環境還是相當熟悉的,所以他們都沒有半點的猶豫與耽擱。
正在奮筆而書的一眾士子突然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而來。還未等他們轉過念來,就見一個個身影從自己的房前跑過,當前一人居然還是個身著緋色官服的大官。這一變故,直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不過一會工夫,鄭方已來到了目標跟前,沒有一絲停留,他便衝到姚伯廣的跟前,一把將他從考房中拖了出來:“給我仔細搜!”這話卻是跟後面的隨從們說的。
姚伯廣被他一把拖出,也是嚇了好大一跳。但很快地,他又鎮定了下來:“這位大人,你這是幹什麼?學生可正在考鄉試呢,您這樣做,可很不妥哪?”
“不妥?嘿,你膽子倒是挺大,事到臨頭還敢狡辯。你們做下的勾當已經被本官摸得清清楚楚。”鄭方冷笑道,同時目光卻盯著考房一瞬不瞬。
姚伯廣心裡一沉,卻還是堅持道:“學生能有什麼勾當,能叫大人興師動眾而來。請恕在下實在是想不出來。”
“哦,你想不出來?”鄭方斜睨了他一眼,又看看已被翻得底朝天卻並無所得的考房,心中也不由一緊。別是真沒有此事吧,那可就難以收場了。但他很快又想到了楊震所說的話,吩咐道:“看看地下的磚石,看有沒有可以挪動的。”
“啊……”饒是姚伯廣再鎮定自若,聽得鄭方的話,還是驚得張口結舌,臉色慘白。他實在想不到,對方居然連這些都瞭如指掌,這次卻是難以倖免了。
看到姚伯廣的神態大變,鄭方原還有些忐忑的心情當時就平靜了下來,他知道這一回自己是賭對了。而隨後的事實也印證了他的判斷,一名隨從已自姚伯廣的座位下的石板底下找到了一隻方盒,內里正放著幾份文章,看那題目也正好是本次鄉試的文章了。
此時再看姚伯廣,已如一隻洩了氣的皮球般軟倒在地,口中早說不出話來。而與此同時,一名同樣穿著緋色官服的人正怒氣衝衝地大步而來,一見此情形,就大聲呵斥道:“鄭道直,你好大的膽子!”
正是本次鄉試的主考,巡撫胡霖聞訊之後趕來了,此時他的神色極度憤怒,同時又帶著些許的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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