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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下雨了。

而李啟則在十來裡之外的另外一邊主持著儀式。

書中有云:日冬至則水從之,日夏至則火從之,故五月火正而水漏,所以日夏至而流黃澤,石精出。

何解?

夏至時,雖然正是陽火旺盛的時候,但陰水也隨之相伴,所以五月火氣旺盛而水氣滲源出來,時地流黃澤,石精也冒出水氣來。

如此,便是“水潦盛昌,土潤溽暑,大雨時行,燒薙行水,利以殺草,如以熱湯,行之是令,是月甘雨三至。”

是指,在這個時節,本來是土地溼潤,天氣潮熱的時節,只需要燒掉割下曬乾的野草,把水灑在地上,以朱雀的火氣灼燒,像燒水一樣,只要這樣做,就會下及時雨,除去晦朔。

這是下雨的儀式。

並非是祈雨,而是利用氣的流轉,人為的製造雨。

這就是李啟答應這個車隊的‘清水’

只是……李啟知道,這只是杯水車薪而已。

書中還有記載,是以:“凡生,非一氣之化也,氣不順,其風雨則不適,其甘雨則不降,其霜雪則不時,寒暑則不當,陰陽失次,四時易節,人民淫爍不固,禽獸胎消不殖,草木庳小不滋,五穀萎敗不成,民多疾癘,道多褓襁,盲禿傴尪,萬怪皆生。”

意思是,生命的存在,並不是一種氣能夠承擔起來的,當氣失調的時候,就好像現在的地油界一樣,導致風雨不適時,雨不降,水不生,霜雷不合時令,寒暑失當,陰陽失去常規,四季次序顛倒,人民不能生產,動物不能繁殖,草木矮小不能生長,五穀枯萎不能結出果實,百姓多疾病,道路上有棄嬰,還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怪異。

書上,已經將地油界的這種現象解釋的很清楚了。

李啟以朱雀之氣,引動不遠處城市的水氣,用這樣的儀式引來一場小雨,只能解一時之困而已。

只能說,兌現了自己的承諾,給了他們清水而已。

但是,他們說的情況,配合自己看見的這片荒漠,足以證明大鹿國在這裡做了什麼。

只不過……自己有資格去救他們嗎?

對大鹿國主而言,地油界是重要的資源世界,這裡出產的地油會運送到很多世界,乃至於那座天下去。

這樣重要的資源世界,說讓他停下,就停下?自己是大祝弟子,又不是大祝本人,哪有這個臉啊?

但不停的話,自己又該如何對這個世界進行改變呢?

假如強迫張氏公司收容這些外邊的難民,那些衛星城的人能同意嗎?就算被迫同意了,又能接納嗎?

屆時,這些難民又能接受那些‘城裡人’嗎?

強行融合,帶來的壞處只會更多。

就算是這樣的降雨儀式,其實也不是憑空而來的,還是要依賴於世界本身的水氣。

水不是憑空而來的,是他藉助城市內的水氣下的雨。

如果是在荒漠更深處,他是無法下雨的。

這個世界,本身就供養不起這麼多人。

思來想去,都沒有任何辦法。

“唉,還是太弱了,若我能以大法力從虛空之中搬運地氣與水氣補充這裡的空虛,那就不會有現在的情況了。”李啟有些感慨般的說道。

但是,剛剛說完這些,他就一個激靈,渾身繃直,心中駭然!

李啟抬頭看天,看向那滿布天空的星辰,那諸天星斗,四相天神!

要知道,所有世界的天象都是一樣的!

而天象則能指導世界的氣進行運轉,並且還會帶來額外的氣。

我擦?不會真和自己想的一樣吧!

雖然心中隱隱有了一些猜測,但畢竟沒有證據,書裡也沒有寫,所以李啟只是把推測記在心裡而已。

等到他做完這一切之後,收拾了一下之前下雨的祭壇,然後就準備離開了。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皺了皺眉。

古書有云:天地相感,陰陽相薄,謂之氣,皆物形於下而氣應於上。是以,壯士入朝,白虹貫日,王之將出,彤雲上覆,故曰:佔氣而知其事,望雲而知其人也。

意思是,氣是與天地陰陽交感的事物,每一種氣都對應著一種物質世界真實存在的東西,就好像地油就是地氣與水氣透過某種規則相結合而形成的一樣。

活物也是這樣,所以,壯士懷揣著激烈的心情進入大殿之上的時候,外面會有對應的氣顯化為白虹貫日的異象,一個有王霸之氣的人出現的時候,會有紅色的雲覆蓋在他的頭上。

所以說,只要觀察對應的氣就能推測出對應的事,只要看一個人飄散出來的氣就可以得知此人的真實本領。

這一套望氣的法門,算得上是巫覡的看家本領了,卜人們的占卜之道有相當一部分就建立在這上面。

祝人雖然不擅長這方面,但他們也懂的一些基本的道理,比如李啟就曾經觀察過兵氣的存在,以預測出了自己即將遭受的兵災。

而現在,他觀察到了同樣的事物。

天空之中,土犯氐星,火犯南斗,破軍殺將,有大飢,大疫。

又有飛星化雲者,流血積骨之象。

但這一切的周圍,有清明氣,略無些渣滓,氣黃白潤澤,有威德,有英雄出。

這不是占卜的結果,而是……徵兆啊。

是這個世界,自然而然顯現出的徵兆。

“因為我們這些公子而誕生的內戰嗎?”李啟喃喃自語道。

對這些世界而言,好像就是如此。

在這個世界看來,自己等人和大鹿國的存在,就是徹徹底底的禍害,待在這裡沒有半點好處。

李啟嘆了口氣。

突然之前,和那個卜人公子爭勝的心思弱了很多。

這次去,就不做什麼先下手為強了吧。

對了,對方既然能遠端對自己出手,甚至差點藉助道心破綻直接讓他輸掉……那麼,現在應該可以對話吧?

對卜人來說,遠端對話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說做就做,李啟當即開始佈置儀禮和祭壇。

“盟者,陳辭乎方明之下,祝告於神明者也,這樣的話……他應該會有所察覺吧?”李啟擺弄著祭壇,自言自語的說道。

李啟唸唸有詞的那段話,意思是:祝告於神像前的文辭,就是“盟”。

所謂盟,就是指的,在祝人的注視下,在天神的見證下,雙方達成的協約。

只有這樣的協約,才可以被稱為‘盟’,而達成協約的雙方,謂之‘盟友’。

在禮儀之中,這樣的約定分為兩種,分別是誓約和盟約。

誓約是發誓,以自我約束之意結成。

盟約則必須在祝人的見證之下,雙方共同結成。

所以束縛力也不一樣。

以‘盟’之禮儀,遠端邀約,對方作為卜人,應該可以察覺到吧?

李啟一邊完成著儀禮,一邊思索著。

而與此同時,遠在大地另外一邊的極地雪山之上。

原本正在休息的卜人突然睜開眼。

“以天道為注視的盟約?邀請的是……我?”他表情一變,眼神立刻微妙起來。

“是有詐?還是單純的一敘?”他自言自語道。

不過,他馬上搖了搖頭,否認了自己的說法:“不可能,盟乃是大禮,不可能這麼輕易的使用!除非他想被自己的師尊責罵。”

就連這個卜人都知道,書上都有記載:“盟之大體,必序危機,指九天以為正,須毖祀欽明,祝史惟談,立誠在肅。”

意思是,“盟”這種禮儀的主要特點,必須是在危急時刻使用,要以天道作為見證,這是慎重的祭祀,必須基於祭祀者自己的道德,而且道德的實誠在於嚴肅認真,這是祝人的職責。

身為祝人,不可能輕率的使用這種重要的禮儀。

所以,他只是思索一二,果斷用自己的力量,接住了‘盟’的邀約。

這時候,就能看出巫道的手段多樣了,藉助各種各樣的禮儀,巫覡的神通和術法都非常匪夷所思,完全超乎邏輯。

同為九品的武人,就絕對做不到這種隔著半個世界溝通的事情。

不過,同等品級,武者在貼身的時候,打死兩個巫覡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每條道途都有自己的特點,巫覡的詭異多端,手段頻出就是他們的特點。

盟約進入協調階段。

祝人的職能開始發揮作用。

之前就說過很多次了,祝的職責,是‘溝通’。

又是那片熟悉的混沌空間。

兩位巫神山的門徒,第一次見面了。

對外人來說,他們是高高在上的巫神山公子,但,李啟在領悟了道心清明之後,已經不再被這個頭銜所觸動了。

而這位卜人,竟也不把這個當回事,看起來,他自己的道心也經過很多錘鍊。

“幸會,幸會。”那卜人看起來很輕佻,走過來,隨意拱了拱手,就當是行禮了:“這位師弟,突然以盟禮呼喚我,是為什麼啊?”

李啟則很鄭重,並不以師弟的稱呼而生氣,而是乾脆承認了下來:“師兄,你是卜人,不知道你是否有所感應,今晚出現的土犯氐星,火犯南斗,飛星化雲之景象。”

自己是祝人都有所感應,作為專門負責這一塊的卜人,肯定感應更加強烈,知道的比自己更多。

“那是自然,但緣由不是也很簡單嗎?你我二人的爭鬥,對這個世界來說,就是滅頂之災啊,你我不都在試圖把此方天道推入掉品的結局嗎?”卜人不甚在意的說道。

是的,兩個人都在試圖把天道推入掉品,然後把事情嫁禍給另一邊,最後自己來拯救此方天道,既能觀測到一部分天道掉品的道韻,又可以拿到天道報償。

可以說是典型的‘我全都要’。

而輸家不僅什麼都沒有,還會得罪大鹿國主,得罪大鹿國主的後果,想來不會太好。

兩個人都是已經擺脫了傲慢之心的人,自然明白,脫去巫神山門徒這層身份之後,他們與一國之主的差距有多大。

別說一國之主了,就連各州的六品太守,對他們來說都是神一樣的存在。

他們被尊稱為公子,不是因為自己強,而是出身太好,但出身只是外物,沒有實力支撐的身份,是不長久的。

李啟認真的對著眼前的卜人說道:“師兄修為長於我,年紀長於我,見識想必也比我更深,知道這種痕跡代表這個世界將要生靈塗炭,而這一切都因為我們兩個而起,我實在於心不忍,特此前來請求師兄,卜祝之爭是一回事,牽連千萬人生死又是另一回事,我們大可不必把事情鬧的這麼大。”

“嗤,婦人之仁,這樣的世界,你以為大鹿國就一個?全天下又有多少個?你能救得了幾個?”卜人聞言,嗤之以鼻,看向李啟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輕蔑。

他們身負先天道韻,又有師尊引領,日後必然身居高位,位列無數人之上。

這不是傲慢,而是對自己清晰的認知。

現在九品的他們就能輕易攪動一個世界的風雲,日後晉升之後,行走諸天,摘星拿月,建立一番屬於自己的功勳,輕而易舉。

此時此刻為了一個小世界而婦人之仁,當真是愚蠢又懦弱。

“並非是救多少個,而是不能主動施以這種破壞。”李啟拱手說道:“而我這麼做,也並非出自善或者仁,而是出自正與義。”

“噢?怎麼說?”卜人看向李啟,想聽聽他有什麼說法。

“凡祝幣史辭,靡神不至,何也?”李啟對卜人問道。

卜人自然聽得懂他在說什麼,這話的意思是,“但凡祝人進行祭禮祝文,沒有神會不響應的,這是因為什麼呢?”

“當然是因為大祝力量威壓諸天,更有巫神在上,執掌天下西南,所以萬神莫敢不從。”卜人自豪的說道。

雖然是祝人之力,但也是巫神山的一部分,卜祝之爭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巫神山內部的爭端,不會影響到外面,所以他依然為之自豪。

但李啟卻搖搖頭:“我卻認為,不對,我認為,祝史陳信,是以獎忠孝,共存亡,戮心力,而文實告神,犧盛惟馨,本於明德,所以眾神皆服矣。”

卜人聽完,皺眉不言,卻也不開口反駁。

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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