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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寄何處,霜華伴西風。

故鄉一邀月,衍水盪悠悠。

燕丹在很多個異鄉的夜晚,獨自想念僅屬於自己的故鄉。

——

許梔等不到親口告訴李賢,他們的第一步謀劃成功。

因為嬴政特地讓蒙恬送了她回咸陽宮。

“荷華想與父王一同回宮。”

嬴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寡人與王御史還有事相商。荷華這一日在李斯這怕也難入眠,先回宮好生休息。”

當女兒乖巧地點頭,又衝他露出這個人畜無害的表情,嬴政很容易就規避掉了他將所有人置於揣測之地的習慣。

聽她又說:“嗯。我這就回去,不打擾父王。廷尉從南方過來,不愛在府上放暖爐,天寒地凍,您要注意保暖。”

無管從何處開始推敲,荷華在謀事上雖顯稚嫩,但好在她很懂得何時該收斂。

她有意無意在提及南方,提到楚國,更是點明自己來李斯這裡是為了查清芷蘭宮之事。

嬴政掃了一眼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張良。

他依舊站立得不卑不亢,比他的父親稍顯多一分桀驁,卻比韓非少一絲鋒芒,就如當日在亭廊時一樣。

嬴政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年輕的韓非。

這個月白風清的年輕人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嬴政能感受到對方眼中的顫動,但對方很快冷靜下來,他沒有拜禮,只是拱手丟擲一句話:韓為何亡,大王心中已有定論,臣不欲辨,然秦滅韓,已為諸國矚目,臣知大王近來所憂並非韓國為何而亡,而是一事難解。

“何事難解,說來聽聽?”

——大王有攻趙,降燕,防楚,滅魏,聯齊之良策。計策已有,命臣卻多。愛臣太親,必危其身。人臣太貴,必易主位。

“寡人以為先生會直言。”

——臣身無長物,不敢。

“你可知道,單憑你從韓國跟來的人慾在華陽宮行刺,你的罪名已足夠讓寡人夷滅三族。”

張良瞳孔掠過一抹驚訝,嬴政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刺客不是韓非。

張良也確定那晚華陽宮行刺的人不是暴鳶。但若嬴政認定是韓人,他這個罪名只能擔了。他更深諳一個君王的帷幄,嬴政不意在任何一個人是死是活,他只想用這些事情來推動秦國的進展。

一個運棋可使嬴政不費吹灰之力地隔岸觀火,一箭三雕。

只聽嬴政又道:“張良,你本可以逃,嬴騰上報後,寡人給了你機會,但你放棄了。”

“良若逃了,家父與小弟必受我之累,何況公主有意讓良到咸陽。大王給良的機會,良用不上。”

“寡人暫且不論荷華有什麼心思。你如今還活著站在這裡,已是寡人網開一面。不過你比有的人要懂得什麼是大勢所趨。”

當日言罷,嬴政給張良下了雲陽獄三個字。

這些天裡張良忙碌鋪就,一刻也沒閒著。

嬴政彷彿在他身上看到了王綰與李斯兩人的行事風格。

而且嬴政覺得自己的女兒真的非常在意韓非與李斯,還有張良。

李賢當眾質疑他父親死因是否是韓國人的報復時,荷華還試圖給張良找補。

李賢的內心建設做得很好,演戲也是一流,他已知曉父親還活著。

只要以督脈為主,針灸人中,湧泉,百會等穴位,父親便能甦醒。

可大哥李由還不知道,他仍是一副頹廢痛苦。

李賢目前還不知道嬴政此番用意是什麼,如果單單是想旁敲側擊他們一番,也太過大費周章。

他也越發感到這一世的許多事件,因為許梔的參與,或者是說因為他與許梔的共同作用下,開始發生了逆轉。

李賢看到張良入秦宮,見到許梔對他的態度依舊很好。

如果說張良是未來的危險,許梔還能如此冷靜,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她讓張良入秦的目的達到了:要不就是韓非還活著,要不就是她讓張良心甘情願地留在了咸陽。

李賢想到這裡。

他看到張良身上繫著標誌性的白短絨大氅,這無疑是入秦國哪一個大臣門客幕僚的象徵。

嬴荷華,許梔。

一個年紀尚小的公主用不到門客,難道她要張良成為長公子扶蘇的幕僚?

這是許梔打算培植扶蘇的勢力嗎?

是吧。

可楚國勢力已然如此大,先王好不容易用外卿、用嬴姓宗室作了平衡。

他父親李斯是個楚國人,雖然他多次表明了忠心,連他,嬴政都順帶提防著,嬴政又怎麼會容忍張良有去打破這個天平的可能?

張良讓許梔如此煞費苦心,連勸帶騙地安排他的去處。

只為了不讓他未來做出博浪沙之舉,為了不讓未來所謂的漢朝出現?

想到這裡,李賢手上的這一件來自蜀地質地稍薄的披風變得有些重了。

李賢想到新鄭城牆上,桃夭跳樓後,許梔撲進自己懷中,質問自己所行何事,隨後又接著用文明的觀念來將自己拉回軌跡。

說實話,她自被綁去韓國開始,回到秦國就沒安全過。

華陽宮,章臺宮,芷蘭宮。

想要她死的人就沒消停下來。

還好許梔還知道把蒙恬叫進宮,李賢是真的擔心她哪天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

至於張良以後還會不會刺殺嬴政,他不知道,李賢只知道他手裡握著的這個太過純良。

平日李賢有要務在身,還得提防趙高的監視,他天天盯著荊軻,也分身乏術。

荊軻是個遊俠,他向來是不可能在一個地方長住,經常往外跑。

但李賢很清楚地感受得到,荊軻是真心把行俠仗義作為自己的人生準則,也是真的把他當成好友,更是人如璞玉。

荊軻是一塊璞玉。

不然他不會因為自己最初救了負傷的他,便引為知心好友。

他一句去救人,荊軻什麼話也不問,提了劍就隨他去了韓國。

他是未雕琢的俠客。

李賢到蜀地成都時,荊軻專門帶了兩三個朋友到成都一敘,然後又是消失一兩個月,每次他再出現,除了衣服上多幾道口子,不怎麼修邊幅之外,其他地方也沒什麼變化,隨著劍術精進,也不受傷了。

荊軻邊喝酒,邊暢談他近來又斬殺了幾個為非作歹之暴徒。

他說這些的時候,他眼睛永遠都是一種令人羨慕的清澈。

這種富有朝氣的氣質也同樣出現在了許梔身上,她同他暢談未來,堅信大秦。

他們的眼睛裡都是生生不息的活力。

李賢很清楚,自己天然會被這樣性格的人所吸引。

偏偏這個人是大秦的敵人,是刺客荊軻。

李賢甚至想,不管荊軻在外面幾日,只要荊軻記得回蜀地找他一敘,他就會感覺未來還有希望。

而當他聽說其中有個人叫秦舞陽,李賢腦海中的時間又混亂起來,他覺得自己腦子越發不清醒,越發開始彷徨。

李賢不想讓荊軻走到那個結局。

滅趙在即,荊軻刺秦的歷史軌跡不日將會發生。

所以,他深知,燕丹,是目前緊迫的關鍵。

李賢在須臾之間,目光暗沉了不少。

雪終於停了下來,雲厚沉黃,冷雨將至。

許梔走在回宮的路上,原本她得知李斯和韓非還活著,她的心情一直保持著愉快。

可她忘不了在踏上馬車時,回頭與李賢視線相撞。

她的身後跟著太多的護衛,她無法與他講述她已知的秘密,因為嬴政與王綰等大臣,她連暗示也不能闡明。

許梔踏上腳凳,臨進車裡,才直接捕捉資訊,關切地直視李賢的眼睛。

李賢頷首輕點頭,以表無恙。

深墨色的潭水之中,沉澱著散不開的霧氣,飄搖而複雜,彷彿一切都暗含於這一雙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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