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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新鄭越近,這代表著秦國的勝利也近在眼前。

李賢的眼裡氤氳著秋日的霧氣。

所有人都在聆聽夜的嘆息。

韓安頷首,他將象徵韓國王權的縛劍舉過頭頂。

伴隨著降臣悲哭,嬴騰鄭重從他口中取出玉璧。

嬴騰轉身,面對秦軍,將這塊小小的玉璧放入漆盒傳回咸陽。

這一切都宣告這以示國亡君喪的儀式即將正式完成。

忽然,火把從矩形方陣變化成線條樣的佇列,最前的一隊秦國衛士聚攏上了城樓。

許梔看著手中裂帛,沒有從震撼中緩和過來。她只覺得心很空,前一秒手中還有桃夭的溫熱。

旁邊韓安的聲音更像是陰霾,重新籠罩了許梔。

他的嘶吼更證明了女子離開了的事實。

在眾目睽睽之下。

許梔衝到韓安的面前,她揪著他的衣領,“你,知道她嚮往自由嗎?”

韓安死氣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嬴荷華,你懂什麼?”

她看到韓安極傷的神情,他的靈魂已經遠離了他的身軀。

韓安起身,失魂落魄地走下了城樓。

她是真的不明白這種感情。

何以相愛相殺至此?

何以要用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所有?

“公主。”看著她發紅的眼睛,李賢再又開口用現代話喊了她,“許梔。”

許梔勉強抬起臉,他沒再著楚地的衣袍,這身黧黑的秦國官服顯然反應出一個事實:他在她入宮的這兩夜,在韓國辦了不少的事。

比如許梔不知道,史書上輕描淡寫一句:五國坐視韓滅,無人來援。夾雜了多少人的奔走,其中,楚國動過心思援韓的心思,只不過楚王開出了若偷襲秦軍勝,必讓韓割讓南陽郡與潁川郡給楚。這等同直接亡國的割讓韓安大怒,求援不成,從而讓他想到了鋌而走險的辦法——將秦國公主作為要挾的俘虜。

至於為什麼楚國敢這樣獅子大開口,這就是秘密了。

李賢以為她要說什麼了,他卻發現許梔的眼神是越過自己的。

許梔看見張良於不遠處垂眸,他都不忍望下城樓。

李賢順著她的視線回過頭,恰好與張良的眼睛撞在了一塊兒。

李賢初看時覺得這是一道非常緩和的目光,清晰地可以看見他眼底的哀愁,但就在他與他目光接觸的一瞬間,他斗轉發現那哀愁之中裹挾了一種悲涼。

李賢太懂得這種悲涼的含義,他在臨終望天時也有這種感觸——無奈與憤恨交融,網織成深切的遺憾。

這是目視亡國的無可奈何,這是悔恨亡國的痛苦。

張良倏然朝著韓安跪了下來,這是他最後一次對他母國的君王跪拜俯首。

“臣請大王節哀。”他說著桃夭跳樓的哀悼,心裡是一片關於韓國的廢墟。

他喃喃道:“韓非先生,良讓你失望了。韓國,它沒有變好。它已經失去了機會。”

在李賢回看打量張良的時候,許梔注視著眼前的人,李賢的眸子裡倒映著火把的焰色,許多的陰影在他的面容上跳躍移動。

縱然剛才有一個人死在了他的面前,這個人還是他們朝夕相處了半個月的人,他卻是那樣地平靜。

她不由得問了出來:“你究竟在謀劃什麼?”

李賢低下頭,連同他墨色的眼睛,裡面藏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許梔莫須有地感到一種害怕,她不敢往深處再想。

城樓上象徵著韓國的標誌被大秦代替,黑色旌旗隨風而揚。

許梔的心底張弛著一個十分詭異的聲音。她不願意再多想。

她不給李賢開口回答的機會,突然地攬上了他的脖子,她閉上眼睛,在他的耳邊唸了一遍:“桃夭死了。”

李賢沒想到當著這樣多人,她會做出這個舉動,他把她顫抖的聲音認為是她極端恐懼的結果,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迴歸柔和,抬起手,輕輕地拍了她的背,安慰道:“很快就可以回宮了。”

“回哪裡的宮?”她的尾音不穩,因為她覺得他的懷抱遠沒有她想象中那樣溫暖安定。

“秦國,你的家。”

“李賢,咸陽也是你的家。但桃夭,我都不知道她的家是不是在新鄭,她卻一直留在了這裡。”

許梔在離開新鄭的城牆時,她看到了張良遠去的背影。

遑論這是時代車轍的理所應當,可於韓國的王公貴族們來說,這是國喪。

於韓國最普通的人們來說呢,他們深知在天下戰亂不休之時,君主更替是家常便飯。為了上位者的規劃,他們只能拋灑鮮血。他們時常疑惑,為什麼隔壁秦國自願參軍的人有那麼多?韓國的百姓們考慮更多的是秦國君王是否會保留他們的耕地?是否會將他們貶斥為戰敗國家的下等人?畢竟戰敗之國,收為奴婢,這是在春秋時期常有的事情。

——

在嬴騰登上城樓時,許梔也沒有看見李斯。

嬴騰身上還有沒散的血味,他原本擔心衝撞了公主,連想要交給她的東西也想讓李賢代為轉交。

但嬴荷華點名了要見他。

嬴騰五官英氣端正,是個高大魁梧的青年人。他卸下重甲,只穿了軍裝。嬴騰上前,躬身抱拳道:“公主有何吩咐?”

他抬頭的時候,許梔忽然怔住了,嬴騰的著裝與長相與她朝夕修復了一年的一尊將軍俑完美重疊。

她頭皮發麻,良久沒有回過神來。

嬴騰忍不住再問了句:公主有何吩咐?

“將軍請上座。”

嬴騰本在軍中行走,性格自然不似文臣,他面對公主的要求,直言問了為什麼要放了張平與張垣?

“張平乃韓相要與韓王入咸陽,在此之前自然要以禮相待。而其子張垣不知我的身份,將我誤認作李廷尉之女,隨後他放火燒樓可見其愚鈍無知,不足為秦懼。”

“張垣之罪由廷尉敲定,嬴騰在刑律上做不得主。”

“是有何罪?”許梔忽然有些慌。

“誅殺。”

“可已行刑?”

“還未,當在大軍返秦時執行。”

許梔長吁一氣,好在有轉折,“張垣之事,荷華可否親自監問?”

嬴騰雖在軍中也聽聞了嬴荷華在秦宮一人面對刺客毫不慌亂的事情,今日城樓一見,就衝她直接去揪韓王的領子來看,果然有秦人的一股子的狠勁。

“公主話中有話,嬴騰是粗人,還請公主直言。”

許梔抬眸,握住手中茶盞,笑著說了個假話:“將軍休要此言。張垣的兄長,張良在韓宮時於我有恩,請將軍將其隨軍帶回咸陽,我想請父王予以褒獎。”

“既然於公主有恩,何不直言相告,請其隨公主一同回秦?諒他不會拒絕。”

張良有兩次都想殺了她,他才不會願意和她去秦國。

《留侯列傳》上記載他的弟弟死後,他連安葬都沒有,將所有的錢財都變賣為製造鐵錘與尋找力士,做好了行刺嬴政的準備,想要在博浪沙將其刺殺。

既然有機會,許梔怎麼會讓張良遊離在她的視線之外。

許梔故意用了些王室的詞彙。

“將軍有所不知。張良乃是桀驁不遜之人,尚且需要一些外力相助,還請將軍借我用其弟一事,令之聽服。”

聽服。

嬴騰想著哈哈大笑起來,“公主小小年紀有此馭人之法,我王定然欣慰。”

年紀小,這倒是提醒了她,她偶爾還是得裝得像個孩子。

“將軍這是答應了?”

嬴騰點了頭。

“回秦後,荷華定將自己如何平安一事如實秉明父王。將軍行軍本就疲憊,荷華就不多留將軍了。”

在韓國滅亡的這一天,連同晚風也暗啞。

張良站在分岔的路口,他喉頸處的傷依舊顯眼。

他對面不是許梔,而是李賢。

“賢並非阻攔於君。”

“那,你是要放我走?”張良反問。

“為何要走呢?”

遠處一個笑眯眯的小女孩,懷裡抱著一竹簡,朝他們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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