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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隨著趙成光騎馬來到了羊群處。

幽州的羊是細毛羊,骨骼結實,後肢豐滿。它們成群結隊的,正在悠閒吃著草料。

趙成光下馬,對著一個面色黑紅的牧民叫嚷道:“老焦,那幾只羊呢?”

老焦忙帶著他往後頭走,語氣裡有說不出的焦急:“趙將軍,又發現了幾隻便血的,萬一都傳染了,涼州那些等著吃飯的牧民可咋辦啊?”

趙成光本就是牧民出身,把牛羊看得比身家性命都重要,他大踏步向著病羊走去,蘇婉得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有七八隻羊被單獨圈了起來,正在咩咩地叫。

“蘇大夫,趕緊瞧瞧。”趙成光連稱呼都變尊重了,只要蘇婉能治好這些羊,讓他叫親孃他都願意。

老焦不太置信看著趙成光,這穿得破破爛爛的女子是大夫?

“趙將軍,你從哪裡找來的人?靠不靠得住啊?”會不會越治越嚴重啊?

趙成光看著在羊圈仔細檢查的蘇婉,輕嘆口氣,還是死馬當活馬醫吧。

這幾隻病羊都是成年羊,塊頭不小,那便基本排除了沙門氏菌感染。這種病又叫羔羊副傷寒,傳染性極強,剛出生的小羊最容易感染。說實話,剛剛在馬上蘇婉就怕是這個病,憑她一人之力,目前還真難以應付。

蘇婉稍稍鬆了口氣,又去檢查糞便。糞便稀稀拉拉的,血液也不單單隻有表面才有,那也排除了腸道寄生蟲。腸道寄生蟲破壞的是腸道黏膜,損傷的是腸道,如果便血,糞便是正常的,且只有糞便表面才有新鮮的血液。這個病因也排除後,唯一的可能便是——

“老人家,這些羊是怎麼喂的?”

老焦沒太明白她的意思,迷迷糊糊地說:“就喂草啊。”

“你一個人喂?”

老焦搖搖頭:“我一個人怎麼喂得過來。”

此次跟著來了五個牧民,還是忙不過來,趙成光又挑了幾個士兵幫著牧民一起餵養。

“這幾隻羊是誰負責的,你知道嗎?”

老焦手一指:“諾,那個,小史。”

小史身子顫抖了下,不自覺伸手摸著後勃頸:“將,將軍,我可是按照、按照老焦的囑咐天天喂的啊!”

蘇婉安撫道:“不是怪你,能帶我看看你的草料嗎?”

一檢查,他的那批草料果然發黴了。小史這個糊塗蛋之前沒餵過羊,不知道發黴的草料是啥樣子,每天還抱著一堆草料盡責的把劃給它的每一隻羊喂得飽飽的。

趙成光翻了幾個麻袋後破口大罵:“幽州那幫孫子果然以次充好,老子這就帶人找他們算賬去。”

買草料這事兒是他向賀長霄毛遂自薦的。當時他檢查了前面幾個口袋的草料,沒問題才讓人運走的,誰想到後面幾車的都是這種次品。

“趙將軍且留步,當務之急不是找他們算賬,而是讓所有負責餵馬羊的人都檢查一下草料,千萬不能再喂發黴的了。”

趙成光這才冷靜了些:“蘇大夫說得對,老焦,你趕緊挨個去通知下,都仔細些,發現任何便血的牲畜都送到你這兒來,讓蘇大夫醫治。”

她無奈搖搖頭,心道:我都沒說能不能醫,這位趙將軍倒是信任我。

一扭頭,卻發現小史正緊張兮兮地盯著自己。

他嚇壞了,這些羊要是被他養死了,那他可真成罪人了。

蘇婉微微笑說:“要治病估計得熬不少藥,還需要你幫忙。”

小史忙不迭點頭:“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要治療見效最快的便是打針,可如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靠中藥。蘇婉找了張紙筆,思索了片刻便將治療分成三個療程,每個療程四天左右,以實際效果為準。

軍醫聽她報完藥材名,為難道:“此次出行帶的藥材不多,有幾味藥材軍隊裡還沒有。”

趙成光焦急地搓著雙手,差點揍他一頓:“你咋不多帶點,這麼多人萬一都生命了咋辦?”

軍醫敢怒不敢言,只腹誹道:又不是打仗,帶那麼多藥做什麼?再說你們不是號稱西北蒼狼嘛,一年到頭也沒見你們生過病啊。

“蘇大夫,可否將藥方中的藥替換成藥性相似的?或者少的這幾味藥材你看下是否一定需要?”趙成光問。

也不是不可以。

蘇婉便與軍醫商討了一番,黃連替代為梔子或者黃柏,白朮不夠,便用蒼朮來替代。可其中一味白頭翁卻是替無可替,且一定要用的。

軍隊中的白頭翁最多還能支撐兩天,可距離涼州最快還需要十天。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這該如何是好。

蘇婉思忖片刻,說:“兩天肯定是不夠的,後續估計還有不少羊會發病。趙將軍,我待會兒給你畫張單子,你多派些人去草叢、坡地這兩個地方找,只要看著差不多就採回來。還有,得派些人去附近轉轉,運氣好遇上回程的商隊,便花些錢向他們買一點。”

趙成光點點頭,當即便讓蘇婉畫了七八張樣子,安排了一小隊騎兵外出尋藥。

蘇婉也馬不停蹄熬了一大鍋藥,讓小史控制住病羊,她挨個灌了一大碗藥。羊可不是狼,不咬人,灌了滿嘴的藥只咩咩叫幾聲以示抗議。

老焦心疼的摸著這些羊,不放心地問:“真能治得好嗎?”

蘇婉敲了敲肩膀,點點頭:“放心,發現的早,不算嚴重。”

一句話讓老焦笑得露出一口爛牙:“好好好,能治就好。”

蘇婉又囑咐幾句,這才拖著沉重的步子來到次所。她胡吃海塞將肚子吃了個七成飽,又拿了好幾個饅頭塞懷裡回到了流民處。

甲班的差役知道她在替賀家軍辦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繼續喝酒了。

蘇婉將懷中的饅頭偷偷塞給蘇禾。

蘇禾將饅頭藏好,低聲問她:“沒事吧?能應付嗎?”

“大哥放心,不會有事的。”

蘇禾猶豫了半晌,還是問出了一直想知道的事:“你怎麼會給畜生治病的?”

蘇婉半躺著,伸了個懶腰,說:“大哥打小不愛讀書,你可知父親的書房中藏書浩如煙海,我平日大半時間在裡面,自然學了些皮毛知識。”

蘇禾半信半疑,見她勞累,也不再打擾。

====

那出去尋白頭翁的騎兵傍晚便回來了,滿打滿算一共採了六麻袋。

趙成光押著軍醫獸醫兩人挑燈夜尋,想趕在天亮之前把白頭翁挑出來,不夠的話還得再去遠處找。

軍醫一邊挑一邊嘀咕:“不是給畫像了嗎?咋這種雜草都給拔回來。”

獸醫更委屈,他本來就只會幫著接生催產,在西北算是厲害的獸醫了,可突然來了個罪奴,將他襯得一無是處,連趙成光都不太搭理他了。

“柳大夫,這方子能成嗎?”獸醫與軍醫嘀咕。

柳大夫累得兩眼昏花,有些賭氣道:“她就現眼吧,等羊死了,我看她怎麼哭。”

第二天,蘇婉看著眼前十幾株白頭翁欲哭無淚。

趙成光莫名覺得愧疚,他同小史一樣,一邊摸著後脖頸一邊說:“昨日只找到這麼多,我今早已經再派人出去尋了,去找商隊的騎兵還未回來,不知情況怎麼樣。”

蘇婉嘆了口氣,說:“今早又多了幾隻便血的,再這樣下去可真不夠了。”

“只能做最壞的打算了。統帥昨夜派了一隊親兵夤夜急奔趕往涼州取藥,咱們今日也動身,半個月便能與他們碰上,到時候能救幾隻便救幾隻吧。”

蘇婉苦思許久,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只要先針灸拖著,想到有些羊羔可能要死在她眼前,便有些難受。

可能是因為做獸醫的緣故,蘇婉見不得任何動物在她手上死去。

就說昨天嚇唬她的虎嘯,她當時雖生氣餓了它一會兒,可不多久便偷偷找到萬餘,請他給虎嘯再喂點兒食物。

她心中煩悶,臉上卻不顯,先去次所給虎嘯準備藥膳。又將藥材熬上,託小史看著,自己去了統帥帳子。

虎嘯一見到她仍然如同見到殺母仇人般激動。

蘇婉後悔沒研究過男性心理學,總不會是被母狼傷過才恨屋及烏吧?

她又把目光投向它的主人,他今天穿了件墨綠的素錦大衣,襯得愈發高聳挺拔。

每天都換衣服,還挺悶騷的。蘇婉羨慕道。

她替虎嘯針灸結束,趁它睡著偷偷擼了擼,手感真好,心底鬱悶消散了些。

果然,人類需要毛絨絨的溫暖啊。

而大軍也在此時真正拔營了。

大軍分成兩大撥,一撥在前頭開路,一撥墊後,羊大軍便由牧民趕著,走在中間。而蘇婉這些流人,則像根羊尾巴綴在最後頭。

羊的行進速度不快,因此他們這些走路的也跟著沾了光,無需那麼累。

蘇弘和蘇沐仍悶悶地走在蘇禾身邊,除了半夜做夢叫娘,蘇婉沒聽見他們開過口。

忽聽得旁邊的戴冰與同伴閒扯:“再往前走便是伊州峽谷了,你可曾聽說過?這山谷又叫死亡谷,稍微走錯一個岔路便再也出不來了。得虧遇到他們,不然劉哥死了,咱還真不好走。”

同伴第一次來,聞言吐了口痰,口中咒罵道:“這一趟真他孃的累,到了涼州得好好爽爽,哎,乙班那個娘們兒不錯,到時候打聽打聽她在哪兒,咱先嚐嚐鮮。”

蘇婉冷冷瞧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之前曾替蘇禾說過話的那位差役,蘇婉只聽過別人喚他老五,他卻說道:“聽說這裡鬧馬匪,咱還是小心為上。”

戴冰幾人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馬匪敢來搶賀家軍?”

老五卻一臉嚴肅,不覺得自己的擔憂是杞人憂天:“我在盛京便聽過這群馬匪的事蹟,據說匪首也是涼州人,姓李,不知因何事來到了朔梁。你們也知道朔梁屬於三不管地帶,亂的很。他卻從那麼多匪眾中殺了出來,成了朔梁最大的土匪頭子,後來還學賀家軍,搞了個什麼李家軍,把朔梁所有的小匪幫都給滅了……”

戴冰卻沒耐心聽完:“行了行了,少聽些鄉野謠言,再厲害不還只是個土匪,怕什麼。”

蘇婉和蘇禾卻對視了一眼,蘇禾輕聲道:“若真遇到匪眾,我搶一匹快馬,你帶著他們先走。”

蘇婉正欲回他,只聽得“砰”得一聲,有人支撐不住,倒地不起。

眾人表情均是麻木,從盛京來的路上,已經死了太多人了,每個人都失去過至親,如今遇到死掉的,他們甚至會羨慕,羨慕他的刑期終於結束了。

“哥!”有個聲音沙啞的女子搖著倒地之人不住哭泣。

“是白羽。”蘇婉輕聲道。

他掏空了身子,走到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之前有蘇禾照顧,走不動了還能讓他背會兒,如今已經沒人願意出手相幫了。

白羽的妹妹白玉娘比蘇婉大了幾歲,成親四五年孩子都生了。遭逢大難,她的夫家與她斷了關係。幸好孩子不姓白,不用跟著受罪。

白玉娘一邊哭一邊給差役磕頭,求他們救救她哥哥。

戴冰一行人卻哈哈笑道:“怎麼救?我到哪兒給你找大夫去?你有本事去前頭軍隊那兒磕頭,求求他們救救你哥哥。”

白玉娘把心一橫,起身暈頭轉向迷瞪了會兒才站穩,她拔腿就要往前頭跑,戴冰卻“誒”得一聲攔住了她:“跑哪兒去?”

“去找軍醫。”

“按照規矩,你可不能離咱十丈遠,否則就是私逃,我可以將你就地正法。”

“你!”白玉娘被玩弄,一時氣得臉頰泛紅。

戴冰又淫笑道:“不過嘛,你要是陪咱幾個玩玩兒,我開心了,說不定就會救你大哥。”

好幾個差役都不懷好意笑了。

只老五皺了皺眉,可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白玉娘知道他們是在拿自己尋開心,可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去死。

“二姐,你要做好人,不如揹他上路啊。”白家的一個庶女嘲弄道:“你們一母同胞,感情深厚,若是把大哥扔在這兒自生自滅,二姐他日下了陰曹地府,有何面目見大娘啊。”

“你——”白玉娘恨不得跟當年在白府一樣扇她幾個大耳刮子。可形勢比人強,她最終還是放下了手,轉身尋了一圈,突然跪倒在了蘇禾身前:“蘇大哥,我知道他不是人,他該死,可求你看在咱們同病相憐的份上,再幫他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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