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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姜妱到底是誰,在絲蘿眼中,她都是他們這些下人能活下去的關鍵,他們的身家性命繫於她一身,是一條藤上的螞蚱,因此在短暫的猶豫之後,她還是選擇為姜妱講述了這具身體主人的經歷。
而姜妱安靜的聽著對方的敘述,沒有發表任何評論,但是心中的感覺則有些許的怪異。
她心有死志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在很久之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對這人世不再有留戀了,之所以還勉強苟延殘喘的活著,一方面是記得對故人的承諾,另一方面也是擔憂自己若當真尋死,會連累身邊的人。
這樣長時間的悲觀憂慮,已經消磨掉她幾乎所有的好奇心,讓她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
眼下雖然換了一個身份,但是按理說她的靈魂和意識仍屬於“姜妱”,思維想法應該一如往常才是。
但就在絲蘿為她講述褚氏生平的這段時間內,姜妱卻已經察覺到了非常不一樣的地方。
她竟然真的把對方的話聽進去了。
隨著絲蘿的講述,姜妱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起伏的情緒——憐憫、好奇、疑惑等等,就像是一個正常人聽到新奇的故事本該做出的反應。
可姜妱已經病了好久,她並不是個正常人。
但是此時此刻,胸腔中洶湧澎湃的情緒竟似讓她回到了久遠的從前,她還不曾生病,是個正常的健康人的時候。
被褚氏的故事吸引時,甚至連那一隻像是魔鬼一般糾纏著她的死意,竟也暫時遠離了她。
這是她在這幾年中頭一次沒有時時刻刻想著怎麼去死。
絲蘿見她的神情有些古怪,不由自主的停下來,忐忑道:“你……聽見我說的了嗎?”
姜妱一心二用,一邊思索著自己的病,另一邊其實也將絲蘿的話聽進去了。
*
如今中原的天下三分,大秦國土面積最大,只差一個府便雄踞整個北方;晉朝偏居東南,既有江南水鄉又有沃土千里,自視為中原正統;魏國地處西南,說是一國,其實大半已經歸了秦國,只剩下當年魏王的一個私生子在西南方自立,勉強建立了一個小朝廷。
除此以外,便是漠北草原上的漠遼國,因是異族,便不在中原三國之列。
褚氏,便是晉朝的高門望族。
褚氏女,諱穠華,出身顯赫,是晉國太師褚東陽的嫡長女,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晉皇的師妹。
現今在位的晉皇年號昌文,姜妱在大秦時,眾人都稱呼這位鄰國的皇帝為昌文帝,這位皇帝少年登基時便有了髮妻,可惜皇后早逝,後位便空閒了下來。
當時褚氏勢大,在朝在野的名士官吏極多,又正逢褚東陽奉命出使大秦,舌燦蓮花,以極高明的外交手腕不費一兵一卒便止息了秦晉兩國的兵戈,並且簽訂了十年一期的盟約,自此邊境恢復了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和平,也為兩國百姓都爭取到了修生養息的機會。
褚東陽自此名滿天下,被稱作天下第一名臣。
昌文帝為了籠絡褚氏一族,更為了示好褚東陽,便以褚氏女為繼後,正式冊為中宮。
這些都是姜妱之前便已經知道的。
在她死之前,昌文帝剛剛大婚,迎娶了老師的女兒褚穠華。
而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這麼說,現在已經是……”姜妱大概換算了以下:“昌文十一年?”
絲蘿點了點頭,遲疑道:“怎麼了?”
姜妱有片刻無言,之後才輕聲道:“我死在昌文八年……”
絲蘿的臉抽動了一下——連死期都記得,更像是真話了。
姜妱沒想到,自己這一閉眼的功夫,三年竟然就這樣過去了。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卻也足夠物是人非了。
姜妱強迫自己不去想以前的事,更不要去想以前的人,只是問眼前的情況:“這三年,褚皇后又經歷了什麼呢?此地,應該不是皇宮吧?”
宮裡有什麼規矩排場姜妱再清楚不過,即便是換了個國家,一定也是大差不差,更何況晉朝相比於秦朝更尊古風守定規,一國皇后的寢殿必定不可能如此樸素,她若有恙,也肯定不可能就這幾個人守著。
提到這個,絲蘿神情暗淡下去:“這裡是豐和行宮……皇后身子不好,於是在這裡修養。”
姜妱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確實有些無力,坐了這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已經有些暈眩。但是,相比於她自己原來的身體,那已經可以算得上十分健康了……
還有,生病的皇后被遷出宮廷,聽上去也不是那麼正常。
原來,對於姜妱來說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三年時光,對於褚皇后而言,卻像噩夢一般。
起初還算順利,昌文帝對褚氏算不上情有獨鍾,但是該有的尊重體面還是有的。
進宮沒多久,褚穠華便順利的懷上了身孕,十月懷胎之後,小皇子便順利地出生了,這令整個褚氏都喜悅異常,因為元后並沒有為昌文帝生下子嗣,雖然這小皇子排行第四,卻是實實在在的嫡長子,按照宗法,這便是將來的太子。
但是凡是好事就沒有全然順利這一說,好景不長,沒樂多長時間,還不滿週歲的皇子便染病夭折了。
褚家自然是失望極了,但是想著皇后還年輕,以後有得是時間生皇子,便也漸漸丟開手了。
但是正是因為年輕,褚皇后的心智還不成熟,喪子之痛非同一般,她的心機城府不足以讓她表現得若無其事,整個人因此變得急躁易怒,與皇帝多番爭執,對妃嬪和皇嗣也是諸多苛責,因她一個人,後宮風波頻起。
若單是這樣,體諒她痛失愛子,昌文帝也不是不能忍,可是褚穠華不知從哪裡聽到了傳言,說小皇子的死因是人禍而非天災,便著了魔一般認定了後宮中有人害死了她的兒子。
至於宮中誰想讓小皇子消失,那真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她到底年輕,在家中又是僕婦環繞千嬌百寵著長大的,遇到這種事,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悄悄暗查,反倒是去找了昌文帝對峙,咬定是大皇子的生母淑妃謀害了小皇子,無憑無據的,昌文帝自然不可能按照她的意思審問淑妃,兩人為此大吵了一架。
激動之下,褚穠華竟還動手抓傷了皇帝。
昌文帝勃然大怒,對她忍無可忍,但是褚氏勢大,仍舊不可以輕易處置皇后,為了全老師的顏面,昌文帝還得捏著鼻子為褚穠華遮掩,一力將此事壓了下來,對外只說皇后為了皇子之死傷心過度,憂思成疾,主動請求到行宮中修養。
褚穠華年少產子,又經歷了難產,本就身體虛弱,經歷了喪子和遷宮之後又受雙重打擊,在豐和行宮中過的十分不痛快,接著屋漏偏逢連夜雨,到了行宮沒兩天,她在一次散步中不小心跌倒,正正好把頭摔在了一塊凸起尖銳的假山石上,當場便沒了聲息。
送回房間時,褚皇后的脈搏呼吸都停了,連太醫都只是象徵性的搶救了一下,誰承想褚穠華沒救過來,倒是把姜妱這個一心求死之人拽了過來。
絲蘿神情暗淡:“自從小皇子夭折之後,一切事情都急轉直下,什麼都不順利,我們原本想著離開宮裡也好,等娘娘慢慢冷靜下來,對陛下服個軟,自然有回宮的日子,誰知道……”
她注視著姜妱:“我們做奴婢的,從來都做不了自己的主,一身一體都繫於主子,所以……你確實不是娘娘麼?”
姜妱的聲音低弱:“我沒有必要欺騙你,我確確實實只是個孤魂野鬼,本不該佔據褚皇后的身子,但是到底是怎麼到了這裡,我也說不清楚。”
絲蘿苦笑了一聲,自此便全然信了姜妱的話,她道:“歷來鬼怪不都是想還陽的麼,怎麼你倒是一心求死。”
姜妱先是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用很輕的音量答道:“有人想活就有人想死,這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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