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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寰心中鬱郁,埋怨趙姨娘不該上趕著巴結探春——

“她是主子小姐,眼裡只有老爺太太、老太太,看不起姨娘你這半個奴才,姨娘就該有點骨氣遠著她,何必上趕著讓人小瞧了?”

趙姨娘聽得心虛,劈頭就是一頓罵。

什麼“蛆了心的小孽障”、“屁大點就記仇”、“都是來跟我討債的”……

賈寰聽得悻悻,喝光了手邊的楓露茶,喊來兩個小丫鬟陪自己去院裡跳繩消食,遠離暴躁的趙姨娘。

消停沒一會兒,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大丫鬟施施然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周瑞家的。

這惡婆子一臉幸災樂禍地笑。

賈寰不理她,只看向看那大丫鬟:

“鴛鴦姐姐來了?快坐下吃盞茶,剛才我還跟姨娘說起姐姐,這不就來看我們了,是老祖宗讓姐姐來的?”

他奶聲奶氣地賣乖,鴛鴦的臉色卻訕訕的。

跟著鴛鴦一起進來的周瑞家的,直接冷笑起來:

“老祖宗讓鴛鴦姑娘過來傳話,說環哥兒這場病生得不妥當,連日裡老太太被魘住三四回,吃不香睡不好,讓人抄了二爺的八字給清虛觀的張真人瞧,回來說是環哥兒衝撞著了,讓環哥兒百日內不要走出這院子——”

這番話彷彿晴天一聲雷,驚呆了趙姨娘!

賈寰也沉了臉,詰問鴛鴦:

“老太太身上不自在,就該請太醫過來瞧病,怎麼單抄了我的八字去清虛觀?”

精準鎖定啊!

鴛鴦苦笑:“老太太夢裡就看見三爺你淌眼抹淚地衝她喊,又聽不清喊什麼,猜是妨著了,就請清虛觀的張真人佔了一卦……三爺你的病才剛好,在院裡靜養百日也好。”

她說罷遞過來一個食匣,掀開看是上好的燕窩,另有一包雪花冰糖,遞給趙姨娘一併收了。

“這是老太太賞的,讓姨娘交到小廚房,每日燉了給三爺滋補身子。”

趙姨娘木著臉接過來,隔空行禮謝過老祖宗賞。

賈寰因為心虛,沒敢再爭辯。

百日禁足罷了,就當是疫情隔離吧,忍了。

鴛鴦傳完話回去了。

周瑞家的指揮兩個婆子搬進來一個大木匣,說是王夫人怕他在院子裡無聊淘氣,賞了他一匣子玩器。

“都是稀罕難尋的,這麼一匣子值十兩銀子呢,環哥兒念著點太太的好。”

賈寰不信。

這年月的“十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是劉姥姥家半年的開銷,是鳳姐倆月的工資!

王夫人捨得白便宜了他這個孽庶?

他心中疑惑,讓婆子開啟匣蓋,自己蹲下來一樣樣地翻看。

最上一層是毽子、響板、陀螺、竹蜻蜓、七巧板這些,然後是給孩童用的蒲靶、小弓、彈弓,花花綠綠,做工精良。

繼續往下翻,狐狸尾巴就露了出來——

居然都是骨牌、骰子,雙陸、樗蒲這樣的賭具!

製作得十分精緻,旁邊還有一串七八個裝著蛐蛐的竹篾小籠,唧唧叫得歡快。

這時節的蛐蛐兒也是個稀罕物,價格不菲。

這麼一大匣子物件,看著不起眼,還真得十兩銀子。

真捨得下本錢。

周瑞家的還壞笑著慫恿賈寰:

“三爺別老是念書傷眼睛,多讓小丫頭陪著你玩,好幾個月呢,別在院裡憋悶壞了。”

賈寰裝呆:“好玩!我喜歡,周大娘你回去替我好好謝謝太太!”

說罷讓奶孃進屋,拿出之前抄好的佛經,遞給周瑞家的一併帶回去。

“明兒太太生日,我不能過去磕頭了,抄的這幾卷經文給太太祈福。”

周瑞家的隨手接了,拿回去給王夫人。

王夫人抽出紙卷一看,迎面就是一片缺筆少畫、極不端正的正楷,冷笑一聲,捏在手中展示給周瑞家的看。

周瑞家的也沒料到這一出,訕訕不吱聲了。

賈寰藏拙了。

他前世的字是寫得不錯,但乍然穿成了賈環,大掌縮成了小手,勉強能捏住毫筆,佛經又詰屈聱牙,筆劃繁冗,他一開始照貓畫虎抄出來的那些非常辣眼睛。

全部捲起來送給了王夫人。

王夫人先入為主,滿臉嫌棄地把這卷佛經扔給金釧兒,不讓供到佛龕上,讓拿去炭盆上直接燒了——

“別汙了菩薩的眼。”

……

三月一日,王夫人壽辰。

榮國府裡擺了幾桌筵席,請了一班南戲,小旦正旦輕聲細嗓,唱得繾綣動聽。

賈寰隔著院牆細品,第一齣《慈戒》,第二齣《鸚鵡媒》,之後就聽不懂了,問奶孃,說是《花燈轎蓮女成佛》、《續箕裘》兩出曲目。

再問來客,東府裡的尤氏、秦氏婆媳倆都坐車過來,王子騰夫人也來,加上李紈、鳳姐、三春、寶玉和一眾有體面的管家娘子,人來人往,喜樂喧闐,池子裡的錦鯉都被吵沉了。

賈寰知道奶孃是個愛熱鬧的,不想拘著她。

“嬤嬤自去聽戲吧,我這兒有小丫鬟看著,不妨事的。”

奶孃笑得苦澀,指了指外頭:“我的小爺,你還做夢呢,人早都偷懶躲沒影了,連你姨娘都被拘在太太跟前立規矩,還被舅太太挑出一堆不是,到現在還沒撈著一筷子熱菜吃,悶氣倒填了一肚子!”

“舅太太”就是王子騰的夫人,身份顯赫僅次於賈母,但來了賈府她就是客人,挑主家妾室的“不是”算怎麼回事?

問奶孃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賈寰便問她能答出來的題目,關於自己的生辰八字。

他穿成賈環,原著並沒提及這“小凍貓子”的生日。

奶孃以為他還惦記著賈母算卦的事,紅了眼圈嘆氣:

“下月二十六餞花節,就是你的生辰,寶玉是四月十八①,紫薇大帝聖誕日,一聽就是個有福氣的,落草時又銜著一塊美玉,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彩頭,長得又得人意,難怪老太太、太太偏疼他,就是苦了環哥兒你,一般的兄弟,偏他是鳳凰蛋,你就是黑老鴰,人前人後都被嫌棄,一樣的爹生娘養,誰在肚皮裡揣過二十四個月呢?照我說,將來也不一定如何……”

賈寰深以為然。

凡事患寡不患均,被偏疼的有恃無恐,被忽略的就該等死認命?

他的內瓤是個成年人,許多扎心話聽聽就罷了,換成小屁孩·環來聽,年年月月的聽,豈能不扭曲心性?

都是榮國公子,憑什麼寶玉就是天上的雲,他就是腳下的泥?

生在了姨娘肚子裡又如何,一樣是族譜上有姓名的貴公子!

嫡庶長幼尊卑有別??

呸!!

這榮國府是什麼講規矩的人家嘛?

看看賈赦,正經的國公爺嫡長子,一等神威大將軍,正三品呢,天天蝸在東大院裡醉生夢死!

他的爵爺風光呢?

他的榮禧堂呢?

他的長幼尊卑呢?!

……

賈寰默默呆坐到日影西斜,趙姨娘鬱氣沉沉地進了小院,一屁股跌坐在廊下的竹凳上。

兩個小丫鬟匆匆跑進來伺候,擱在往常兩人鐵定要挨一頓罵,這回運氣好,趕上趙姨娘疲憊不堪,只讓她們去拎熱水回來洗臉,還趁著四下無人幸災樂禍:

“那薛家惹出人命官司了……”

一句話驚起賈寰。

薛蟠打死馮淵搶走香菱這樁人命案,是紅樓重要劇情,為薛、賈、王三家的覆滅埋下了的隱患。

今日王子騰夫人來赴宴,無人處跟小姑子嘀嘀咕咕商議怎麼幫忙擺平案子,偏被趙姨娘聽到了,才有後邊找她茬的事。

趙姨娘豈是任憑磋磨的軟柿子?

當面不敢還嘴,背地裡破口大罵:

“人命關天!王法昭昭!老孃倒要看看,他們怎麼顛倒黑白!”

賈寰心說草菅人命而已,此時的賈家和王家都不會當一回事,囂張得很呢。

若他沒穿來就罷了,既然穿來了,這場官司就不能稀裡糊塗摁下,必須好好審一審,以免後患。

這事急不得,先看看王夫人怎麼出手吧。

賈寰挪動小短腿,走到趙姨娘身邊坐下把玩剛到手的博具。

十分豪華的博具——

單是骰子就有一整套,從小到大十二顆,最大的有嬰兒拳頭那麼大,小的像彈珠,用香梨木削磨而成。

其它那些骨牌、葉子牌、雙陸、樗蒲也都是一樣的材質工藝,有的表面還鑲了亮閃閃的銀箔,精緻華麗,琳琅滿目。

也不知道是王夫人從哪兒踅摸來的,專門送過來毀庶子。

趙姨娘沒勘破其中的惡意,還催小丫頭陪著兒子一起玩。

賈寰對古代博具一知半解,趁機鑽研起來。

他天天被圈在巴掌大的東小院,抬頭就是四角的天,總不能一直背書練字吧?

得勞逸結合!

周瑞家的偷偷來看過他幾回,每次他不是在玩骰子、打馬吊,就是在跟小么兒一起鬥蛐蛐,時不時還對著蒲靶一頓亂射,鬧得人仰馬翻,讀書寫字的事都忘到了腦後勺,再不提起了。

老刁婆自以為得計,不屑地撇撇嘴,回去跟她主子邀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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