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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身邊只有雲鵑這樣的小孩,殷蒔便不用那麼小心翼翼,可以放鬆很多。

又打著考教雲鵑的名義,成日裡問東問西,實則悄悄熟悉府裡的人員和規矩。

她還給雲鵑畫大餅:“將來青燕嫁人了,就給你提到屋裡頭來,拿的月錢就多了。”

小丫頭都夢想做大丫頭,漲月錢,將來出嫁也能挑個體麵點的人。雲鵑因此很珍惜在殷蒔跟前服侍的機會,做事很認真,把殷蒔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高媽媽跟山腳下的村民很快熟悉起來。買菜之類的事不用她再親自下山,約定好有村民專門給送上來。

山上喝的水甘甜清冽,比殷蒔在府裡喝的水質還更好,一問果然是山泉水。

出了院門走一段路,半山腰的觀景臺有涼亭。往那一坐,小風習習,滿眼翠色。殷蒔每天吃完早飯就帶著婢女出門在山上溜達,鍛鍊身體。

只要克服使用童工的罪惡感,那小日子過得真算是不錯。

但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時間長了也會覺得無聊,實在娛樂太少了。殷蒔這個年紀在別人眼裡也就是識幾個字不是睜眼瞎,而且還是來守孝的,也沒人想著給她準備幾本書打發時間。

無聊至極,殷蒔終於想起來這廟裡還能聽課,她決定去聽課。

別說,還挺有意思的。

因為這種課不是給僧眾的,就是專門給她們這種花錢在廟裡借居、禮佛或者守孝的人的。殷蒔其實明白這是為了讓金主們更崇信佛法,好捐出更多的香油錢,但講經的和尚還是很有點水平,聽著不會讓人覺得枯燥。

尤其殷蒔這種上輩子已經卷了一世,後來甚至逃離了大都市的人,聽起來更有許多喟嘆和感慨。

殷蒔就堅持下去了,每天都能來聽個早課。

她不知道,她這打發時間的舉動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講經的首座大和尚便與方丈道:“殷家那位來為姨娘守孝的姑娘頗有慧根。”

那是肯定的,雖然小孩的身子,可靈魂是成年人,當然能聽懂能理解。但看在和尚們的眼裡,就是這小姑娘“有慧根”了。

而另一邊,旁的禮佛聽經的女眷們也打聽:“那是誰家的女兒?小小年紀竟這樣坐得住,真難得。”

問出來是來為生母守孝的,更嘆:“是個孝順孩子。”

便有人派了婢女、婆子往這邊送東西,也不貴重,只是吃食、瓜果而已,純純拿她當小孩看。

殷蒔沒想到住在廟裡居然也要社交。人家送了東西來不還禮在哪個時空都不好。

她撓撓頭,讓高媽媽去找淳遠和尚:“我看前殿院子裡那些花盆都不錯。問他有沒有好看點的賣一個給我。把我從後山挖的那株花移栽進去,當個回禮。”

高媽媽大字不識一個,既沒文化也沒無甚見識,說:“山上的野花有什麼好送的。”那不是隨便挖嘛。

殷蒔說:“你只管去買盆。”

殷蒔日常除了聽講經,從和尚們那裡借幾本佛經故事書看看之外,也經常在這山上走走。

來到東林寺後她有意放縱巧雀偷懶,只讓雲鵑貼身伺候,高媽媽更是個不熟悉她的人,她可以放鬆了下來做回自己。走在山裡,見到好的花花草草就挖回來栽在院子裡。

前世帶著積蓄離開了大都市後,她選擇了一個小地方,搞了個花棚為生。

非專業人士靠自己自學摸索,跌跌撞撞交了很多學費,走了許多彎路,後來竟然也能微微盈利,總算不虧損了。

四姑娘只要好好地不出意外,擺弄些花花草草是個好事,高媽媽也不多管。只瞧著她擺弄擺弄,修修枝條,澆澆水,或者灑一把草木灰,那幾株野花便生得更好了,不免嘖嘖。

這會子她想拿那不花錢的野花當回禮,高媽媽想了想,確實她一個小孩子家,手頭也沒什麼像樣東西,送花便送花吧。

高媽媽去找淳遠,弄了個青白瓷花盆回來。

殷蒔看到高興:“這個好。”

她選了一株花苞結得最好的移進了盆裡,又把平時溜達從山溪裡撿回來的鵝卵石挑圓潤晶瑩的壓土,再略略修剪枝條。

高媽媽看了都咋舌:“還真有點樣子。”

都弄好了讓高媽媽捧著送過去,高媽媽去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回來。

殷蒔奇怪問道:“怎麼這麼久?”

高媽媽臉上生光,道:“那位夫人十分喜歡,還請了另外一位夫人一同來賞,問了我許多關於花花草草的事。”

當然她答不上來什麼,只能說“我家姑娘日常便喜歡擺弄這些花草”,而兩位夫人都打賞她的事,自然不必告訴殷蒔。

只炫耀說:“其中一位,可是進士夫人。”

進士不是官,進士是功名,是身份。秀才、舉人、進士。從舉人開始就可以當官了,這個進士夫人大機率是個官夫人。

但人家不說官職,說明不想說,低調。

其實殷蒔沒覺得有什麼。她在另一個時空看的小說動輒丞相首輔攝政王、狀元榜眼探花郎的。如果只是普通的二甲進士,她真沒覺得有什麼。

但高媽媽一臉以“和進士夫人說過話”為榮的模樣,提醒了殷蒔這個時空普通老百姓對取功名和當官是有多麼的仰望。

尤其殷家雖然富裕殷實,也捐了散官,但終究出身不高,主人都不高,僕人見著官夫人就更低到塵埃裡去了。

階級社會四個字質感強烈地撲面而來,讓殷蒔嘆息,晚上失眠了片刻。

因為階級社會是一整個成系統的社會體系,這個體系裡糟粕太多了,這都是殷蒔未來要面對的東西。

不裹腳已經非常幸運了。這種幸運不是在每一件事上都能有的。

殷蒔睜眼到半夜,最後覺得自己好傻,未來這些又不是自己現在焦慮就能解決的。活一天是一天,有一口飯就吃一口飯吧。

她終於閉上眼,但第二天毫不意外地起晚了。既然起晚,自然就不去聽早課。

誰想到近午時分,有小沙彌來探望:“師父讓我來看看姑娘。”

小沙彌比殷蒔矮一個頭,比那個沈家表弟沈緹還矮。光溜溜的腦袋特別可愛。

殷蒔超想擼那個小光頭,終究不敢造次,忍住了。

叫雲鵑拿了飴糖給小沙彌吃,跟他說:“昨日玩耍睡得晚了,今天沒起來。明天就去。請大師父放心。”

小沙彌嚼著飴糖回去覆命:“她起晚了。”

講經大和尚才放下心來。

原是因為殷蒔小小女孩之前一直堅持,她若本來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沒人擔心,但一個堅持自律的人忽然失了規律,便叫人擔心了。尤其她隻身一人寄居寺廟,身邊沒有長輩,只有幾個僕婦,大和尚才派了沙彌過去看看。

“阿彌陀佛。”大和尚說,“沒事就好。”

大和尚關心她,殷蒔還有點感動。

因為她現在繼承的所有人際關係其實都來自於殷家三房四姑娘“殷蒔”。但大和尚並不認識“殷蒔”,所以他的關心是真正給她的。是她這些天堅持聽經與這個時空的另一個人建立起來的人與人之間的聯絡。

還有就是那位派了婢女給她送吃食的夫人。

殷蒔還跟雲鵑唸叨:“明天聽課再見到她,我還是跟人家打個招呼吧。”

那個夫人大概就是很喜歡小孩子,大家一起聽大和尚講經見過好幾次了。但殷蒔敏銳地發現,就像她想擼小光頭一樣,那位夫人的眼神表達了很強烈的想擼她的念頭——原身實在是留給了她一副好樣貌,就那些常見的帶雪帶玉的形容詞,都可以往她身上用。

誰不想揉揉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呢。

但擁有成年人靈魂的殷蒔可不想被人當毛孩子玩。

所以她每次都是老和尚一講完就撒丫子開溜,不給在場的任何一位夫人、老夫人們擼她的機會。

但現在人家給她送過吃食,她回過一盆花了,都有過這種禮尚往來再當作看不見的話就不禮貌了。殷蒔決定明天上課主動去跟人家打個招呼。

哪知道第二天去聽早課,不見了那位夫人,還有高媽媽嘴裡那位“進士夫人”也不見了。

尋了相熟的僧人問,僧人說:“兩位夫人已經打道回府。”

“哦……”殷蒔兩條胳膊小鳥展翅一樣撲扇了幾下,然後放下,“沒事,我就問問,嗯,沒什麼事。”

沒幾日府裡又來給她送東西了。

此時已經是六月,高媽媽和巧雀圍著送東西的婆子問東問西。

婆子說:“沒什麼新鮮事。哦,沈家姑太太和表少爺回京去了。和一位旁的官夫人結伴一起回的京城。”

高媽媽道:“聽說表少爺生得神仙模樣,可恨我沒福氣,見不到。”

婆子驕傲道:“我見著了。”

她是個粗使婆子,搬運女眷箱籠重物要用她這樣的婆子,便有幸見到了。

婆子又跟殷蒔說:“青燕姑娘叫我跟姑娘說別任性,她是為姑娘好。”

殷蒔頭疼。

青燕太上進了,唯恐自己跟的姑娘離府時間太長被忘記,四月裡便託了婆子諄諄叮囑,要殷蒔在山上為三夫人做些手帕、鞋子、荷包之類的東西孝敬她這位嫡母。

大環境如此,不做就顯得另類了。殷蒔試著做了,哪知道腦子裡明明有做針線的記憶,眼睛也會,唯獨手不聽使喚。

她立刻就知道不好。

女紅這玩意在這裡應該是人人都會的吧。而且貌似搞不好憑針腳都可以認出是誰做的,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麼神,但是“殷蒔”忽然變得不會做女紅了肯定是有問題的。

殷蒔還以為繼承了原身記憶也能繼承技藝呢,哪知道會這樣,嚇得立刻就停手了,還把已經做了的幾針都扯開了線。

然後她又想到另外一件可能會讓她露破綻的事,就是字跡。字跡可是比女紅更容易暴露的破綻啊。

她小心地試探,發現高媽媽、巧雀、雲鵑和李婆子統統都不識字後,才鬆了一口氣。可再一問,完蛋,青燕識字。

青燕是她身邊的大婢女,以前她上課都是青燕跟著。這樣的婢女聰明點的都能蹭著學點。青燕粗粗認識幾個字,算是半文盲。

殷蒔翻了翻她們帶過來的箱籠,雖然有紙墨筆硯也有字帖,卻沒有她之前的筆墨作品。

於是等五月裡府裡來人,她就讓巧雀拿了幾個大錢給這婆子,說:“媽媽回去與青燕說,我還傷心姨娘身故,專心抄寫佛經,沒心思做旁的。我有一個事,媽媽務必與我傳給青燕,叫她將我從前練的字整理整理,下次給我捎帶過來,我要比照著,才知道自己的字有沒有進步。”

婆子得了錢,自然要與她辦事。

如今六月,她又來了,傳了青燕的話,叫殷蒔別任性,意思自然是要她好好討好嫡母。

殷蒔不管,只問:“我要的東西呢,帶來了嗎?”

婆子說:“青燕姑娘說收在那個扁匣子裡。”

帶來了就好。

待府裡的人回去,殷蒔在屋裡翻看原身以前的筆跡。看完大大鬆了口氣,到底還是小孩子,這筆字她也能寫得出來。

這種程度就不怕了,她實際上能寫的比原身這個小孩好很多,等回去就說是在山上好好練過。

至於女紅,高媽媽以前不熟悉她,自然不知道她曾經的水平。殷蒔利用這個資訊差,打發了巧雀和雲鵑去外頭玩,只留高媽媽在屋裡,讓高媽媽教她。

又解決了一個隱患。

殷蒔也不求什麼大富大貴,只求別暴露身份,讓她好好地在這個地方安然過日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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