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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你說這句話,是因為我和長洲書院有仇,想讓書院那群老不死顏面掃地,最好是直接被氣死幾個。”

林挽衣眼中笑意更盛,好奇問道:“可是你呢?難道你和長洲書院之間也有血海深仇?三年前踏入長洲書院的大門,為的就是今天這句話?”

顧濯搖頭,說道:“我和長洲書院之間沒仇,但過往三年至今所做的一切,可以是為了今天與你說的這句話。”

他的聲音平靜而確鑿,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全然聽不出‘可以是’這三個字當中本該存在的不確定意味。

林挽衣看著顧濯的眼睛,看著那找不出半點虛偽的神情,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後,終於確認這句話是認真的,並不是一個無趣的玩笑。

她越發覺得這事來得過分荒唐,喃喃說道:“不惜耗費三年時間,只為在長洲書院中萬人矚目,然後破門而出站到我的身邊來……”

話說到這裡,她臉上的那些笑意忽而變成了真實的笑聲,聽著很像是譏諷。

然而顧濯十分清楚,這其實是她在自嘲。

“難道整個世界都失憶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忘了我曾經有過一個驚才絕豔的青梅竹馬,而他又恰好在三年前得知了我過往那些悽苦日子,便決意為我報仇,讓今天這一切得以發生。”

林挽衣緩聲說著,笑容愈發燦爛,看著顧濯問道:“所以曾經的我認識你嗎?”

她不是白痴,曾經有過的那些天真也被她親手丟在了多年以前。

今天這場談話的荒謬程度,就像她此刻隨意編造出來的這個故事,無論顧濯的聲音裡充斥著多少的真誠,她都沒有辦法相信哪怕半點。

除非她能得到一個無懈可擊,不,天衣無縫的理由。

“今天之前,你我未曾見過一面,自然無法相識。”

顧濯看著她說道:“但我聽過你的名字,知道你和長洲書院之間的恩怨。”

林挽衣眼眸微轉,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早在三年前踏入長洲書院的那一天,就知道事情會變作今天的模樣。”

顧濯說道:“差不多吧。”

林挽衣笑意漸漸淡去,沉默片刻後,問道:“你想從長洲書院得到什麼東西?”

三年雖未曾又三年,但三年真的不短。

不惜耗費如此多的時間也要等待今天的到來,只需稍微想想就能猜得出來,顧濯定然所謀甚大……或許他先前所言有可能是真的。

“通聖丹,但是被拒絕了。”

顧濯頓了頓,說道:“拒絕的有些徹底。”

林挽衣聽著話裡流露的些許憾意,嘆了口氣,說道:“看來我得與你說一聲對不起了,要是我分量再重一些,那你也不至於圖謀落空。”

不等顧濯開口,她接著說道:“如果我沒理解錯,我是你退而求其次的備選,這代表我手中有你想要的東西,我很好奇……”

她看著顧濯問道:“那到底是什麼?能夠讓你不惜把長洲書院得罪到底,仍要和我做這一場交易。”

話至此處,林挽衣臉上的笑容已然消失殆盡,就像是積雪與春日相逢瞬間融化,再也找不出半點痕跡,只剩下冷靜與審視。

這代表她已經完全改變了態度。

原因很簡單。

如果顧濯真的決定拋棄長洲書院,與她並肩而立,那本就在走下坡路的長洲書院將會遭遇重創,聲譽一落千丈,直接淪為整個天下的笑柄,變作無法洗清的恥辱,甚至很有可能就此沉淪不復,化作史書上極不起眼的四個小字。

在這個可能到來的現實面前,長洲書院不會再有任何的冷靜與維持體面的念頭,必然要盡一切可能地阻止顧濯出走,以及在他決意出走後不惜一切代價的報復。

以長洲書院的底蘊,這場報復的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那不再會是現在的小打小鬧,一切都留在規矩內——即便囿於天下人的目光與必將遭受的輿論壓力,這場報復無法行至見生死的境地,長洲書院也會窮盡所有的辦法,迫使顧濯前途盡失,餘生不見光明,與塵埃泥土為伴,以此來證明他做錯了選擇。

她有什麼東西能讓顧濯不惜代價做出這個選擇?

林挽衣墨眉緊蹙,眸子裡盡是不解。

她望向顧濯的眼睛,沉聲問道:“最重要的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敢相信我?”

是的,今天這場談話的內容不怕被洩露出去。

只要他們沒有成為真正的盟友,哪怕此刻顧濯說的每一句話都出自於真情實感,長洲書院也會迫於現狀蒙上自己的眼睛裝作一無所知,壓下流言蜚語,繼續真摯愛護顧濯,歡聲笑語不斷,盡最大程度的努力讓他在夏祭上奪得一個出色的名次,以此宣揚長洲書院已經踏上了正確的道路,即將復興……

然而這一切的前提是顧濯沒有離開長洲書院。

事實上,這件事還存在著第三種可能——即是林挽衣假意答應下來,讓顧濯破門而出,緊接著翻臉不認賬,而那時候的長洲書院早已顏面掃地,絕無可能再讓顧濯踏入院門。

這無疑是最為狠毒,最能把仇報得淋漓盡致的選擇。

更為關鍵的是,沒有人和事能約束住林挽衣,讓她放棄這麼做。

故而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顧濯對她的信任從何而來,為什麼斷定她絕不會背叛。

顧濯看著林挽衣笑了笑,笑容很是溫和,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人。”

……

……

是的,在今天以前顧濯與林挽衣未曾見過哪怕一面,然而他依舊能夠確定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與往日徘徊在他耳邊那些風言風語有關,與不久前門外所見看似柔弱的堅強輪廓有關,與三年間時不時的偶然聽聞有關,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那些起於心湖源出萬物的聲音。

那些聲音在敘說著她的驕傲。

證聖某年深秋,她與長洲書院院長偶遇,後者見獵心喜欲要收她為徒,卻愕然發現她的修行已然誤入歧途,忍不住當眾扼腕嘆息。

這件事沒有引起太多波瀾,人們只在茶餘飯後閒聊幾句,便將此事拋之腦後。

世間天才多如過江之鯽,誰又會去在意一個小姑娘?

直到多年以後,所有人快要忘記那個小姑娘時……她神情堅定地站了出來,站到了長洲書院的對面。

自那天起,整個望京的人們都回想起了當年那場變故,也知道了林挽衣心中所求何物。

自那天起,林挽衣與長洲書院的同輩中人切磋,未嘗一敗。

她要向天下人證明當年那位院長是錯的。

她走的不是歧途,而是那位院長無法看見的堂皇大道。

以一己之力與享譽千年的長洲書院戰,至今不曾後退哪怕半步,何其倔強,何其驕傲。

像這樣一個驕傲的人,至少可以相信一次。

……

……

“所以我為什麼要和你結為盟友?”

林挽衣靜靜看著顧濯,先前所有情緒都已不見,說道:“與其麻煩這麼多,直接和你戰過一場,把你贏了不是更能讓我來得痛快嗎?”

顧濯說道:“你即便真的贏了我,最終也不過是把自己的連勝記錄變作四十七場,相比於此,你真正需要的是一位可靠的盟友,與你一同讓長洲書院的老人們歸老,不再繼續誤人子弟。”

林挽衣漫不經心說道:“還有嗎?”

顧濯看著她說道:“對你而言,我的提議是一場你不願錯過的大熱鬧。”

林挽衣沉默了會兒,好奇問道:“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話至此處,窗外雨聲已漸稀疏。

顧濯平靜說道:“曇夜神符。”

以神符相稱,此物自然位列九階之上,與通聖丹並列,是當今天下最為珍貴的寶物之一。

對林挽衣而言,曇夜神符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意義。

這是她父親留下的遺物。

書樓很安靜。

長時間的沉默。

就在顧濯以為今天得不到答案的時候,林挽衣的聲音響了起來。

“合作愉快。”

少女輕笑出聲,伸出了右手。

不知何時,窗外雨止。

陽光自雲與雲的縫隙間灑落,穿過窗紙,照亮了空氣裡漂浮著的塵埃,便也照亮了兩人握在一起的手。

林挽衣想了想,忽然問道:“這可以算是志同道合嗎?”

顧濯搖頭,說道:“狼狽為奸更合適。”

林挽衣挑眉問道:“為什麼?”

“志同道合這個詞往往形容英雄與志士,很容易壯烈犧牲。”

顧濯看著她,認真說道:“而狼狽為奸的意頭比較好,因為禍害遺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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