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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
此處是青陽縣府衙所在,能住這兒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富貴雲集,家家戶戶都修了氣派的院子,像一頭頭蹲伏在夜色中的巨獸。
春雨急急,沿街屋簷下的燈籠無一例外都熄著,風聲中隱約透著點詭異,像枉死的女鬼伏在耳邊低語。
“昭昭兒啊……”
兩人躲在街角,小多舉著一片大荷葉遮在昭昭沒戴斗笠的頭頂,周圍俱是一片漆黑,他有些發怵,卻還嘴硬道:
“你要是害怕,咱們就回去。”
昭昭白他一眼:“軟蛋。”
生了青苔的石板路浸水後更加溼滑,街巷的那頭有一豆燈火晃晃悠悠地飄近。
“來了!”
昭昭按下小多的身子,兩人一起躲在陰影中。
只見一個尋夜的更夫在雨幕中現出身,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腕上掛著提燈,手裡敲著梆子,打更聲在雨中有些模糊不清: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他路過街角時沒看到陰影裡的兩人,徑自走進了為更夫準備的矮棚,往提燈裡添了蠟脂。
雨夜微寒,幸好縣太爺是個好官兒,給每個矮棚裡都備了小火爐,能讓更夫歇腳時煮一壺熱茶喝。
更夫燒火煮茶,沒一會兒水就沸了,爐子咕嚕咕嚕地響。
他抓起一把陳茶,正要丟進去,卻聽身後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
可身後明明是牆。
更夫懷疑自己聽錯了,回頭看向泥磚砌的牆,將耳朵貼了上去。
又響起兩道咚咚聲,其中夾雜著少女低語,哭著求道:
更夫臉色驟白,彷彿置身冰窖,一動也不敢動。
忽然,棚中燈火黯下去。
又聽砰的一聲,矮棚的木門猛然撞合,更夫衝過去用力推門,外面卻像是被上了閂一樣,如何也打不開。
他以為遇了鬼,可一見桌上空空如也,才發現自己遭了賊,拍門吼道:
“哪來的王八蛋偷爺爺的燈!”
恰逢此時,夜雨停了。
昭昭從矮棚後走出來,果不其然見小多已經得手了,那填滿了蠟脂的提燈在夜色中散著溫暖的光。
矮棚裡的更夫還在罵,昭昭將門閂按得更死,粗著嗓子道:
“你好好睡一覺,天亮就把燈給你還回來。”
聞言,更夫也不氣了,大半夜的又溼又冷,誰樂意去外面晃悠?
被捉弄暗算又不怪他,迫不得已歇一歇也好。
門外又響起聲音:“不過嘛,這燈不能白還……我且問你,這一帶有鬼沒有?”
更夫轉了轉眼珠:“沒有。”
昭昭笑道:“那為何我隨意逗逗你,你就怕得直哆嗦呢。”
心裡若沒引子,怎麼會一點就著呢。
心中有了答案,昭昭提著燈往趙四的宅子走,小多跟她身後,嘀咕道:
“昭昭兒,咱不能老算計人,這樣不對。”
她停住腳,回頭看向小多。
小多躲開她的目光:“你當壞人當慣了,將來就改不好了。”
做好人既要本錢,又要勇氣。
可她偏偏是個懦弱的窮鬼。
昭昭不愛聽這些虛頭巴腦的大道理,於是另起話頭:
“這更夫看著年紀不小,大概在此打更多年了。方才我隨意嚇嚇他,他就丟了神志,可知這一帶夜間並不太平。”
小多點點頭:“怕是聽到過什麼東西,卻又不敢外傳。”
說來也怪,越靠近趙四的宅子,小多越覺得周圍陰森,四面八方彷彿都藏著邪祟厲鬼。
無雨的夜空中響起一道春雷,白光刺破天際,將夜色劈開。
一明一暗之間,兩人前面不遠處現出了一座府邸。
在風水上,獨佔巷尾是大忌,四怪衝門九鬼妨害。
可那黑漆漆的宅子不僅獨佔巷尾,門口還種了一排槐樹,簷下掛著紅燈籠,更添幾分不祥的詭異。
小多心裡發怵發得慌,再也顧不得男人的顏面了,縮在昭昭身邊,聲音小得像在懇求:
“昭昭兒,咱趴在牆上往裡望望,看看是個什麼光景,就打道回府吧。”
說完他便蹲下身,昭昭踩著他的肩膀攀上牆頭。
只見府內一片漆黑,毫無人氣,並不像有人長期居住的光景。
可一盞盞在風中飄搖的紅燈籠燃得正盛,顯然是有人續了蠟油。
昭昭想清了一些東西,心中頓時通明。
她下了小多的肩膀,低語道:
“你記得那個姐兒說什麼嗎。”
小多嚥了咽口水:“趙四的宅子,每逢雨夜便聞鬼哭。”
“那就是了。”
昭昭瞟了一眼正門簷下的石獅子,很瞧不起道:
“故弄玄虛。這紅燈籠是專門掛上去嚇人的,生怕人走近了,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聲音。”
也不曉得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小多被她這麼一點,反應過來這是人的把戲,瞬間不怵了。
“我常聽說書的先生講,但凡詭異的事裡摻了人,那定然就沒有鬼。可惜……如今雨已經停了,聽不到‘鬼哭’了。”
正說著,卻聽院內傳出一道咔吱咔吱的開門聲。
小多連忙起身,昭昭踩上他的肩,小心露了雙眼睛在牆頭。
黑漆漆的院子中,有人一手舉著一盞如鬼火般的油燈,一手舉著木盆,緩緩走到院角,衝陰影中厭惡地吐出三個字:
“吃飯了。”
小多看向昭昭,用眼神告訴她,說話這人就是趙四。
一陣沉沉的鏈條聲響起,院角的陰影中爬出了一條溼淋淋的東西。
遠遠地隔著夜色,昭昭看不清,只能在心中猜測那是什麼。
說是狗吧,它身形又不像。
說是豬吧,它沒有那麼胖。
那東西身上拴著重重的鎖鏈,爬起來咚咚作響。
像是餓極了似的,它把頭埋在木盆裡,不管不顧地大口吞嚥起來,嚼都來不及嚼,就趕緊嚥下去。
木盆裡的飯菜吃完後,它像是怕再也吃不到下頓一樣,把地上灑掉的飯菜也吃了個乾淨。
它身上溼淋淋的,又髒又臭,不小心碰到了趙四的腳。
“賤死了!”
趙四厭惡地將它踹開,舉著油燈回了屋。
昭昭心中升起詭異的潮溼,人難道會罵畜生賤嗎?
剛才趙四對它說吃飯了。
……難道它聽得懂人話?
頭頂落下一道驚雷,天地變色,大雨傾盆而下。
昭昭呆呆地攀在牆頭,聽到風聲中傳來女人的哭聲,極淒厲,極模糊,像是瘋了傻了,又像是被人絞了舌頭。
昭昭聽清了。
她在說,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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