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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媽媽思索了會,沒說答應與否,只道:
“你先去摸清人家的底吧。”
說罷便起身走了。
昭昭緊繃的身子瞬間軟下來,她舒了口氣,邁步往外去。
腳剛邁過門檻,耳邊就響起小多的罵聲:
“昭昭兒,你喪良心!”
他打記事起就是龜公,見多了苦命人,養了一副嫉惡如仇的性子,最見不得欺壓逼迫的事。
方才他送雲兒去找了大夫,又求虞媽媽過來幫昭昭解圍。
好不容易到了門外,卻聽昭昭說了一堆不黑不白的混賬話。
好一個取而代之,好一個能讓那些官老爺賺得更多!
“趙四的利息已經高到每月三成!你方才卻說能比他孝敬得更多,豈不是要將利息提得更高?!”
昭昭曉得他想岔了,以為她要欺下媚上,於是豎起手指,發誓道:
“我保證,利息比三成只低不高。樓裡姐妹們的錢也會幫她們要回來,一分不少還回去。”
“你保證?”
“我保證。”昭昭道,“還是沒影兒的事呢。我心裡只是略微有個謀劃,還有一處關竅沒想通。”
“哪一處?”
“趙四的主顧到底是誰。”
其實她心中已有幾類人選,可還不太確定。
小多笑道:“做的是一本萬利的生意,錢財進出大,卻從來攢不下錢,卑賤。滿足這幾點的人,你當真想不到麼?”
昭昭故作不解,等著他繼續說。
小多是龜公,可龜公也是男人,總忍不住在女人面前賣弄點兒本事。
他清了清嗓子,用書塾先生講學的語氣,搖頭晃腦地說:
“那就讓天下最風流瀟灑才學蓋世的小多告訴你吧。”
昭昭隨手摘了枝頭一朵春花,撕了花瓣扔到嘴裡,邊嚼邊笑道:
“好小多,趕緊提點提點我吧。”
微風吹動樹葉,陽光如碎金般灑在昭昭身上,她半張臉隱在花下,似幻非真,只有眼底如同貓兒一般的狡黠與機靈毫不掩飾,泛著戲謔的笑意。
小多不經意就看呆了,嘴微微地張著,直到被昭昭扔了顆枝頭的野果子才酸得回過神。
意識到自己失態,小多把嘴裡的酸味咂了一咂,甜得動人。
他壓下想賣弄的心思,直說道:
“傾腳伕。”
傾腳伕說白了就是挑糞工,一夥人都歸淨頭管,每日清晨進城,挨家挨戶地收金汁人中黃。
見昭昭疑惑,小多又道:“你沒出過城,多半隻在街上見過他們,沒去過他們城外住的窩棚。”
確實,樓裡的女孩若無允許,只能在附近幾條街上轉轉,稍微再走遠點就會被視為逃跑,會被逮回來用鞭子抽。
昭昭嘆了口氣:“這一行的暴利從何而來?”
小多平時在外採買多,入耳的世事也多,解釋道:
“這群傾腳伕都歸固定幾個淨頭管,那些淨頭領了朝廷的‘糞道’,有經營特權,也算是壟斷了這汙七八糟的一行。“
“你想想,這收屎尿需要本錢麼?收了之後拿去農村的地主肥田,豈不正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昭昭一點就通,拍大腿道:
“咱們這兒十月休耕,六月開田。春天雪化後正是需要肥田的時候,所以淨頭們賺得多。到了冬天,地凍上了,淨頭們沒了賣主,便只能借錢維持經營,雖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整年下來也剩不了幾個錢。”
“這群淨頭,看似是領了朝廷指令,做公家活計,實際上卻是被架在火上烤。”小多嘆了口氣,“他們是商人中最下流的那類,送錢上門,人家都嫌髒!”
昭昭轉了轉水靈靈的眼,問道:“雲兒姐如何了?”
“別提了。”小多不耐煩地擺擺手,“虞媽媽請了大夫來,給她灌了幾碗大補湯。好不容易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結果她醒後又開始發瘋說胡話,一直問我們趙四來沒來。”
“我們去找她!”
“找她作甚?”
“找她打聽趙四平日的行蹤。眼下初春,正是要肥田的時候,淨頭們大賺一筆,趙四也該出城收債了!到時只需跟著趙四的行蹤,就能摸清哪些人是他的固定主顧!”
兩人一路小跑到雲兒養身體的屋子。
小多說她瘋言瘋語,果然不假,雲兒竟似魘住了一般,明明睡得昏沉,口中卻唸唸有詞。
昭昭湊近雲兒枕邊,努力聽清了她口中的話,眉毛不由蹙起來。
昨晚她受疼遭罪時,尚且還能說出幾句咒趙四趕緊去死的話,現在卻求著趙四軟下心,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贖她走。
“雲兒姐,他不會來的。”
昭昭伏在她耳邊,輕飄飄的語調像是鋒利的刀:
“他賺了大錢,在外面逍遙快活呢。他說你是臭婊子,千人騎萬人睡,要不是為了騙你那點錢,他碰都不想碰你一下。”
一瞬間,昏睡的雲兒睜開了眼,疲憊的眼中滿是恨意,在看清面前人是昭昭後又緩和了神情。
她身體虛,昭昭不想多打擾,於是自稱是去找趙四要錢,簡略問了幾句。
“你去要?要得回來麼。”雲兒無力道。
昭昭笑了笑,她年紀雖小,但每當她臉上浮出那種不討人厭的精明時,總是格外讓人信服。
她不是個好人,更不做善事,可在謀利找錢的這方面從來沒失敗過。
“趙四……”雲兒嘆了口氣,氣若游絲:“以前他跟我說,他除了忙生意,就是來我這兒。今個兒我才從虞媽媽那曉得,他原來一直和西街衚衕裡的一個暗門娼有關係……現在和我撕破了臉,大抵都去在那女人家裡膩著吧。”
昭昭與小多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有些費解。
哪有被畜生咬了一口,還為畜生爭風吃醋的道理?
也罷,也罷,誰讓這是雲兒活了二十年頭一回心動。
昭昭端了桌上的湯藥餵給她,笑著哄道:
“雲兒姐,你再細細想一想。等把錢要回來,你差不多也養好身子了,什麼樣的男人搞不到手?別說趙四,趙四十也得舔著你。”
青樓裡的妓女,全憑男人們的青睞過活。
雲兒曾沉迷於男人的吹捧中,以為自己能憑藉色相呼風喚雨,如今捱了這一遭,真真是摔得粉身碎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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