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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燃快死了。

被闖入皇宮之中的叛軍首領廢掉手腳,抽了幾十鞭子後拉到菜市口斬首示眾。

不過沒人同情他。

面前是黑壓壓的、正在看熱鬧的人群。大部分人的臉上都帶著欣喜的表情,歡呼雀躍的慶祝這個暴君即將走上末路。而少部分心懷忠義之人則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在心裡痛罵暴君毫無人性,誤國誤家。

不過這一切都跟沈燃沒關係了。

頸後亂髮已經被撥開,他馬上就要身首異處。

然而沈燃跪在地上,抬起頭來掃視四周時,驀地輕笑了一聲。

他做了八年暴君,威嚴如影隨形。

即使被自己最信任的妃子背叛,被踐踏入泥,目光所及處,竟還是無人敢與他對視。

須臾後,劇痛驟然自頸間襲來。

鮮血噴出的剎那間,頭顱也骨碌碌滾落在地上。

看熱鬧的人群一陣騷動。

緊接著,臭雞蛋爛菜葉與臭不可聞的糞水蜂擁而至,狠狠砸在沈燃頭上身上。

可不知道為什麼,即使已經身首異處,沈燃發現自己竟然還有意識。他只能清醒著接受來自曾經臣民的踐踏,任由自己的頭顱像球一樣被踢來踢去。

直到人們發洩完了自己的憤怒,監斬官才指揮軍兵剝下沈燃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服,將他的無頭屍體掛在菜市口示眾。

直到此刻,人們才無比震驚的發現,這個在皇宮中養尊處優的男人身上,竟然有無數大大小小、猙獰可怖的傷疤。

大家經過之時無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時而有人滿是不屑的在他身上啐一口,或者撿起路邊散落著的石塊去擊打屍體。

沈燃大睜著眼的頭顱,就在滿地髒汙中,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數個時辰後,夜幕降臨。

街上終於漸漸靜了下來,只餘沈燃已骯髒不堪的身體隨風飄蕩。

就在這時,伴隨著異常沉重的腳步聲,沈燃看到一個人從滿地的糞水和爛菜葉中拾起他的頭顱,毫不嫌棄的抱在了懷裡,而後又無比費力的將他的屍體拖上板車。

藉著隱隱約約的月光,沈燃一直在打量對方。

這是一個女人。

一個瘸了腿,而且還衣衫襤褸的女人,臉上也滿是汙泥,看不清本來面目。

但她卻一手拉車,另一隻手小心翼翼的抱著沈燃的頭顱。

別看對方身材瘦弱,但力氣似乎還不小,甚至勝過普通的成年男子。

她獨自一個人拖著異常沉重的木板車,將沈燃拉到了一條小河邊。

先是幫他清洗身體,而後又拿出針線,一點一點將頭顱與身體縫在一起。

女人縫的異常艱難。

數九寒冬,汗水卻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如果不是什麼事兒都做不了,沈燃幾乎有心幫對方一把。

他瞪著混濁的眼睛,朦朦朧朧的猜測對方的身份。

事到如今,忠臣被殺的差不多,他早就眾叛親離,連寵愛許久的女人都已投入叛軍懷抱,轉過頭來在他酒杯中下迷藥,將他交給叛軍,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人會願意為他做這些事情。

大約過了近一個時辰。

女人終於將他收拾齊整,然後看著他的眼睛,溫言道:“陛下,按說,你如此昏庸,不辨是非,我原本應該恨你的,但你我畢竟是多年的夫妻,父親也一直告訴我要忠君愛國,我實在不忍你走的太難看,可我也只能為你做到如此了,待會兒安葬了你,我就要隨我父親而去了,如果還有來世,但願你我永不再見吧。”

剎那間,沈燃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

他終於聽出了這個女人的聲音。

這是他的皇后。

是他一直厭憎忌憚的皇后!

沈燃想說點什麼,想叫她千萬別做傻事。但他如今只是一個死人,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也做不了任何動作。

恍惚中,一道刺目白光在眼前閃過,沈燃徹底失去了意識。

…………

頭疼的厲害。

沈燃睜著眼,看著自己頭頂明黃色的幔帳,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

難道地府竟然如此華麗?

恍惚中,一個滿是擔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陛下!陛下!”

“你終於醒了!”

“這可擔心死臣妾了!”

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清脆猶如珠玉相擊。

沈燃卻當即皺了眉。

他驀地坐起來,側頭看向身旁的柳如意,這個女人生的無疑極美,正如書上所描寫的那樣,擁有“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再加上細心描摹的精緻妝容,一眼看去猶如凌波仙子。

沈燃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卻因為幼時的情誼而獨寵柳如意一人,甚至因她之故,近乎無底線的放權給她的父親,由著對方殘害忠良,到頭來卻成了個天大的笑話。

他乃一國之君,可殺不可辱。

但面前這個女人卻用下了蒙汗藥的酒藥倒他,將他送給叛軍,讓他成了倍受屈辱的階下之囚。

直到看到柳如意千嬌百媚的坐在那叛軍首領懷裡,聽著對方得意洋洋的笑,他才當真明瞭自己這些年以來的愚蠢。

他愛錯了人。

柳如意不是幼時曾跳到河裡救他的少女,對方也從來都沒有愛過他。

對方愛的一直是正摟著自己的叛軍首領,也是沈燃同父異母的弟弟,辰王沈燁。是他這個暴君棒打鴛鴦。

依偎在辰王懷裡時,柳如意親口對沈燃說,自己從來都沒有愛過他。

說她在他身邊的每一時每一刻都無比噁心。

可是……

沈燃目光落在柳如意那張滿是擔憂與欣喜的臉上,沒看出半分這女人對他的厭憎與不喜。

她果然很會演。

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只聽得柳如意柔聲道:“都怪臣妾任性,導致陛下身陷險境,臣妾日夜祈禱,只盼陛下龍體安康,如今陛下果然無恙,實在是謝天謝地,臣妾自當沐浴齋戒三月,為大周為陛下祈福。”

這番話似曾相識。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此時應該已經是他登基之後的第五年。他帶著柳如意外出慶祝生辰,意外遭遇刺客,雖然僥倖保住了性命,胸口卻中了一劍。

可明明他微服外出之事,事先從未告知過任何人。

那些刺客怎會提前知曉?

當年他懷疑了一溜八開,唯獨沒有懷疑過柳如意,甚至因為擔心對方受到責難,只是偷偷的處理了傷勢,還不許人大肆宣揚,以致於此事最終只得不了了之。

現在看來,簡直就是燈下黑。

喉結微動,沈燃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後頸,那裡一片光滑,沒有疤痕,也沒有針線縫合過的痕跡。彷彿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大夢。

只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陛下,你的臉色還是不太好。”

見沈燃一直不說話,柳如意皺了皺眉,小心翼翼的湊過去看著他。

沈燃雖然是個暴君,但對她卻幾乎是言聽計從的,從來都沒有過像這樣不理不睬的時候。

柳如意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臣妾這就叫人去請太醫過來再看看——啊——!”

話沒說完,她驀地驚呼了一聲。

沈燃忽然一把扣住了她手腕,力氣之大,簡直要把柳如意腕骨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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