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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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麥對江寧縣的第一印象是安靜,第二印象是破落。
他們所住的城南,都是江寧縣有名有姓的人家,多為官吏和頗有些積蓄的殷實人家。這些人的宅院,幾乎都是大門緊閉,偶爾有下人出入,街巷裡見不到叫賣的貨郎、玩耍的幼童。
而據說在士族們住的城東,一座宅子就佔據半條街甚至是一條街,平日更是人影都找不到一個。
周純剛來江寧的時候原本是打算在城東置產,尋覓了很久,但愣是沒人出售房屋。他後來才知道,並不是沒屋子,而是城中士族們並不接納他,因為周家只是新貴,即使是長安來的在他們眼裡只是暴發戶。
最後,周純只能鬱悶的在城南找了一處兩進的小院落,也就是如今的周宅。
從城南一直到了城北,才逐漸有了些熱鬧的模樣。
城中那些錢不多但也有穩定謀生手段和體面職位的人家大多集聚在這裡。他們可能是小吏、小商戶、手藝人,或者是在城外有田產的富農。
挨著城北的城西,則是完全的另外一番場景,人畜混雜,小小的地方卻集聚了最多的人口,皆為底層百姓,極為擁擠。江寧縣的車馬行就在那兒,因此日常可以聞到極為濃烈的牲畜味道,體味、糞便的氣味......
草市,就設定在城北和城西相交的兩條街上。
要如何知道自己到了城北與城西?即使是沒什麼方向感的人也很好區分,因為一離開城南的地界,原本的青石路一下子就變成了夯土路。
徐清麥的襦裙並不曳地,剛好罩住鞋面,但也逐漸沾染上了泥土的顏色,讓她有了立刻回去換條裙子的衝動。
難怪大戶人家的女子出門往往選擇乘車。
“都是土路......”
好在除了塵土之外,沒有其他髒汙,一想到剛才折騰了那麼久才穿好的衣服梳好的頭髮,頓時又覺得這樣也可以忍受。
周自衡安慰她:“連長安城中大部分都是夯土路,皇帝出行也要先撒沙子。”
甚至還有專門的機構來負責這件事情,不然就會滿城泥濘,文武百官全無體面可言。
徐清麥:......謝謝你,真的有被安慰到。
除了道路之外,房屋也有極大的不同。
兩人越接近草市所在的城北和城西之地,就發現磚瓦屋越來越少,幾乎難尋蹤跡,反倒是竹屋和以茅草蘆葦為頂的屋子連成了一片一片。
竹子是本地特產,因地制宜,因此竹屋也佔據了極大一部分。
但這樣的房子,在城南和城東是相對少見的。那邊的宅子以磚木或木石為主,瓦片為頂,更有那豪富之家還會用琉璃瓦來裝飾屋頂,流光溢彩。偶有竹屋和茅草屋要不是為了雅緻,要不只是用來做柴房後廚等。
天壤之別。
“所以電視劇都是騙人的。”她嘟囔了一聲。
現實的古代城池,哪有那樣的光鮮亮麗?
更像是去除掉了無數層濾鏡之後的祛魅版,更加的灰撲撲,也更加的黯淡。
當然,這些衝擊都沒有他們在經過販賣奴隸的人市時得到的衝擊大。
徐清麥第一次看到老老少少的人,真實存在的人,被粗糙的麻繩串連在一起,放在市場上,被人當做商品一樣出售。
牙人在對買家介紹,像是看牲畜一樣,會帶著買家看他們的手,會讓他們張嘴來看看牙。
而那些被販賣的人,大多是老人、婦人和少女,連少年都很少見,還有兒童。她們幾乎可以稱得上衣不蔽體,在寒風中顫抖,眼神麻木,偶爾閃過恐懼,乖順的聽從著牙人的吩咐。
徐清麥不忍看,但卻又忍不住想要偏過頭去看,試圖在腦海裡記住這種場面,提醒自己不要淪落到如此境地。
周自衡很快就從原身的記憶裡翻找出一段歷史:“這些人是輔公祏的叛軍家眷。”
所以才大部分是老弱婦孺,因為男人早已經在戰爭中授首。
江寧縣,在武德五年之前,還屬於杜伏威的勢力範圍。後來,秦王李世民接連擊敗薛舉、王世充、竇建德等割據一方的群雄,最後打敗徐圓朗,順勢陳兵於江淮邊境。杜伏威是個識時務的人,自覺敵不過李世民所率領的唐軍,索性便歸順於了唐朝,將江南之地獻上。
若是事情止步於此,或許江南在經歷了隋煬帝的大肆徵兵和徭役之後還能緩口氣,休養生息。
但偏偏,起初同杜伏威一同起義的“合夥人”輔公祏卻不滿他降唐的這個決定,在武德六年,在丹陽縣稱帝起兵反唐。
江南一帶在獲得了短暫的寧靜之後又陷入到戰事之中。
大唐派了趙郡王李孝恭和嶺南道大使李靖帶兵來剿滅叛軍。李靖不用說,用兵如神的人物,李孝恭同樣是宗室中除了李世民之外可以在戰場上獨當一面的人物。
輔公祏顯然只有雄心而沒有本事,他僅僅堅持了幾個月就兵敗如山倒,放棄丹陽逃走。而李孝恭拜揚州大都督,統攝江淮及嶺南諸州。他的宅邸和哨所就修在距離江寧縣半天距離的石頭城中。
這些在市場上被販賣的奴隸,就是輔公祏兵敗之後,從江南諸地甚至是嶺南搜出來的叛軍眷屬。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李靖和李孝恭念在江南百姓艱難,禁止了唐軍在戰後本應被視為犒勞的搶掠,這才讓整個江寧縣,不,整個江南能夠在短短的兩年時間裡又恢復了一些生機。
而後,李孝恭官拜揚州大都督,統領江淮和嶺南一帶,他的宅邸如今就修建在石頭城中,還有哨所環繞。
徐清麥和周自衡在紅旗下出生,紅旗下成長,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戰爭”這個詞所蘊含的殘酷意味,但現下,戰爭所帶來的結果,所被波及到的人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然後給了兩個現代人億點點來自於古代的震撼。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
牙人看到兩個穿著體面的俊俏男女站在門口,熱情的過來招呼:“郎君,娘子,可是要來給家裡添幾個下人來伺候?”
“是要能幹活的還是要小童?”
徐清麥和周自衡對望一眼,兩人難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最後,周自衡乾巴巴的開口:“不用不用......”
兩人沒有再駐足,幾乎是逃一樣的離開了“人市”。
待到冷靜下來,周自衡道:“或許有人買了她們,她們的日子還能更好過一點。”
徐清麥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有人來買下那些人還是不希望。
“或許吧。”徐清麥同樣冷靜的,乾巴巴的,“但不是今天。”
最起碼絕不是在今天由兩人買下來,然後到周家成為奴婢。
她還需要再適應適應。
過了人市,就進入到了草市的範圍內,但現在時辰未到,街道上的人並不多。
“先帶你吃飯吧。”
周自衡惦記著徐清麥起來後還滴米未進,先帶她到了城北一家食肆,朝正在忙碌的店家喊道:
“店家,上兩份餛飩,再來兩份酥餅。”
店家笑呵呵的:“好嘞,周錄事請先入座。”
周自衡低聲向徐清麥介紹:“這家是城中有名的餛飩店,周純以前經常來。”
但卻從未帶徐四娘來過。
他帶徐清麥入店,找到位置後席地而坐,當然,底下做了地臺,還鋪了蘆葦編成的草蓆。
店裡唯一的幫傭也是店家的女兒在兩人面前放下案几。
“一定要儘快把桌椅給推廣開。”周自衡嘀咕,“太費勁了。”
兩人都很不習慣這樣的跪坐姿勢,才坐了沒倆分鐘,徐清麥就悄悄的在襦裙下改為盤腿。
好在,周圍並無士人,她苦中作樂的想,不然,若是被他們看到了兩人坐姿,恐怕這些城中士族們會更瞧不起周十三郎這長安過來的暴發戶一家了。
“周錄事,您和娘子的餛飩和酥餅,請慢用。”
店家的女兒放下兩人的餐食,行了一禮後離開了。不知怎的,徐清麥老覺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那麼一點點的嫉妒,看向周自衡的眼神更是幽怨。
她秒懂,看著周自衡,似笑非笑:“周錄事果然是風流倜儻啊,四處留情。”
周純和徐四娘可不也是在長安城的酒肆裡認識的嗎?
徐清麥話語裡的陰陽怪氣簡直要化為實質了,周自衡膽戰心驚,繼續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徐清麥瞪他一眼,當然知道他不是周純,她只是替徐四娘感到不平和惆悵。
她慢條斯理的吃了口酥餅:“放心吧,你可以有。真論起來,我又不是你的誰。大不了,咱們和離就行了嘛,大唐又不禁止離婚。”
這話說得淡定,但說完後連自己都覺得似乎有那麼一點點酸,恨不得立刻把這話給收回去。
可惜已經晚了。
周自衡多精明的一個人,哪能錯過這樣的機會,幾乎是立刻就面含笑意:“哎喲,我怎麼聞到了一股酸味兒?我問問老闆是不是今天醋放多了點。”
他皺起鼻子來嗅了嗅,轉頭做出一副想要喊人的樣子。
徐清麥深吸了口氣,眼神裡暗含著危險,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周自衡忍不住低笑起來,見好就收:“放心,周純和她真沒什麼,絕對沒有你想的那樣。”
只不過是長得好,然後人也和氣,讓店家女兒有些念念不忘,稍微起了那麼一點點別樣的心思而已。
徐清麥知道他剛剛是做戲,忍不住哼了一聲,心中暗罵:“狗男人!”
她也知道這個話題不宜再繼續,決定把心思放在送上來的餐食上。
別說,還挺好吃!
“鴨油酥燒餅!”她有些驚喜的看著手裡拿的酥餅,又有些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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