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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三十歲的漢子被媳婦死死抱住,淚流滿面地趴在一動不動的老婦人身邊。
漢子嗚咽著,牙齒死死地咬住自己髒兮兮的衣袖,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躺在地上的是漢子的親孃,此時她已經沒有……呼吸,身上衣服又髒又破,最刺眼的便是腹部有一道貫穿的刀口,血流不止。
旁邊站著是兩個不足十歲,年幼的孩子。
他們臉色灰白、眼睛空洞地盯著地上的人,仍舊不敢相信。半個時辰前還叮囑他們走路當心的阿奶,眼下怎的就躺在血泊裡。
不遠處,手持長槍的林老爺子,看著死傷慘重的族人。忍著心中萬分悲痛,轉頭組織一起逃出來的人儘快往前趕路,這裡不是安全的地方。
“大夥快快收拾,等前頭的漢子挖好坑,先讓人入土為安!萬萬不可拖泥帶水,此處不是久留之地,要趕緊離開。”林老爺子喘著粗氣,四處勸道。
林子裡,從戰亂中的柳頭縣逃出的族人本就不多。經過剛才在路上被山匪的洗劫,又沒了十七人。
大家連哭都壓抑著,怕引來旁的匪徒。聽從族長的話,趕忙整理去世親人的遺體。
親眼目睹這一場人間慘劇,體力耗盡的林澤挨著親爹林鬱盛,頭髮散亂。那代表著讀書人的布巾早就不知去哪,身上多處輕重不一的傷口。
小山坡上都是絕望、低啞的哭嚎聲,林澤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噗通——”
夢裡,林澤驚喜地發現自己回到了現代,那是他穿越前的地方——家裡的商店。
他清晰地記得那天的每一個細節,下班回家,老媽有事回家一趟,他幫忙看店。
貨架上的醋要補貨,林澤剛轉身去拿東西,眼前一黑,醒來就在古代的林澤身上。
起初林澤不相信這是穿越,直到最近。他經歷戰亂,從縣尉少爺變成逃難難民,又被土匪追殺,好多族人死在他面前。
接二連三的超出常人接受能力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林澤那緊繃的神經,加上極度疲倦的身體,再也撐不住,毫無意外地倒下。
“我?我回來了?!——”
林澤站在店裡,不可置信地看著熟悉的貨架。
這一刻,難以言喻的巨大歡喜,充斥著他每一根神經。
迫不及待地跑出門去。
去他媽的古代!
去他媽的打仗!
老子編制在身,要為社會主義奮鬥終身!
“砰——”
林澤被一股無形的屏障彈回,明明門外的街道是自己熟悉的路,夕陽還是那天的角度投射進來,為什麼?
為什麼?
林澤無數遍問這個問題,他為什麼會穿越?
二十五年的人生,毫無特殊可言。
作為家裡唯一的大學生,林澤從小到大,都是爸媽眼中的好兒子。
考編上岸,本地單位,老老實實當社畜,小偷小摸的事都沒幹過,憑什麼讓他穿越?
“啊——”
林澤哭了,考上編制他沒哭,穿越打仗被土匪打劫他沒哭。
這一刻他躺在冰冷的地面,抱著頭,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多久,林澤蜷縮的身體慢慢積蓄力量,閉著眼睛喃喃道,“總要活著…”
抹乾眼淚,林澤緩緩站起來,無邊的飢餓感將他吞沒。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飛快抓起店裡的麵包,粗魯的撕開包裝袋,狼吞虎嚥起來。
一連吃下十幾個,肚子撐得難受,林澤狼狽地走到飲料貨架上隨手擰開一瓶,噸噸噸倒下大半瓶進肚子。
一手撐著鐵架上,身體有能量後,腦子開始運轉,林澤看著手裡的飲料瓶,身體的變化騙不了人。
林澤掃視四周,把手上的瓶子放回去,拔腿就往店裡的小隔間去。
那裡有他的手機在充電,林澤驚訝地發現手機的電已經充滿,但是一點訊號沒有。
窗戶打不開,好像被什麼東西封死一樣,但屋裡的東西他都能動。
喝水能解渴,吃東西能解餓。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他就在這裡過一輩子嗎?
想到這個可能,林澤心慌得腿腳有點發軟,如果是這樣,他寧願回古代,至少......至少還有希望。
“大哥!”
“澤哥兒.......”
林澤身體一輕,閉上眼睛,意識在空間裡消失。
再次睜開眼睛,就看見自己躺在林老太的腿上,眼前還有兩張焦急的臉,是他這個身體的奶奶和妹妹。
“醒了醒了,沐姐兒,叫你爹快點拿水來。”林老太催促道。
林沐來不及回答,連滾帶爬跑去。
林澤眼珠子轉了轉,看見是熟悉的場景,心裡嘆氣,看來是回不去,那個商店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林澤嚥了咽口水,竟然還感覺到剛剛喝完那瓶飲料的味道殘留,一時間分不清虛實。
“澤哥兒,你感覺哪裡不舒服?奶這個還有點吃的。”林老太說著,就要從身上把最後一點乾糧拿出來給孫子。
林澤不餓,他知道這個古代家裡以前雖然有點錢。
但逃難急,並沒有帶出多少。只帶了一部分金銀財物,吃的喝的穿的都缺。
“阿奶,我喝點水就成。”林澤不好躺在老太太膝蓋上,掙扎著要起身。
老太太見他還有力氣,不勉強,“你歇歇,剛才族裡懂些醫術的五叔公給你看過,沒大礙。”
林澤往剛才死去族人躺著的地方看去,現在什麼都沒有。
一起從柳頭縣蠻敵的彎刀鐵騎下逃生,又共同與城外的劫匪拼殺。
林澤做不到像看路邊的野草一般,對待這些逝去的族人,這時候不禁問道,“阿奶,他們......”
林老太太偏過頭去,沉默片刻,方才低聲道,“都在後頭的小坡上埋了,日後你們這些娃兒有出息,一定要把他們接來。還有柳頭縣村裡後山埋著的林家族人...”
林澤垂著腦袋,悶悶地,心裡難受。
古代的亂世真的太恐怖了,死人就像路邊的野草一樣,隨處可見。
穿越來的十幾天,林澤除了前幾天是安安穩穩的。
後面就遇到半夜騎兵破城,燒殺搶掠,整座柳頭縣都淪陷了。
並且林澤可以確定地說,這個叫嘉國的邊境線一定出了問題。
雖然柳頭縣屬於邊境小縣城,但是據他所知,前線有二十萬大軍鎮守邊關。
這次竟然有一大股騎兵突破邊境防禦,否則柳頭縣不至於連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整座縣城都被外敵佔領。
這已經屬於國土淪陷的範疇了,嘉國竟然沒有別的軍隊來平叛。
身為現代人的林澤,哪裡見識過這種場面?
他前世覺得最慘的,就是畢業後在狗公司被壓榨九九六上班。
後面備考上岸後,在體制裡幹了兩年,才發現離家近、有編制是什麼神仙日子?
要是沒有戰亂,他還能在柳頭縣當個有縣尉爺爺、舉人老爹的林家大少爺。日子肯定沒有現代那麼爽,但好歹不怎麼用吃苦。
現在好了,別說想吃苦,命都要沒了。
身為族長,林老爺子忙著組織族人,聽聞林澤醒來無事,心裡鬆一口氣。
晚上要連夜趕路,要是林澤有些什麼事,他真是心力交瘁。
林鬱盛跟著林沐趕來看兒子,見他確實尚可,眼底多了些安慰。
一年前妻子因病離世,他已經痛不欲生,若非父母和兩個孩子都需要他,實在不想苟活於世。
如今倉皇出逃,獨留她的墳墓那被蠻夷侵佔了的柳頭縣。林鬱盛怎能放心?
無論如何,日後定然要將妻子的屍骨接到自己身邊。
族人們都在忙著重新把家當固定回車輛上,族裡因為有個縣尉族長的庇護,在柳頭縣混得風生水起,家族日益壯大,家裡富裕的不少。
這次蠻敵半夜破城而入,緊急中,很多人都沒逃出來或是分散了。
現下聚在一起就十來戶,共一百五十六人。
馬車只有林澤家有,那是官府內部人才享受的資源,至於其他族人大都是騾車、牛車。
因此在剛才被土匪截殺的隊伍中,他們林氏一族成為重點目標,損失慘重。
現在還有一半的牲口保住,林老爺子帶著林鬱盛和幾位族老一起分配各家怎樣用這些牲口。
關鍵時候,誰也不敢離開家族單獨走,眾人抱團才有可能逃到安全的地方,重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林澤家五口人,平時還有兩個婆子、兩個雜役平時在家裡幫忙,逃出來時,幾人已經不知去向。
他們都有自己的親人,大難臨頭,不必勉強一起走。
林老爺子歲數不小,只因為家境不錯,五十多歲還算健朗。
這些天的奔波,讓他一下子老了五六歲,全靠一口氣撐著。
林鬱盛扶著老爹,另外三位族老亦是如此,由家裡小輩扶著,挨家挨戶動員,趕緊收拾啟程。
“族長,我家鐵蛋胳膊好大一塊肉沒了,能不能先過一晚?”老婦哀求著,她兒子靠著板車,一動不動,右手手臂包著一大塊布,都被血浸透了。
“糊塗!不走,等著土匪重新追來?那是沒有肉的事?”年紀最大的三叔公毫無留情呵斥道。
“林海,叫兩個把鐵蛋抬上騾車。”三叔公扭頭對旁邊的一個年輕人叮囑道。
老婦哆哆嗦嗦幫著把兒子弄到車上,再也不敢多說。
其他聽見這話的人,也閉緊嘴巴,聽安排,該收拾就收拾,再也不浪費時間傷心親人去世或者受傷。
林澤家的馬車上安排了三個人,除自家的物件,已經裝不下再多一點的東西。他扶著林老太,沐姐兒跟在一邊,大家趁著月光,埋頭前進。
最前面,有兩個沒受傷的年輕小夥帶著刀具探路,後頭同樣安排兩個小夥盯梢,這些都是當了十幾年縣尉的林老爺子的手筆。
林澤家在最前面領路,在這一群人裡,當屬他爹林鬱盛出過的遠門最多。他一路考試到舉人,若不是天災戰亂,過兩年就該到京城考進士。
而林老爺子則是對柳頭縣一帶最清楚,這也是他敢在夜裡帶頭趕路的原因。
縣尉主管刑案、徵收賦稅,哪些犄角旮旯他沒走過。
一把長槍舞得虎虎生風,就連家裡最厲害的讀書人——林鬱盛,在他的常年訓練下,都能赤手空拳與人搏鬥。
“爹,再走一個時辰,是不是有個驛站?”林鬱盛跟在老爺子身邊,低聲問道。
夜裡視線受阻,路面崎嶇不平,加上經過一場惡鬥,大家趕路的速度慢上許多。
林老爺子沉著臉,“如今的行進速度,怕是要一個半時辰,那個驛站不曉得有沒有被人佔了。”
“咱們總不能一直走。”林鬱盛回頭瞅一眼,他一個壯年男人都感覺累得要倒下,更何況婦孺小孩。
“若驛站不成,再往前走還有個破廟。土匪死傷也不清,不敢追這麼遠,自己老巢也有別的團伙盯著呢。”林老爺子看向茫茫的夜色裡,心裡也不清楚這話到底真不真。
隊伍裡,大家都在艱難前行,小孩們累得腳抽筋也不敢哭,後面好像有無數喊打喊殺的土匪在追著他們。
特別是家裡沒有牲口的,大人們即使身上受了傷,也得推著板車跟上隊伍,即使族長和族老們已經儘量減輕他們車上的負擔。
但仍是杯水車薪,畢竟牲口就剩五頭。走不了的傷員要坐車,還能拉多少東西?
這一夜,林氏宗族這支隊伍,他們失去許許多多的東西,包括一部分親人的性命。但倖存的人們仍舊需要艱難前進,去面對未知的可怕,拼盡全力,爭取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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