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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州,某處禁地。

地下密室,陰森暗沉。

密室之中,設著一個祭壇,祭壇之上,供著一個人面羊角,獠牙猙獰,血跡斑斑的,白森森的巨大頭骨。

屠先生跪於頭骨之前。

他臉色蒼白,泛著綠光,手指修長,像是在血中泡得太久,皸裂之中,浸著血色。

屠先生瞳孔空洞,像是被什麼寄生了,口中嘶啞地念念有詞,既像是在跟什麼人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人死了,道骨被剝,歸墟的大門,早晚會開啟……”

“活著的人,要死了,死去的,要活了……”

“萬年大計,要落子了……”

“原本都算好了……”

“那個孩子……必須要弄到手。善是惡的溫床,他的血,他的肉,他的識海,是最好的祭品,他的神識,是最好的‘神胎’……”

“但是……他被‘搶’走了……”

屠先生麻木的神情,忽而痛苦而憤怒,眼中滲出血來。

似是受了什麼責備,心中惶恐愧恨。

“不怪我,不怪我……”

他顫抖著道,許久才平復,繼續道:

“那孩子沒了,不知去了哪裡,再去找,天機難覓,大海撈針……”

“但那孩子,還有孃親,也有父親……”

“可以再生……”

“四象魔陣,羽化魔胎,因果汙穢,只要他的孃親出了清州城,我們便可以混淆天機,將她捉來……”

“此舉會觸怒道廷,得罪上官家和聞人家,使千年佈局,毀於一旦,乾州魔子,死傷殆盡……”

“但……”

“為神主而死,是他們的榮幸。”

“只要抓住孩子的母親,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了她,便可控制上官儀……”

屠先生冷笑一聲。

“上官策城府深,寡情而深算,但一飲一啄,他的兒子,用情至深,命門顯眼,極易拿捏……”

“……逼迫他們,再生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有上官和聞人的嫡系血脈,自出生開始,便握在我們手裡,是最好的替代品。”

“但是……”

屠先生咳出了一口血,“……又失算了……”

“有人壞了我們的因果!”

屠先生憤怒道。

他的眼睛,忽而赤紅,聲音變得尖銳而癲狂,不似人聲:“誰?是誰?!”

似人非人的聲音,在密室迴盪。

許久之後,屠先生咳了幾聲,復又平靜道:

“我不知道……”

“我算不出……”

“不,”屠先生咬牙道,“我不敢算……”

“我看到茫然大霧,遮蔽天機,看到無盡屍山,看到漫山屍海,看到一雙血紅的,殘忍的眸子,看到剝削的淵藪,看到大道的孽變……”

“這是道孽的氣息……”

“我……”

屠先生目露驚恐,牙齒打顫,“我……不敢算……”

“會被汙染……”

“我不敢……”

屠先生瑟然顫抖,以頭搗地,磕得滿頭是血,口中頻念“我不敢”……

但片刻後,人面羊角之上,滲出鮮血。

一股邪念,灌入了屠先生的識海。

屠先生瞬間清醒過來,他的目光,逐漸平靜。

“是的……沒錯。”

“這不可能……”

屠先生喃喃道:“這……不可能是真的……道孽只是假象,是用來矇蔽天機的手段。”

“若是真正豢養道孽之人……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這人是個騙子……”

“他騙了我。”

“他到底是誰?”

屠先生皺眉,自問自答道:

“我曾披著‘人皮’,親自去那間食肆看過……我的陣法,被解了,留下了一些痕跡,但解陣手法笨拙,生疏……”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他在戲弄我,在騙我!”

“笨拙生疏的手法,解不開陣法,能解開陣法的人,不會這麼生疏……”

“此人……心機很深,很陰險,很狡詐……”

“是個極高明的陣師……”

“必然也是個老怪物……”

“他會是什麼模樣……”

屠先生開始在心中,勾勒此人的畫像……

中年以上,又或者是個老頭,幾百歲修齡,鷹鉤鼻,法令紋,眼神陰鷙,精光內斂,很可能表面溫和,但笑起來,陰柔而惡毒……

屠先生覺得大差不差。

他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怨毒。

“壞我神主的大計……”

“早晚有一日,我會將這人揪出來……”

“將他的血肉,奉為三牲,飼養妖魔;將他的生魂,供為祭品,祭祀神主……”

“讓他沉淪荒山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讓他知道,神主的威嚴,不可侵犯,大荒的主人,不死不朽!”

屠先生神情狂熱,無所畏懼……

……

而一向“吃人”的墨畫,不知有人也想把他當祭品給“吃”了。

他現在也在吃東西。

而且吃的,是真正的“山珍海味”。

為了感謝墨畫,聞人琬在清州城最大,也是最貴的膳樓,請他吃了一頓很大很大的餐!

墨畫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花裡胡哨,不明所以,但是看起來就很貴很貴的膳食。

滿桌子菜,他一道都不認識。

因為太貴了,吃在嘴裡的感覺,就很微妙。

墨畫也不知到底算好吃,還是不好吃。

他只感覺,自己嚼的是“靈石”,而不是膳食……

不過,好在他不挑食,吃得還是很開心。

瑜兒坐在墨畫旁邊,雖不覺得餓,但見墨畫吃得開心,他也跟小學人精一樣,墨畫吃什麼,他也吃什麼。

聞人琬則目不轉睛地看著瑜兒,生怕一眨眼,自己的孩子又不見了。

她到現在,還覺得跟做夢一樣。

原本只是絕望之中,存了一線希望,但沒想到,自己出了一趟門,真的就找到了日思夜想的孩子。

聞人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上官儀更是難以置信。

他聽說瑜兒找到了,就急匆匆地趕過來了,真見到瑜兒後,又是驚喜,又是震驚,同時很費解,嘴裡只喃喃道:

“這不可能啊……”

這不合天機,不合因果,事情不應該,也不可能是這個樣子的……

聞人琬沒給他好臉色。

上官儀也很識趣,沒待多久。

母子平安,他心中的石頭,也就落地了,至於妻子,他以後再慢慢哄吧。

上官儀向墨畫致謝,並且道:“小友以後若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上官家……”

“不稀罕。”聞人琬冷冷道,“趕緊走,你在這裡,我沒胃口。”

上官儀苦笑,無奈離開了,只是離開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墨畫一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除了上官儀,墨畫還見到了一位姓顧的公子。

長相極為俊美,扇個紙扇,一派風流,就是人看著傲氣了些。

聞人琬道:“這是我的表弟,姓顧,名長懷。”

墨畫禮貌道:“顧叔叔好。”

顧長懷極為詫異,但也只說了些感激的話,除此以外,什麼都沒問,待了一會,就告辭了。

他告辭的時候,同樣看了墨畫一眼。

倨傲的眼神中,有著深深的懷疑。

墨畫悄悄問聞人琬:“琬姨,這位顧叔叔,是不是人緣比較差啊,看人的眼神怪怪的……”

聞人琬一怔,隨後忍俊不禁,笑道:

“你別介意,長懷心地很好的,只不過年少輕狂,孤傲了些。”

“而且他第一次見你,多少有些不適應,態度便冷淡了些,伱別放在心上。”

“嗯嗯。”墨畫點了點頭。

“對了,”墨畫又問道,“剛剛那位,長得很英俊,脾氣也溫和的叔叔,是瑜兒的父親麼?”

聞人琬有些嫌棄道:“是的……”

她將瑜兒的身份,簡單跟墨畫說了。

瑜兒是上官和聞人兩大世家聯姻的孩子,擁有兩家最嫡系的血脈,所以瑜兒的全名,叫“上官瑜”。

墨畫吃著像是雞腿,但又不知是什麼靈獸飛禽的腿,一臉平靜,甚至有些茫然。

“聞人家你知道麼?”聞人琬不由問道。

墨畫搖頭。

“上官家呢?”

墨畫還是搖頭。

他是通仙城這種小地方來的,對乾州世家的事,幾乎一竅不通。

他得到的那副乾州輿圖,雖也簡單標了一些世家,但墨畫沒怎麼關心……

他的注意力,全在乾學州界的那些大宗門上了。

而且這些世家,亂七八糟的。

說起來這個也有底蘊,那個也有來歷,勢力多大多大,又是有幾千年,乃至上萬年曆史……

墨畫根本分不清誰跟誰……

聞人琬有些詫異,她沒想到,墨畫竟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是乾州的修士吧……”

聞人琬委婉地問道。

“嗯,”墨畫點頭,“我是散修,家在離州,出身一個二品小仙城,爹孃都只是煉氣……”

聞人琬張了張嘴,更是吃驚,“那你……怎麼到乾州來了?”

“我是來求學的!”

“你一個人麼?”

“是的,我爹孃都很忙的,而且他們也都只是煉氣,一路上太危險了,我不放心他們,就一個人來了……”

聞人琬不知說什麼好,她感覺這孩子的話,是不是說反了……

隨後她又默默嘆了口氣,心中感慨。

難怪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離州到乾州啊,路途這麼遙遠,一路上孤身趕路,跋山涉水,餐風露宿的,還有妖獸,和各類心懷不軌的修士……

這不僅是修為的問題,更要有豐富的經驗,過人的極致,堅定的毅力,和百折不撓的決心……

而墨畫,看起來也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他這個年紀,世家的子弟,都還在無憂無慮的修煉,不知世事艱難,和人心的險惡……

聞人琬看著墨畫,莫名有些心疼。

她對瑜兒叮囑道:“以後一定要多跟你墨哥哥學學……”

“嗯嗯!”瑜兒連連點頭。

聞人琬寵溺地摸了摸瑜兒的頭,忽而又心生疑惑,看著墨畫,猶豫片刻,這才問道:

“那……你是怎麼救下瑜兒的呢?”

墨畫是瑜兒的救命恩人,出於禮貌,聞人琬沒有仔細以神識窺視。

但從表面上能看出來,墨畫只是築基修為。

血氣很弱,靈力也不算強,散修出身,家境貧寒,也不太像有什麼好的靈器。

即便有上品靈器,以他的靈力,也未必能發揮出威力。

這樣一個小修士,是怎麼將自己的瑜兒救出來的呢?

他總不能,憑一己之力,把十多個人販子,全都殺了吧……

墨畫靦腆道:“我只是運氣好,剛好路過,見那些人販子,不知為什麼都死光了,瑜兒被關在箱子裡,我就把他‘撿’回來,帶到清州城了……”

墨畫還是之前那套說辭。

自己只是一個路過的,好心的小哥哥。

運氣好了那麼一點點。

人販子的死,跟他沒一點關係。

聞人琬聞言,有些錯愕,但心中也不免懷疑。

這一切太過巧合了……

人販子,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就死了?

他又怎麼可能,剛好就撿到了瑜兒?

有點蹊蹺……

墨畫見聞人琬不太信,想了想便嘆了口氣,露出“後怕”的神情:

“說起來,這也是瑜兒福緣深厚,福大命大。”

“若是我運氣差點,碰不到他,真讓他被別人撿走了,就麻煩了……”

聞人琬心中一驚。

不錯!

若是被其他別有用心,或是處心積慮的修士“撿”走,那瑜兒可就危險了!

她又仔細琢磨了一會,越想越覺得墨畫說得有道理。

上官儀之前跟她說,瑜兒被高人佈局,暗中算計,擄來擄去的,本應沒有什麼脫身的機會……

可人算不如天算。

機緣巧合之下,瑜兒反被墨畫這孩子救下了。

這不就說明,瑜兒他福緣深,機緣好麼?

做孃親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福緣深厚呢?

聞人琬心裡熨帖。

當然,墨畫這孩子,“運氣”也好。

可墨畫運氣好,自己不應該感到慶幸麼?

若不是他運氣好,就救不下瑜兒,自己也可能再也見不到瑜兒了……

聞人琬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不由點了點頭。

墨畫說得對!

瑜兒就是福緣好!

瑜兒既然能福緣好,墨畫這孩子,又為什麼不能運氣好?

一個運氣好的孩子,救了一個福緣好的孩子,能有什麼問題?

想到這,聞人琬心中篤定,信了七八分,而後越看墨畫越是喜歡,心裡也越是感激,便誠懇道:

“墨畫,你對上官和聞人兩家有大恩,你想要什麼?”

墨畫一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他救瑜兒,本就是順手而為,現在要好處,好像有一點……挾恩圖報?

而且瑜兒,他也挺喜歡的。

聞人阿姨,對自己也挺好,還請自己吃好東西。

墨畫想了想,覺得報酬就算了,讓他們幫點小忙就好。

“琬姨,您能把我送到乾道宗麼?”

此處雖說是乾學州界,但位處州界邊緣,而乾學州界,是五品州界,地域極大,自己趕過去,還要花些時間。

若是誤了點,耽擱了時間,拜不了宗門,就不好了。

聞人琬卻誤會了,有些慚愧,又有些為難道:

“乾道宗是‘四大宗’之一,門檻極高,靠聞人家的關係,恐怕有些困難……”

墨畫一怔,隨後搖頭道:“琬姨,您送我過去就好了……”

聞人琬疑惑,“送你過去?”

“嗯。”

墨畫想了想,覺得瑜兒心地善良,琬姨人也很好,聞人家也是大世家,似乎也不必隱瞞,便接著道:

“我有入宗令……”

聞人琬一愣,顫聲道:“乾道宗的……入宗令?!”

已經在努力了,晚點還有一章

我寫完就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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