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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濤濤,一望深藍。

腥臭的海風吹拂過來,莫離站在船頭,滿臉風霜之色。

他眺望著遠處一直不變的海水,以及在海水上,漂浮的數十船隻,眸中透著濃濃憂慮。

出海已經一年半了,他們在海上迎浪而行,途中不知遇到了多少風浪雷雨,漩渦海潮。

期間還有經歷了一次大寒潮,一處海域的千里海面都被凍成冰原,把他們這支船隊堵在冰天雪地之中,半年沒能動彈。

在極致嚴寒之下,哪怕他們都是修士,有法力傍身,可隨著船隊越來越接近北極之所,天地也就越來越寒冷。

在一整個天地的寒意吞吐之下,哪怕是修士也難以抵禦。

寒潮的可怕比當初預估的還要兇險,他們準備的物資比預想的消耗更快,且作用更有限。

出海不過半年,又在海面冰原上堵了半年,在路途才走了過半的時候,船隊帶來的禦寒物資就消耗八成以上。

可是就算如此,他們準備的禦寒之物,也難以完全抵禦寒氣。

在冰寒徹骨,足以寂滅生命的寒意之下,很多船隊修士不得不調動體內的法力禦寒,甚至在更惡劣的時候,不得不動用法力,才可驅逐寒氣。

但這樣一來,寒氣是暫時驅逐了,可修士們體內的法力,卻也迅速消耗了個乾淨。

而他們又在海上,隨船漂泊無依,這裡可沒洞天供修士們吐納靈氣,恢復法力。

所以對他們而言,這法力是用一分,便少一分。

為了對抗寒潮,不少修為低微的修士,直接就將法力給消耗了個乾淨。

可就算是如此,在這北海長達半年之久的寒凍之下,依舊有大量修士沒能熬到海面解凍。

直接在寒凍之中,悄無聲息的失去了性命。

好在如今,寒冬已經過去,

他們終於熬到來晚春海面解凍,航路恢復通暢的時候,船隊可以繼續去往北冥幽都了。

“仙路艱難啊……”

莫離嘆了口氣,心中彷徨茫然。

當初九州同道一同出海,出行的船隻足有數十隻,隨行同道二百餘人。

可如今船隊還未抵達北冥幽都,便先折損過小半,隨行的修士,也死了二十餘。

他們飛霜道,也有一位師弟永遠留在了大海之中。

一想到那位死去的師弟,莫離就心頭一痛,萬般不捨。

要知道,他們飛霜道,在九州十七家仙門之中,只是末流。

門中上下,加起來也不過七位修士,現在死了一位,不論修為高深的話,就是折損了七分之一的底蘊。

此等損失,怎能不讓他感到心痛。

“莫離道友,可是在觀望航路。”

這時,一道溫潤的聲音從後傳來,一人身影就到了莫離身側。

不用回頭,莫離便就知道,來者是誰,只苦澀道:“北海艱險,幽都難至。真玄道友,海上無邊無際,透過天星也只能大概推算一個方位,難以精準定位位置。

如今海路解凍以來,我們又行船數月。

現在只知距離北冥之所越來越近,可到底有多近,卻誰也沒個定論。

要是再繼續飄個兩三月,等新一輪寒潮抵達,那我等怕是又要再少去數百道友了。”

莫離顯得很是悲觀。

越是靠北,天氣也就越是極端。

他們剛出海時,寒冬還只是在十月份抵達,甚至他們在東海漂泊的時候,海面也未封凍,還可通船。

冬天雖有些寒冷,但靠著準備的物資,還是很輕鬆的就熬過去了。

可是自從離開東海區域,進入北海之後,一切就變了。

去年冬天,在九月中旬,就於北海降臨;至三月末,才消退。

足足持續了半年有餘。

而且北海寒潮的嚴冷,也遠超東海。

只是一個冬天,就有二十餘修士被凍死於海上。

此時他們又在繼續往北走,距離北極越近,這要面臨的寒潮自然也就越加可怕。

現在已經是五月份了,按照這個推論,說不定到了七、八月份,北極的冬天就要到來。

而且這裡的冬天,肯定要比此前初入北海的時候,更加寒冷難耐,持續的時間也更加的久。

到那時,船隊中還剩下的百餘修士,也不知還能活下幾個。

‘能有一半倖存,都算好的了吧。’莫離心中苦澀。

不得不說,當初九州修士匯聚一堂,許下一起舉界飛昇的壯志時,有多麼意氣風發,此時就有多麼的彷徨絕望。

在經歷了一波寒潮洗禮後,很多修士已經從舉界飛昇的美夢中,清醒了過來,認清到了現實的殘酷。

這飛昇,不是那麼好求的。

這幽都,也非那麼好去的。

自己這一行人,能否順利抵達幽都,有多少人能抵達幽都,抵達後幽都又能否同數年前所探查的一樣,可以正常啟動,這都是問題。

“莫離道友,按照典籍記載,和上次前去幽都探查回來的道友證實,我等確實已經抵達北冥幽都的範圍了。

眼下只要在這片海域,多深入探索一些,必能找到幽都之地。

屆時我們重啟陣法,自可沿著上古仙聖之路,飛昇仙界。”

真玄看著莫離這喪氣模樣,不由眉頭一皺,出聲寬慰。

雖然先前在揚州的時候,紫雲道與飛霜道乃是對頭,平時沒少明爭暗鬥,勾心鬥角。

甚至在扶持世俗王朝的時候,都一個選寧,一個選楚,彼此在戰場上大打出手,可謂水火不容。

可以上這些,皆不過是為了門中道統傳承,所作出的選擇罷了。

除去這點之後,兩門之中,門人弟子其實也沒多大仇怨。

所以等門中道統的傳承安排好,他們放下一切,選擇為了自己的道途,共同出海,去往北冥幽都,尋求飛昇仙界後。

飛霜道和紫雲道的兩派弟子,關係就迅速升溫密切起來了。

不僅彼此道友、師兄弟相稱,有什麼事情麻煩,也能互相扶持,可謂親如一家,與同出一門也沒什麼區別了。

造成此等場面出現的原因也很簡單,大家都是出自揚州,有同鄉之誼。

而且過去雖有些爭鬥,可也正是因此,兩派也算熟識上萬年了,彼此是知根知底。

有這兩點在,在沒有結下死仇的情況下,他們就是最好的天然盟友。

相比之下,那些出身外州,過往與自己少有來往交集的門派修士,信任度自然就低了不止一籌。

仙門之間也是有矛盾糾葛的,在爭奪一些利益的時候,為了獲得更多好處,自然免不了拉幫結派。

最簡單的一個例子。

就說如今若是不能順利到達北冥幽都,船隊又等來了一個寒冬,那麼在船隊中的禦寒物資耗去八成,剩下注定不可能夠所有人使用,必須要放一些人的時候。

放棄誰,哪邊的人放棄多一點,哪邊能得到更多物資等等,這可就都要靠彼此背後的勢力圈子來爭取了。

所以哪怕是為了生存,同出揚州的飛霜道和紫雲道,也不得不聯合到一起,團結更多的力量,好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

故而此時見莫離如此喪氣,真玄心中自然不滿,不得不出言寬慰,免得對方帶著整個飛霜道消沉下去。

那樣的話,他們揚州陣營只剩自己一個紫雲道,可就要在與其他各方勢力的爭奪中,處於極其不利的下風了、

這是真玄所無法容忍的。

“真玄道友,不必擔心,既然已經決定北上飛昇,那麼出海之後,我自不會再畏懼退縮。

此次之行,要麼順利尋到幽都,大家一起舉界飛昇。

要麼就一起葬身在茫茫大海,絕無二理。”

莫離知道真玄在擔心什麼,可現在已經到了此地,他就算想調頭返回九州,也沒有足夠的物資了。

所以現在留給他們這些九州修士的選擇,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找到北冥幽都,然後飛昇。

不然,就等著在寒潮侵蝕之下,法力耗盡,寒凍而死吧。

“道友能這麼想,我……”

真玄見莫離知道利害,沒真昏了頭,心中大定,正要說幾句,忽的前方領航的船艦上發來一陣歡呼,把他的話打斷。

“前方發生何事了?”

莫離也聽到前方動靜,不由微愣,隨即與真玄一起凝神細聽。

“到了,到了。”

“前面就是北冥之海,看到了嗎!”

“那處巨大冰川,就是幽都所在,陣法就在上面。”

“我們終於到了,嗚嗚……飛昇……”

“我能活下來了。”

一道道激動話語,從前方傳來。

而聽到了這些話的莫離和真玄,也不由面面相覷,皆是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狂喜和激動。

恰在此時,他二人所在的船隻,也航行到了先前領航船的位置,視線變得開拓,由此也清晰看到了遠處天際線下,一座通體由冰雪覆蓋,雪白中透著幾分幽藍的巨大冰川之島,矗立在船隊前方。

“幽都,終於到了……”

莫離看著那壯麗雄偉,鬼斧神工的幽深冰川,嘴中喃喃。

而真玄則是早在呼喊門人弟子,讓他們加快行船,與周圍同樣沸騰歡呼的船隊一起,朝著心中嚮往的幽都趕去。

生路就在眼前,飛昇就在眼前,大道就在眼前。

巨大的誘惑下,沒有一個修士,願意在這該死的海上待下去,都是隻想快點上岸,快點迎向美好未來。

百餘修士一起努力,二十餘艘船隻的速度立時加快許多,在海上行了一個多時辰,船隊終於抵達了幽都北川。

“這裡就是幽都之所嗎?”

莫離從船上下來,踏在冰川之上,才和地面接觸,哪怕有著厚靴阻隔,依舊能感受到一股極寒之意,從地面滲透而來。

而且周圍冰川之上,寒氣濃郁成風,在冰原上吹拂不散,刮在人的身上,無孔不入的穿過身上的衣物,向他的身體內鑽來。

才只是幾個呼吸,莫離竟就有身體僵直,血液凝固之感。

這可怕寒風,頓時嚇得莫離連忙催動法力,在身體各處遊走,用法力護住全身,以驅退寒風。

其餘上島修士也發現了這一點,連忙紛紛催動法力,抵禦寒氣。

“這幽都寒氣太甚,比我們此前所歷的嚴冬還要冷上幾分。”

這時人群之中,來自北地冀州的玉蝶道道主、穆雲真人,朗聲道:“諸位道友,我等在這寒風之中,每時每刻都要耗費法力維持身體暖意,那些修為低微的道友必然無法持久。

現在都已經到北冥幽都了,豈能讓他們倒在飛昇門前而不入?

依貧道之見,我們還是快快進入幽都核心,立刻開啟陣法,行舉界飛昇之事,不能拖下去。”

穆雲真人在一眾修士之中,修為輩分是最高的,已經接近了凝聚二氣的門檻。

而他所在的玉蝶道,也是冀州最大的仙門,出海時有修士二十三人。

上次寒凍時雖也折損了兩位,但修士數量依舊位居各派之首,為九州第一仙門。

這樣一位人物開口,又是考慮眾多底層修士的性命,自然是贏得了一眾叫好,根本無人反對。

於是九州一眾仙門修士,便在上次來過幽都的修士帶領之下,身形飛縱,朝著幽都核心陣法所在,急行而去。

幽都冰川面積很大,一樣茫茫,舉目蒼白。

據典籍上記載,這裡的冰川在上古年間,有三千里之廣,可比九州半郡之土。

但是如今幽都陣法禁制洩露,寒氣大出,附近海域皆化冰原,且還在不斷擴張著。

此時幽都冰川有多大,誰也說不清楚。

不過等九州修士急行二千里,才抵達幽都核心所在後,便都有了個大概推論,如今的幽都冰川,面積應是不下萬里之廣的。

好在對於修士來說,哪怕是還未凝聚一氣,在法力的支援下,身體素質也非常人可比。

就算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是要遜色一籌的。

所以區區二千里路,不過三天時間,就被眾修士走完。

而隊伍中的修士,即使修為最低的,也還留有餘力,並未消耗太多法力。

只是雖順利抵達了幽都核心,可看著這一路穿過冰原,一些較有善心修士心裡,不免為九州生靈生出些許憂慮。

如今寒氣才洩露了十載時間,幽都陣法禁制還在起作用,冰川就擴張了近萬里。

難以想象,若是等他們啟動陣法,耗盡了天地間道最後一絲活躍靈氣,使幽都法陣徹底失去作用,所有寒氣毫無阻礙的傾瀉出來,這冰川的擴張會是何等景象。

怕不是一二十年間,這北冥之海就要化為冰川,幽都南擴,徹底與處在大陸最北的北域草原、玄域雪林、西域戈壁相接壤。

而緊挨著這三域的兗、冀、徐三州,或許在北三域化為冰原之後,不用一二十年,也要淪陷。

九州修士和陸淵他們,對於幽都陣法的預估,對於這場寒潮的預估,終還是出現了偏差。

留給九州各國的時間,尤其是北地各國的時間,並沒有想象中的一百年,而是僅有六七十年。

甚至現在,因為九州修士啟動陣法,耗盡幽都最後一絲能量的緣故,這個時間還會再提前幾分。

最終只剩四五十年時間,寒潮就要淹沒整個北地,也說不定。

不過這些九州各國、九州生靈的苦難,幽都冰川上馬上就要飛昇仙界,成為“仙人”的修士們,自然是不會去考慮的。

或許也有人想到了這些,但在飛昇長生面前,誰也不會用自己的大道性命,去換那些凡人對一二十年的準備時間。

人皆是自私的,修士猶是。

所以在抵達幽都核心,看著那正閃爍著幽藍靈光,整個散發著一股浩大氣息,覆蓋了整個山谷百餘里的巨大法陣之後。

所有九州修士都被吸引了目光,遲遲無法挪動開來。

“飛昇法陣已至,諸位同道,時間緊迫,不能拖延,我等即刻啟動陣法吧。”

片刻之後,還是穆雲真人率先回過神來,開口提議。

“善!”

“穆雲道友所言極是。”

“我等立刻啟動陣法吧。”

穆雲提議說出,場中其他仙門道主,莫離、真玄等人,也紛紛出言贊同。

現在已經到了此步,飛昇在即,沒有人會選擇退縮。

要麼飛昇,要麼死。

所以哪怕眾人心中對於飛昇仍有疑惑顧慮,但也不會放棄此路。

真正害怕的人,此時都和陸淵一樣,縮在九州之中,享受榮華富貴呢。

能在此處的,皆是道心堅定之士。

“那麼依照原定計劃,開始吧!”

穆雲真人見眾人沒有異議,便與其餘道主各自來到陣法核心的幾處陣眼上,其他修士也進入陣內中心。

隨後在穆雲真人一聲“起”的號令下,一齊掐動法訣,朝著陣法輸入自己體內的所有法力。

“嗡!”

山谷中,大地似乎發出一聲鳴動,而後開始劇烈震顫。

九州修士的法力像是一把鑰匙,將這座沉寂了上百年的陣法再度喚醒,重新展露出威能。

而隨著陣法的啟動運轉,天地間的海量靈氣,循著設定好的原有軌跡,從四面八方,九州各地北抽取而來。

無數的靈氣匯聚,蜂擁沒入陣法之中。

眾修士浸泡在這靈氣海洋之中,就如在岸上乾渴許久,重新歸海的魚兒,渾身的細胞都在發出歡呼的聲音。

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潮紅。

在這從未體驗過的靈氣充裕下,他們對於自己能否飛昇仙界,再無懷疑,充滿了嚮往。

也只有仙界,才有這般海量的靈氣吧。

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吸收的靈氣。

過久了苦日子的九州修士們,面對著這無數靈氣,很多都忍不住流下淚來。

好在陣法抽取靈氣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

約莫片刻功夫,在外界靈氣被抽了九成九之後,北冥幽都法陣終於積蓄足夠靈氣。

轟!

一道沖天光柱從陣法升起,瞬間照破蒼穹,巨大的靈壓浮現,九州修士們還來不及反應,身影便在靈光沖天的時候,消失在了天地間。

足足十餘息之後,隨著最後一絲靈力的消耗殆盡,沖天光柱緩緩崩解消散,最終歸於無形。

山谷中的陣法,也因為靈氣的枯竭,徹底失去能量。

那些儀軌紋路上閃爍的靈光接連暗澹,籠罩在山谷中的靈壓,也隨之瓦解。

而在靈壓消失之後,失去了壓制,在陣法所在,無數森白的寒氣,化為呼嘯狂風,向山谷外面吹去。

所過之處,盡為冰雪。

寒潮,在九州上,真正降臨了。

這一次,是無窮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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