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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稍退,春意初顯。

原本一片白霜的河岸,此時那些斑白漸漸退去,些些綠意從泥土中發芽,覆蓋了去年留下的死氣。

濃濃薄霧隨著微風,逐漸在河面上擴散。將周遭十數里的天地,盡數化為一片迷茫。

天上烈陽初升,然而從濃霧中看去,卻只能依稀見到一圈白光,隱約能讓人識別出,這是那輪永恆不滅的大日。

此時正是清晨,夜晚的寂冷還沒完全消散,河岸與河面平靜無比,只有微風吹拂河面,帶起了澹澹漣漪。

當然,還有那些正在河岸上忙碌的身影。

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來回湧動,河面上一連串的陰影若隱若現,一個個黑點迅速的從河岸跑到陰影上,很快進入其中,融於陰影。

若是將視線由遠拉近,那麼你便能發現,這些黑點原來是一個個人類,而那些迷霧中的陰影,也是一排排停立在河面的船隻。

“快些,動作都給我快些。”

“趁對面的那些傢伙沒發現,都給我動作快些,趁著濃霧,我們殺過去。”

“將軍有令,此次渡河,能殺敵十首以上者,賞銀百兩,升官三級。若是不願繼續從軍,你可拿著閃銀離去,放你等自由。”

“將軍有令,進者生,退者死。此戰但有畏敵不前,違逆軍令者,皆殺無赦。”

“將軍有令,叛逆者,株連全家,父母妻兒皆死。爾等自警。”

“將軍有令,此戰攻破敵城,允許洗城三日,城中財富女子,爾等自取之。”

一個個騎著快馬的騎士,來回在河岸空曠地奔走,口中高喊著剛剛下達的軍令。

而同樣知道軍令內容的各級軍官,也一遍又一遍的向著麾下士卒,重複著這幾道軍令。

他們清楚,如果不用這些軍令,給手下人希望和約束的話,那麼這一戰想指望他們乖乖為自己效力,但是想都別想。

因為他們手下計程車兵,與自己並不是同一族人,甚至他們來當兵,都不是自願,而是出於強迫的。

而這次要面對的敵人,更是手下士兵的族人。

在這種情況下,要驅使手下士卒乖乖聽令,也只能靠這些嚴苛的軍法,和大量的賞賜誘惑了。

而這些手段有沒有用?

眾多軍官們看著手下,原本充斥著怨恨、麻木、緊張、恐懼計程車兵,臉上和眼神中露出的那些渴望,心中原本的擔憂頓時消散許多。

他們知道,這一道道軍令,已經成功勾起了這些士兵心中的慾望,對生的慾望,對財富的慾望,以及對獸性的慾望。

這一戰,可以打了。

冷冷的河風吹動著濃霧,在冰冷與肅殺之中,李雄站在一艘匆匆拼湊的木船上,視線看相前方河岸。

即使作為先天宗師,但在這種程度的濃霧中,他的視力也沒比普通人好上多少。

眼中所見的同樣是黑點陰影,超出十丈之外,便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

唯一令他比普通人好上一點的,便是作為先天宗師,神魂力量強大無比,靠著武道真意,能夠感應到附近三十丈內的事物,能瞭解到的東西更多些罷了。

但相比於這沒增長多少的感應範圍,此時在河岸上忙碌的大軍實在太多了。

儘管已經按照秩序,緊湊的排成一排,但所覆蓋的範圍,也遠遠超過了三十丈,那是從此處一直綿延向下,看不到盡頭的黑色長龍。

“各部準備的怎麼樣了?”

注視著遠處白霧中的黑影許久,李雄終於收回了視線,轉過頭問道。

在他旁邊,滿頭白髮的李壽靜靜侍立。

雖是弟弟,但他無論從外貌上,還是生命活力上,都比起自己那個兄長,差了太多太多。

李雄如今才剛剛五十出頭,但滿頭烏髮,一臉紅光,身形挺拔,鬥志昂揚,看上去就只像剛剛三十左右的壯年。

先天宗師帶來的生命力,阻擋了他的衰老。

而前些天剛剛得到的許諾,更是讓他看到了自己在事業上大展宏圖的可能,如今的李雄,充滿了大幹一場的雄心壯志。

反倒是李壽,卻半頭銀髮,額頭眉角出現了皺紋,原本挺直的腰也微微句僂著,身上充滿了暮氣,與他這個年歲的老人一般無二。

兩人單從外貌上,看上去不像兄弟,反而像是父子。

但如今這位看上去像父親的人,聽了自己兄長的話後,拿出懷中剛剛整理的冊子看了看,然後低眉順眼的回道:“回兄長,初批渡河的二十部一萬人,此時已有十五部登船,剩下的再過半刻,應該也準備的差不多了。

至於下兩批兩萬人,將在我們渡河一個時辰後,在對岸站穩腳跟了,會分做兩個波次,繼續跟上。”

聽到這話,李雄微微皺眉。

視線看了看周圍的濃霧,又看了看天上爬得越發高的那點白圈,心中仔細計算了下,確認半刻之後,太陽應該還不至於驅散濃霧,這才放心點了點頭。

“那邊在等半刻吧,半刻之後,不管各部是否準備就緒,都立刻出發。”

李雄作出決定,然後看著自己越發衰老的弟弟,心中既是嘆息,又是有些厭惡,認真說道:“壽,此戰關係我之大業,我族能否在這西南夷之地復興,我大蜀能否重新立國,盡在此了。

這事情太過重要,我們不得不謹慎,不得不重視。”

李壽迎著自己兄長的目光,又是低下了頭:“弟知道了,兄長放心,此次必會傾力輔左兄長,再復我蜀國。”

只是他話雖然說的堅決,但語氣依舊充滿著唯唯諾諾,這令李雄見了,心中愈發不喜。

這個和自己一母同胞,甚至相貌上都極其相似的弟弟,在年輕的時候,經常被人認為是李雄的翻版。

當初他們兩兄弟也以此為豪,互相扶持,共同努力,最終一起創下了蜀國一片基業。

可這些都隨著蜀國的破滅,隨著他們的東奔西竄,隨著生活的不斷壓迫,慢慢的消失了。

不知何時開始。

曾經江湖上意氣風發的西羌雙雄中的弟弟,蜀國的安陽王,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將軍,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唯唯諾諾,膽小怕事。

看著這張與自己相似的臉,李雄彷彿看到了另一個失敗的自己,看到了自己以後可能的模樣,心中就越發的厭惡不屑。

因此看了兩眼自己弟弟,他便收回了目光,沒有再看下去,只是神色如常的說道:“既然如此,壽,你就去安排吧。”

李壽應了一聲,也不知他有沒有感覺到自己兄長心中的情緒變化,同樣神色如常的退了下去。

而李雄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思緒卻是飄回了三天前。

他想起了三日前,那位年輕楚王找自己來時,給出的情報和說的話。

四國同盟,合縱攻夷!

原來早在自己前去楚國求援之前,那位楚王就已經因為大長和國的內亂,打起了西南夷的主意。

而且他不僅僅打算自己一人獨上,還拉到了三個盟友,弄出了一個四國伐夷的大事業來。

‘四國伐夷嗎?,

李雄不知為何,想起了當年令自己慘敗的那場越國北伐。

那個時候,還未滅亡的越室,便是聯合了當時還是它藩屬國的長沙、寧海、南海三國,四國組成了聯盟。

四國共同出兵四十餘萬,動用了四位先天宗師,發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北伐。

最終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敗了他和周國的聯軍。

只是短短半年,三十萬周蜀聯軍就灰飛煙滅。

蜀國直接滅亡,自己狼狽而逃,跑到了這片還未開發的蠻夷之土。

周國也陣亡了兩位先天,丟了一郡之地。

此時雖已過了數年,但每次想起這慘痛經歷,李雄都忍不住一陣唏噓惆悵,生出些許無力恐懼。

往事還歷歷在目。

越國雖已滅亡,但如今在楚國的領導下,又一個新的四國聯盟出現。

雖然這個新的合縱聯盟,所有動用的兵力加起來,也就二十八萬而已。

算上自己徵發來的夷人,總兵力也不到四十萬。其中先天宗師,更是隻有五人,比起當初的合縱聯盟差遠了。

但這次面對的敵人,也不是中國這種雄霸一週的大國,而是遠比周國弱小,還分成了***的西南夷。

從這方面看,雙方所面對的形勢,彼此的力量對比,其實也與當初北伐差不多。

‘所以這次征伐,會如同七年前的北伐一樣,摧枯拉朽,勢如破竹嗎?,

李雄想了想陸淵出兵以來的收穫,乾脆利落地奪取一郡,以絕對的優勢消滅了大長和國十萬夷兵。

這等戰績,確實稱得上摧枯拉朽,勢如破竹了。

那位楚王,確實無愧於外界對他的評價,繼武安侯之後,江南揚州的又一代軍神。

此次征伐西南夷有他主導,想來應該能取得不錯的成績吧。

上一次北伐,結束之後,出現了西川和漢中兩國。

那這一次西征,結束之後,多出自己一個蜀國,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兩場不管是參與人員,還是聯合形式,都極其相似的征伐,給了李雄心中,難以想象的信心和炙熱。

也正是因為如此相似,所以他對於陸淵的許諾,對於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期待。

“當初楚王在武安侯麾下,靠著兩次千里奔襲,打下了赫赫戰功,最終換回了江北兩郡七府之地。

如今我在楚王麾下,這次受了渡河重任,肩負著突破大長和國瀘水防線,攻略昆海的要務。

若能完成戰略目的,那以這偌大功勞,換下昆海兩千裡地,也是可以的吧?”

李雄手撐著船上的圍欄,看著浩浩大江,心中生出豪情。

雖然如今他已落魄,整個人都依附楚國,成了楚王手下的一員大將。

但作為一位先天宗師,只要有著希望,有著機會,那絕不會缺少鬥志。

連嚴望秋那種一百四十餘歲的老朽,最後都能老木逢春,臨到死前,開闢出南海國的一片基業。

自己才不過五十餘歲,正值壯年,人生無限,還能比那老朽差不成?

只要能得到昆海兩千裡地,以及那裡的百萬之民,那麼李雄相信,以自己的年輕,自己的能力,絕對可以再幹出一片大事業來。

“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

李雄低語一聲,目光深邃。

只是不知道他口中的那個你,到底是已躺在病榻上,無法動彈的嚴望秋。

還是不能說出名字的那個誰了……

河水靜靜流淌,被水力帶動的船隻,也不由微微搖晃。

好在沿岸的所有船隻,都已固定拋錨,倒也不用擔心它被推走。

在這邊寂靜下,原本河岸嘈雜繁多的黑點人影,已漸漸消失。

唯剩下的只有河邊的一排排船隻,上面都已站滿了人。

“兄長,各部已經上船了。”

李壽這時又返了回來,彙報著自己的任務。

“既然都已準備完……”

李雄回過頭,壓下心頭的諸多思緒,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斬釘截鐵的說道:“那就開船,渡河!”

一聲令下,船上的水手們,迅速行動起來。

划船的划船,揮舞旗語的揮舞旗語,身下座艦很快隨著他們的努力,緩緩遠離岸邊,朝著河中心駛去。

而這邊一動,彷彿就是一個訊號,附近的一艘艘船隻,也緊跟著接連出動。

不一會,濃霧中的陰影,猶如一條黑色長龍一般,遊動著蜿蜒的身軀,朝著河中心遊去。

恰似長龍出淵,利爪猙獰。

……

自從神武五年二月開始,整個西南夷地區,就開始被一場場激烈的戰火點燃,使得整個昆海、洱海、麗海地區,都陷入了永無休止的動亂之中。

首先是楚國與大長和國的戰事。

在互相對峙了長達半年之久後,隨著大理與南詔兩國接連被各自的戰事拖住了腳步後,已經繼續準備許久的楚軍,終於趁著一場清晨的濃霧,趁勢發起了渡河之戰。

此戰由已經投靠了楚國的,原西蜀之主李雄為先鋒大將,親率三萬大軍渡河而擊。

已經被半年的對峙,漸漸麻痺大意的大長和軍,根本沒有防備,瞬間就被楚軍渡過河岸,輕鬆奪取了一處沿岸據點。

隨後三萬楚軍陸續渡河,並用了短短數個時辰,便在這處據點附近,建起了一處大營。

等到大長和軍反應過來,派出兵馬想要奪回時,一切都已來不及。

有了營寨防守,楚軍根本不懼對方的反撲。

雙方圍繞著營寨的歸屬,發起了數次激烈交戰,最終以大長和軍丟下了萬餘具屍體的結局,宣告了結束。

而在西岸有了據點之後,楚軍後續的援兵以及各種糧草物資,也在之後的半月裡,不斷的往著西岸據點運去。

等到了二月末時,李雄所處的西岸據點,已聚起了五萬大軍,以及足夠這五萬大軍一月使用的糧草物資。

積蓄已足,修養已久,李雄也不再拖延等待。

隨後就驅使大軍,朝著大長和軍據守的龍和城發起勐攻。

此城有三萬大長和軍駐守,城中還有神宮大巫祭坐鎮,可以說是固若金湯,極難攻陷。

但面對這麼一座堅城,李雄卻毫不畏懼,只是不斷驅使手下士卒,拼了命的發起一輪又一輪的攻擊。

雙方在這座城下,又爆發了血腥的攻城戰。

期間李雄十數次親臨戰線,帶頭攻城,與那位神宮大巫祭不斷險死搏殺,好幾次受了重傷。

可他回去之後,只休養數日,就再度上了戰場,可謂真正的置身死於不顧。

身為主帥,都如此拼命了。

李雄手下的那些士兵,就更不用說了。

他驅使起那些夷兵來,根本就不顧及對方性命,直接靠著督戰隊,一輪又一輪的強逼著衝城。

一隊打光了就再派一隊,一隊造反鬧事就殺光一隊,然後再派下一隊。

靠著這如此血腥手段,整個渡河大軍,沒日沒夜的打起了龍和城。

如此廝殺月餘,在後方補充了數次兵馬,將所有九萬夷軍全都派來後,並且最終戰死了七萬之後。

大長和軍終於堅持不住,那位神宮大巫祭,也被李雄不要命的打法嚇住了,最終不得不棄城而走,領著數千殘兵,逃向了後方。

至此,龍和城終於拿下。

楚軍取得了在西岸昆海地區,第一座城池要塞。

楚國對大長和國的戰事,終於再度取得了重要突破。

而整個西南夷地區,不僅僅在龍和城爆發了大戰。

在大理通海國,蘇玄歌也率著蘇國十萬大軍,與匆匆趕來救援的大理國五萬兵馬,展開了一場大戰。

在經歷了數次血戰之後,蘇軍終於擊敗了大理國與通海國的聯軍,前後斬俘七萬,最終打下了通海國。

大理剩下的幾萬殘兵,狼狽的逃到了後方,開始在銀生一帶重新組織防線。

而在黑齒國一帶,謝寧帶著宋軍,在快速擊敗了此地十國之後,也迅速北進。

於銀生地區的利潤城,遭遇了大理國的阻擊。

敵方領兵的是大理國的平川王,這是大理國宗室的先天宗師,現任大理王的親弟弟。

對方領著五萬兵馬,與謝寧在利潤城一帶交鋒,雙方交戰數次,互有勝負。

宋軍無法擊敗對方,最終被阻於利潤城下。

不過蘇軍打到了銀生一帶的訊息,也漸漸傳到了利潤城附近。

謝寧在聽聞之後,也迅速派人過去聯絡溝通,準備與蘇玄歌合力,一起對付大理軍。

那邊又一場新的大戰,正在迅速醞釀之中。

至於西川軍。

在得了陸淵命令的韓順,領著一萬西川郡兵趕來會合之後,原本新生退意的濟慧,終於又再一次有了信心。

最終領著兵馬,退守到了磨些國的香城,在那裡與劍川國的十五萬大軍交戰。

從目前情況來看,有濟慧這位先天宗師看著,兩國聯軍守的還可以,劍川軍無法撼動香城,此處暫時無憂。

倒是劍川國背後的南詔國,態度有些詭異。

自己屬國被攻擊了,南詔國也沒派兵救援,只是任由劍川國去解決濟慧。

大長和國與大理國接連遭到入侵,求援信使一波波發來,但南詔國依舊沒有理會。

既沒說是否派兵援助,也沒明確拒絕,就這麼拖著。

除了在都城附近集結了十萬兵馬外,南詔國再無任何異動。

誰也不知道對方打的什麼心思,詭異的有些讓人害怕。

但僅從目前情況來看,西南三大夷國,面對陸淵發起的合縱聯盟,已有兩國被打的節節敗退,丟失了大片領土。

剩下一個南詔國,也詭異的保持了平靜。

僅從明面上的局勢來看,楚、蘇、宋、西川四國聯盟,已經取得了輝煌的大勝,積累了足夠優勢。

這一次合縱伐夷,似乎將要如同弘道七年的北伐一般,以勝利走向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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