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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替蘇安擋下那一槍?

這個問題的答案鄭南枝自己也不知道。

從理智的角度上說,她沒有充足理由這麼做,跟蘇安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兩人的交情尚未歷經時間打磨。

可如果再來一次,鄭南枝覺得自己大機率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撲出去。或許是蘇安好幾次救過她,又或許只是單純因為彼時彼刻,蘇安的目光與笑容觸動了她的心。

很多事情發生的時候是來不及思考的,而當你回過神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所得所失皆不能再更改。

縱然失去的是性命與人生。

那麼值得嗎?

鄭南枝望著面前經受莫大痛苦,依然不停給自己渡送原力的蘇安,不再嫣紅的蒼白嘴角微微翹起一抹婉約的笑意。

她失去了一切,可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別......別浪費力氣了。”她說,“沒有用了......你,你坐,讓我再看看你。”

她有很多話想說,可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力氣也沒剩幾許,可以說出口的東西已經很少,千言萬語都只能融化在心裡。

她勉力翻了翻腕,抓住蘇安為自己輸送原力的手。因為虛弱,蘇安的手很涼,但她更虛弱,所以感覺蘇安的手是溫暖的。

鄭南枝清亮的眸子又亮了兩分,在即將墜入無邊深淵的這一刻,她渾身都是冷的,冷得不能忍受,但還好,她還能握住一抹暖意。

感受到溫度的不僅是手,還有心。

人生在世,總是在尋覓能讓自己發自肺腑感到溫暖的東西,而那往往不是權力與金錢可以提供的,或許只有真情可以。

真情太過珍貴,越長大就越是難以遇到,鄭南枝已然記不起上次感受到這種暖意是何時,不過還好,在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不是身心冰涼著走的。

望著蘇安那張年輕俊朗的面孔,鄭南枝漸漸有些痴了。

是了,能讓她感受到溫度的,不僅是蘇安的手。

縱然只是看著對方的臉,鄭南枝心頭亦有暖流縈繞,於是她油然而生一股無可抑制的渴望之意,想要觸碰這張臉,她抬了抬手,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氣接近過去。

鄭南枝覺得可惜,覺得遺憾,但也只能如此了。

她要走了,卻不想帶著更多遺憾離去,她仍有衝動,想要把這輩子的坎坷不平、千難萬苦,以及當下的心意都表達出來。

她張了張嘴,才發現不知該從何說起,湧上唇舌的感懷與言語太多,千頭萬緒亂糟糟的理不清。

於是她又笑了一下。

她低低地對蘇安道:“我......我不是什麼好女人,很會在名利場裡逢場作戲,慣於在燈紅酒綠中左右逢源。

“我,我很不容易才混到今天,在繁華都市裡站穩腳跟,可我......好累,一直都好累......一個人,太累了。”

“蘇安,你......你這麼耀眼的人,能把我當作自己人,我很開心,我......我死了,你會感到傷心嗎,你會......難過嗎?

“你會不會也......也為我落下幾顆淚?”

話到最後,鄭南枝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蘇安尚未回應,而她的眼角率先淌出一抹晶瑩。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可一口氣沒能提上來,饒是她拼命聚力,也只是在大口喘息,且無論如何都喘不均勻。

空氣不能再給她力量了。

鄭南枝感覺山洞在離自己遠去,連眼前的蘇安也是,這一刻整個世界都把她遠遠拋開了,光明與溫度都成了遙不可及的東西,她正跌入望不到邊際的深冷黑暗。

惶恐、不安、眷念、不捨,鄭南枝驚駭莫名。

她害怕到了極點,就像被親人與家園拋棄的小女孩,她忍不住就想嚎啕大哭,可她已經連大哭都做不到了,她想跑出去,追逐自己的親人,追逐那份越來越遠的溫暖,可她動彈不得。

她只能她飽含祈求,嗓音顫抖地朝越來越遠的蘇安勉強呢喃:“抱......抱我......”

......

巨樹枝丫上,蕭行淮望著不遠處的山洞,面沉如水地吩咐:

“去把那隻小雞仔給我抓出來,我要斷了他的手腳廢了他的修為,再帶他回去見聖使!”

十幾名修士恭聲應諾,一個個拔刀在手,雁群般飛奔向洞口。

蕭行淮負手走在眾人身後,腳步沉緩,滿臉煞氣。

他的弟弟蕭行楚死在對方手裡,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聖使有令,他必須要帶一個活人回去。

不能殺蘇安,這讓他非常憤怒。

他憤怒的點不止於此。

精靈脩士進入遺蹟有著自身的重要任務,隨著滲透進來的妖邪超凡者越來越多,他們的時間也越來越緊,蕭行淮本在進行要緊工作,若非因為蕭行楚沒有抓住人,他不會專門過來一趟。

如果他抓不住人,即便是聖使,短期內也派不出更多人來。

真正看到蘇安的時候,蕭行淮卻大感意外,前面的修士尚未靠近山洞,對方便持劍走出,居高臨下冷冷俯瞰著他們。

蕭行淮張開嘴還未來得及呼喝一聲,對方已經縱身奔下,長劍劃過一道圓弧,猛虎般躍入修士群中,竟是左衝右刺起來。

眼見一道道鮮血飆飛而出,一名名修士慘叫倒下,蕭行淮驚訝得雙目圓睜。

他們能追到這裡,是因為蘇安氣機耗盡,沒跑出去太遠,可眼前的蘇安雖然談不上狀態鼎盛,卻也不是油盡燈枯的樣子。

眼瞅著十幾名修士被對方衝亂陣型,頃刻間死傷小半,蕭行淮氣得怒髮衝冠:“都給我滾開!”

話音未落,他已是拔刀迎了上去。

麾下的這些修士雖然不是蘇安對手,但蕭行淮業已看出蘇安原力有限,無法再發動劍法殺招,而他有十級修為,拿下對方易如反掌。

聽到蕭行淮的大喝,蘇安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向對方。

他知道彼此之間的戰力差距,但他明白自己沒有選擇。

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山洞,蘇安長吸一口氣,再沒有任何猶豫,握緊長劍邁步奔出。

一人斜提長刀,一人斜提長劍,對向而奔,彼此之間的距離飛快縮短,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二十米......就在這時,一聲虎嘯如驚雷般炸響!

蕭行淮瞳孔一縮,就見一頭斑斕猛虎從旁邊的樹林中躥出。

那是一頭十級巨獸,身若鐵塔,奔行之間勢如山崩。

蕭行淮先是微微一怔,旋即臉色大變!

猛虎居然不是撲向蘇安,而是一頭徑直向他撞來,異變來得極為突然,當蕭行淮從猛虎那雙兇惡的豎瞳裡發現熾熱殺意時,門板一樣大的虎爪已經臨面,他完全來不及閃避。

揮刀上劈迎向利爪的同時,驚怒交加的蕭行淮厲聲大喝:“畜生,焉敢對我動手?!”

遺蹟中變異猛獸很多,因為上古幾千年的馴化,這些猛獸早就能感應精靈血脈,只要修士們激發原力放出氣機,對方就會把他們當作夥伴甚至是主人,聽他們調遣與他們並肩作戰。

正因如此,蕭行淮此時才大惑不解。

他身負精靈血脈,遺傳的基因追溯到上古,能夠與神將級高手扯上關係,那份刻在基因裡的顯赫印記,在短短數千年內絕對不會消失。

此刻,他處在原力激發的狀態下,猛虎見到他理應十分親近甚至是乖巧聽話才對,為什麼會突然向他下殺手?

長刀與利爪碰在一起,蕭行淮胸口一悶,差些一口鮮血噴出來。

他雖然是十級修士,但氣力比之十級巨獸還是差了些。

山嶽般的巨力壓下,蕭行淮咬緊牙關才沒有到場跪倒,就在他與猛虎角力之際,視野中忽地閃過一抹劍光,霎時間蕭行淮亡魂大冒,眼睜睜看著一柄利箭刺進自己的咽喉!

渾身力氣猶如洩閘洪水一樣流逝,蕭行淮再也扛不住猛虎之力,身體一軟倒在地上,被虎爪碾進土裡。

臨死之際,蕭行淮依舊死死盯著蘇安,不斷冒血的嘴裡含含糊糊吐出幾個不甘而憤恨的字眼:“你,你是......”

話沒說完,蕭行淮氣絕而亡。

解決掉蕭行淮,猛虎並未停留,它返身一躍,仰頭長嘯,繼而撲向其餘妖族修士。

看著小山一樣的猛虎一爪拍死一名妖修,尾巴掃飛一名妖修,引得其餘妖修紛紛落荒而逃,蘇安不禁有些愣神。

他當然認出來了,這頭猛虎就是之前出現過的那隻。

算起來,此處與當時他跟對方相遇的地方距離並不遠,所以猛虎出現很合理。可不合理的是,對方為什麼會幫他對付那些妖修?

遺蹟裡的巨獸們,不是跟妖修一夥的嗎?

猛虎追著奔逃的修士們消失在樹林中,蘇安原地默然片刻,神色複雜地在妖修們的屍體上搜出藥劑,又撿了幾把武器,一路返回山洞。

來到洞口,向裡面望去,蘇安看到鄭南枝正盤膝而坐,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經順暢起來,吐納進行得很穩定。

山洞裡不止鄭南枝,還有一個人,對方正在收拾醫療箱。

確認鄭南枝擺脫生命危險,蘇安彎腰鞠躬,向那人鄭重致謝。

那人收好醫療箱,站起身來,雙手合十,溫潤如玉地跟蘇安回禮:“無量神光,施主不必客氣。”

......

時間拉回到半刻前。

蘇安感覺自己懷抱中的鄭南枝不再輕顫,連那份微弱的呼吸也逐漸平息,抗拒死亡的本能掙扎停了下來,不復動彈。

蘇安咬緊牙關,心痛如絞,面頰滾下兩行暖流,如鄭南枝想要的那樣,他終究是為她落了幾顆淚。

那一瞬間蘇安悵然若失,感覺自己丟掉了什麼極為寶貴的東西,竟是忍不住的心如死灰。

“如果你現在放開她,我或許能嘗試讓她活下來。”

恍惚間,蘇安聽見一道若即若離的縹緲聲音。

他茫然轉頭,不斷搖晃的世界虛影裡,有一個人正蹲在他面前,一隻手探著鄭南枝的手腕。

蘇安有些迷糊,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身為能力戰九級的超凡者,他居然半點兒都沒察覺對方的靠近。

定了定神,蘇安看清了眼前這位不速之客的形象。

那是一個容貌平平無奇的女人,青絲挽髻用一根木釵固定著,身穿特立獨行的灰色袍子,氣質超凡脫俗,好像不是這個時代的存在。

“你能救她?”蘇安連忙追問。

灰袍女人點點頭,遞給蘇安兩管原力藥劑:

“外面有妖族修士正在逼近,而我需要安穩的環境,如果你能擋住那些人的話,我可以試一試。”

將鄭南枝放回原位靠著牆壁,蘇安接過藥劑,看到對方開啟一個偌大的醫療箱,露出一排排各色藥劑,掏出一個隔層,下面又是各式各樣的銀針。

在她腳邊,還有一個一人高的大揹包,那不是戰術揹包,因為沒有任何武器,揹包表面有兩道圖章,上面那個用簡潔線條勾勒出山頂道觀的圖案,下面那個則是白底紅字的十字醫療標誌。

蘇安腦海中立即浮現出兩個字:教會。

所謂教會,指的是“光明教會”,對方信仰全知全能的光明神,是跟“叛軍”“黑潮”“暗網”齊名的夏商大陸非官方勢力。

不同於“叛軍”那種官方喊打喊殺的存在,“光明教會”難言善惡,有關他們的傳聞繁多而雜亂。

有說他們行俠仗義、救死扶傷的,也有說他們裝神弄鬼、騙財騙色的,還有說他們蠱惑民眾、居心叵測的。

一些國家將其定義為邪教,一些國家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其存在,更多國家則沒有表達明確態度,只是當作非官方勢力加以限制。

“多謝。”

蘇安很難把眼前這個溫和恬淡的女人跟邪教聯絡起來,無論如何,現在只有對方能救鄭南枝,那他就沒理由跟對方刀兵相見。

灰袍女人已經開始給鄭南枝打針,聞言只是微微頷首,並沒有過多回應蘇安。

蘇安服下藥劑,恢復氣力,等到察覺外面有超凡戰力靠近,這便提劍起身,邁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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