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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陵二十一年,我的兄長起兵謀反。他上位後,我從家臣之女變成了萬眾矚目的明妍公主。
在我九歲生辰那天,皇兄替我應允了一樁婚事。自此,我從公主成了未來的將軍夫人。
因為婚約,除了宮宴或長輩的傳召,其餘時日我都不可出公主府。在府中無趣時,僕從就會給我講那位開國將軍的事蹟。
將軍名叫李無怨,原是楚曄四皇子。但楚曄王生性殘暴好色,在一次皇氏圍獵上,為了博寵妃一笑,竟將年僅六歲的李無怨扔進豺狼虎豹中,讓其他皇氏騎馬射獸。只為看看,到底是皇氏的箭快,能夠救下哇哇大哭的稚兒,還是猛獸迅速,可以在死前將李無怨撕吞下肚。
好在上天憐憫,讓楚曄的詹王搶先一步,把渾身是血的李無怨從白虎口中救下,留下了他的命。
但猛獸到底還是爪牙鋒利,李無怨的母妃又極其不得寵。楚曄皇宮之中竟無一人去理會一個不起眼的皇子。那次圍獵的傷,李無怨整整熬了三個月才好了大半。
據說,他的臉在圍獵中受創留疤,怕讓眾人因此受驚,李無怨整日都以面具示人。
後來,楚曄被滅。詹王帶著十幾歲的李無怨投靠了我的父親,成了英勇的無怨將軍。
詹王死後,李無怨改掉了楚曄四皇子的名字,和他的母妃同姓李,這才有了大眾熟知的李無怨。
無怨,無怨。這是他的母妃臨死前與他交代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成為將軍後的名字。
李無怨是天生的將軍,興許是年幼時在虎口下謀過生,他帶領的軍隊英勇好戰,被世人稱為白虎軍,李無怨也被稱為常勝將軍。
被授封為開國將軍後,李無怨沒有在都城有過多停留。他主動請纓去了鳳城,說是為了答謝皇兄的知遇之恩,要為皇兄駐守一世邊疆。此後五年,除了受封那日,李無怨再沒有回過都城。
我十一歲生辰那日,收到了李無怨託人帶給我的生辰禮,是一把墨青色的玉簪。皇兄發現後,因為這玉簪沒少取笑我。
聽皇兄說,在楚曄,男子不可輕易送女子玉簪。若是送了,那便是將自己的心寄託在了女子身上,此生不變。如若背叛,是可用死刑處死的。
那時的我哪裡收到過這般厚重的禮物,一面對著皇兄佯怒,一面偷偷為玉簪紅了耳垂。
在他生辰那日,我也為他送去了一份生辰禮,是我親手繡的手帕。手帕橫豎是絲線,是絲線也是思念。除了手帕,我再也想不到任何東西可以與他送我的玉簪相比。說來也慚愧,我並不精通繡技,只是在手帕上按照宮中繡孃的教法,笨拙地繡了一對小兔。
我的未來夫君,我不要他非富即貴,也不要他權勢滔天,只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好。
我從未見過李無怨的模樣,整個皇宮也就皇兄見過了。每回入宮我都會央求皇兄把他的模樣畫下給我瞧瞧,可皇兄總是用政務繁忙回絕我。於是,我只好去求皇嫂幫我吹吹枕邊風。
皇兄雖然在外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實則卻是個妻奴,基本上皇嫂說什麼,皇兄都會有求必應。奇怪的是,這回哪怕是皇嫂出馬,我都沒能看到李無怨的畫像。一直到十四歲那年,我才對畫像失去興趣,因為李無怨在我十四歲生辰前夕回了都城。
生辰當日,李無怨帶著生辰禮來到了公主府,我第一次看見了我的未來夫君。李無怨分明比皇兄小几歲,卻比皇兄還要高上一點。明明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卻和皇兄相比多了些書生氣。只可惜他戴著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臉。
晚宴尚未結束,我就迫不及待地把李無怨約到了後花園的亂石叢裡。我對他說,想看看他面具之下的模樣。他卻有些猶豫,告訴我他面目醜惡,怕嚇到我,還是不摘了。
“將軍,難道日後我們禮成,洞房花燭夜時,你也要戴著這面具?”
“臣……”
李無怨羞紅了臉,低著頭不敢看我。我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耳垂紅得發燙。
“將軍,給我瞧瞧吧,再怎麼醜惡,你也是我的未來夫君不是?”
他沒有再回話,只是低著頭把面具摘了。
其實,他們都說錯了。李無怨的面容並不嚇人,相反,生的十分俊朗。若不是右臉上那道三寸寬的疤痕破了相,他定會是全都城最好看的郎君。
見我一直不出聲,李無怨連忙想要將面具重新戴上,不曾想,我輕輕捧著他的臉,在他的疤痕上蜻蜓點水般親了一口。
“無怨將軍,日後還是把面具戴緊些吧,不然將軍這張臉還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
我對他笑了笑,臉上掛著兩個梨渦。李無怨卻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哪怕我幫他戴上面具,拉著他走回酒宴,他都是待著的。
那晚的吻像一壺深埋在地底的酒,香甜卻又醉人心扉,讓人心癢癢。只是我心中有了許多疑惑,身為將軍怎能因一個吻如此失措?那若是敵軍派了女子去引誘他,他難道就不發兵了?
皇嫂聽了我的話直笑我呆,可那日同手同腳離開公主府的李無怨分明更呆。
李無怨在我生辰後的第二日便動身回了鳳城。
他走後,皇兄才告訴我,是他特意把李無怨召回的,因為他再也受不了我的碎碎念,乾脆就直接相見。
那日都城剛好下了初冬的第一場雪。我撐著傘獨自一人在城樓上目送他離開。等到他再回都城,就該是我們大婚時了。
不過,他回去不久後前方戰事開始吃緊,若是敵軍久久不退,我們來年的婚事就只能推遲了。
上蒼難佑世人,婚事還是推遲了,這一推便又過了三年。這三年裡,李無怨沒少送禮品回來,只是我最愛的還是那隻玉簪。他從未給我寫過信,我給他寫的信他也從未回過。但我沒有和他抱怨,畢竟兒女情長在家國面前實在是太薄弱了。
待我再次見到李無怨時,戰爭早已平息,那日是我與他的大婚之日,也是他在皇兄面前請求退婚之日。
我躲在屏風後,聽著李無怨親口說退婚,聽見皇兄怒斥他。皇兄很氣憤,甚至幾度將他踹翻,要不是有皇嫂在一旁拉著,李無怨估計會被皇兄打到骨裂。
陵國的婚嫁習俗是晚間娶正妻過門。可我太過急切,早早就把婚服穿好,戴好了鳳冠,還把他送與我的玉簪也戴上。一切都有序的進行著,就只等李無怨來迎娶我。
好不容易把他盼來了,他的身旁卻還帶著一位衣著樸素的女子,他來退婚了。如若我硬是要嫁,也只能做平妻,因為在敵軍退卻時,他已和那位女子成了親。
就在皇兄氣得想要再次動手時,我走了出來,站在李無怨的面前,垂眸看著他。李無怨不知道我也在場,一時有些慌亂。
“無怨將軍,在我十一歲生辰那日,你曾贈與我一隻玉簪。如今你要退婚,我來把這玉簪還給你。”
我對他笑了笑,把玉簪摘下遞給了他:“聽皇兄說,在楚曄,男子若是贈女子玉簪就是一生一世不離不棄,還說如若背叛,可用死刑處死。”
李無怨低著頭沒有說話,一如十四歲那年,我要看他面容一樣。
“可你是我陵國的將軍,日後敵軍又來侵佔我陵國疆土時,還需要將軍戰守邊疆。因此沒有死刑。玉簪還了你,你我的婚事便也不作數了。還請將軍,將軍夫人回去吧。”
說完,我就離開了。我恨他,也恨那位女子,若不是他們,我又怎麼會如此狼狽。可是恨又能如何?和他們二人打一場嗎?我是陵國的公主,若穿著喜服同他們打一場,那才真正是把公主的顏面踐踏進土裡了。
自退婚後,我再沒穿過豔色的衣裳,整日都穿著一身素衫。時間久了,哪怕是我看著自己的一身打扮都會忍不住發笑,這哪是被退了婚,說是喪夫都不為過。在我十八歲生辰那天,我去了寺廟祈願。
第一次獨自去寺廟祈願是在婚期延誤的第二年,我跪拜在佛神面前為李無怨祈求平安。而這一次,我也是來祈求平安,不過不是為了李無怨,而是整個陵國百姓。
祈完願後走出寺廟才發現,都城又下起了雪。雪下了一天一夜,前線也一直傳來戰敗的訊息。最後皇兄決定親臨前線以正軍心。
此行本該是由皇嫂陪同的,但皇嫂已有了身孕,行動不便,於是我主動頂替了皇嫂。皇兄一開始死活不同意,就連皇嫂都勸我留下。可我一向不是個容易看開的女子,此行我不僅是去振軍心,更是要讓我自己心死。
退婚那天晚上,皇嫂來到我的公主府陪了我一整夜。她告訴我,李無怨帶在身邊的那名女子是詹王留下的遺女。楚曄滅國時,詹王一心只想為李無怨尋得一個好住處,卻無意間與親女兒走散。此後這便成了詹王的心病,詹王臨終前告訴李無怨,若有一天李無怨找到了那女子,詹王希望他能迎娶她為妻,護她一生平安。
是了,李無怨是那麼重情重義的人,他可以因皇兄的知遇之恩為皇兄守一輩子的邊城,又怎麼忍心不遵循他叔父的遺願呢?
皇兄最後還是將我帶上了。到達軍營時,他問我還想不想見李無怨一面,我點了點頭。我沒有下馬車,只是移開了車窗遠遠看了他一眼。
看得出李無怨這段日子過的並不好。他瘦了許多,整個人都顯疲憊不堪。他一直都戴著面具,可我莫名像是能看見他的臉似的,只在那一眼裡,我看到了我從未見過的他的模樣。不像從前,像是一名即將戰敗的將軍。我沒有告訴皇兄的是,除了李無怨,我還看見了一樣東西。
他那時正坐在木桌旁,看著桌上的東西,似是在發呆。桌上的東西是我十一歲時送他的手帕。
邊疆狼煙滾滾。李無怨的身上盔甲以及面具都灰濛濛的,沾滿了煙沙,戰甲的邊緣甚至還帶有凝固的血跡。唯有那塊素色手帕像是新裁出來的,乾淨的有些亮眼。他撫摸著手帕上的兔子,輕笑了聲,眉眼間卻佈滿悲傷。
接風宴上,我看見許多元帥都帶著家眷,只有李無怨一個人單獨坐那兒。聽身旁計程車兵討論,我才得知李無怨完婚後連新婚之夜都沒待,禮成後便匆匆趕回了軍營,此後他沒有再回過將軍府。
坐在我身旁的皇兄自然也聽見了,他見我不作聲,便也作罷,繼續一個勁兒的同將軍們飲酒。邊疆的酒宴沒有皇宮裡的繁文縟節,所有人都相聚在一起,其樂融融。甚至有些將士們喝醉了,還會結伴跳起邊疆地區特有的舞蹈,逗得人捧腹大笑。
和皇宮相比,軍營裡更能讓我自在。我是位半途公主,又是武將世家出身,別說是我,就是現在的皇兄都無法完全掌握那些禮節。
自幼時不慎落馬後,皇兄就不讓我騎馬了。酒宴後,我看著那些家眷騎馬離去的背影,心裡竟生出幾分羨慕。我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打算向軍帳裡走去。
這時,李無怨突然叫住了我。他像是有些喝醉了,在我看向他時,賭氣似的什麼也不說,只是看著我。我朝他禮貌點了點頭,繼續走進了軍帳。
那晚,他站在軍帳前看了一夜的星星,我亦沒睡,只是在黎明時分才眯眼休息了一會兒。軍營裡的夜晚是明亮的,巡邏隊一直在拿著火把巡邏。我躺在床上,看著他的身影投射在帳布上,第一次任由自己的思緒亂成一團。
次日午夜,開戰了。
我不願離開,我也想為陵國做出貢獻,於是便跟著軍醫為受傷的將士包紮傷口。
初次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軀體時,我嘔吐了好幾次,後來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可是就算我學習的再好,也總有士兵在治傷中死去。當一個有一個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後我才真正明白,將士們都是付出了什麼才讓陵國無恙。
是鮮血和生命。
我開始在半夜中對著上天祈求戰士的平安。或許是上天顯靈,我們贏來了敵方的停戰。
原以為停戰後,軍營裡就會恢復以往的熱鬧。可當他們回營後卻都只是躺在地上休息,比往日都要靜幾分,除了傷營裡的陣陣呻吟,無一人開口說話。
朝堂上呼聲最高的就是議和。為了議和,數名文臣甚至上書提議停止為邊疆提供軍糧,提出讓他們在邊疆耕田種地,自給自足。還說是用此來為他們手中的亡魂超度,洗去他們的骯髒。
皇兄是個暴脾氣,一見到這等荒誕文書就直接撕碎,甚至還對幾位文臣用過刑。他在朝廷中放話,誰敢斷糧或是藉此私飽中囊,誰就會被連誅九族。軍糧是無礙了,但議和卻最是為難。
敵軍已攻佔了陵國的幾座城池,若是此次議和,他們下次定會更加大力吞併國土,日久則國滅。
李無怨是能奪回失地的,但奈何現在的陵國求和派佔爭風,皇兄也無法再派遣兵力給他。此時的軍營只剩三千餘兵力,又如何對抗數萬敵軍?如若有一個開戰的緣由,再給一萬精兵,他一定能大獲全勝。
議和那日,我在營中熬藥,並未去送軍隊離開。晚膳過後,一位士兵給了我一個盒子,說是李將軍特意囑咐的。開啟盒子,映入眼簾的是“吾妻依依親啟”六個字。
依依是我的乳名,盒子裡裝著的是李無怨自訂婚後,在外征戰的幾年裡寫給我的書信。整整五十六封,其中包括給我的回信以及一封帶血的遺書。
遺書是在我十四歲那年寫的。隨著戰場四處奔波,遺書的紙張早已開始泛黃,血跡也深似墨色。
遺書中寫著,他從一開始便認定了我是他此生中唯一的妻,因此每封書信都是以我夫君口吻來下筆。他說,要是有一天他戰死沙場,若我們還尚未成親的話,這些信就會隨著戰火一同燒燬。若我們已經成親,這些信會在成親當天送到我的手上。
我看著他的書信又在軍營裡過了一個不眠之夜。有時戰事緊急,他只能匆匆提筆幾句,有時情到深處,他會一口氣寫滿四五張信紙。
他說,得知皇兄應允了婚事的那一刻他真的好歡喜,歡喜之餘又害怕我年紀小不知事,怕我長大後會遇見自己的心上人。若真有那時,他也會放我離開的。
他說,他跑遍了鳳城所有的鋪子,這才看中了一支品色不錯的玉簪。幸好我沒有嫌棄它,還送來了一塊意義非凡的手帕。
他說,我們的初次相遇並不是在公主府,而是在我父親的軍營裡。可惜,我對此沒有半點印象,而他也看出我似乎將小時候與他的相遇給忘了。他說,還有十日就要回都城與我成親了,他彷彿成為了這世上最幸福快樂的人。
書信在我們成親前十日後就斷了。那晚,我坐在燭火前流乾了此生所有的淚。
黎明時,不出所料的傳來了無怨將軍被扣押的訊息。主帥被擒就是最好的開戰理由。他親自設計讓敵軍扣押他,這樣皇兄就可以率軍出征了。
可是他忘了,他在外奔波了九年,根本不知朝中人的嘴臉是何等的醜陋。一個身為亡國皇子的將軍的性命怎能抵得過他們口中的長久之計。所以這些還遠遠不夠。
敵軍的長矛刺入我的腹中時,我看見了皇兄驚恐的面容。
我是偷溜入軍隊,同皇兄一起去敵營的。李無怨被救下來了。
我倒在皇兄的懷裡,看見李無怨似發瘋般掙扎著要向我走來。
陵軍的戰袍是暗紅色的,這還是我自退婚後第一次身穿紅色衣衫,就好像再一次穿上了嫁衣。
“哥哥……他……怎麼來得那麼慢……我還沒來得及……同他說說話……”
李無怨是跑不了的,敵軍一早就打斷了他的腿。沒了下屬攙扶,他幾乎是爬著向我走來。一下次便又成為了,我們初次相遇的那個小乞丐。
我記得他是誰了。
世人說的沒錯,人死前真的會如看走馬燈似的回看一遍自己的人生。早在十四歲之前我就已經見過他了。
我最終還是沒能撐到他來,哪怕是被皇兄緊緊抱著,我仍是冷的發抖。死前,我的耳旁突然響起他的聲音,是他在遺書的末尾新添的一句話。
“那日你身穿嫁衣站在我的面前,我恍若見到了年幼時在丹青上見過的神女。若有來生,我只願可以娶你為妻。”
若有來生,我仍願意嫁你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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