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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健久就“嗯”了一聲,端起茶杯,吹幾下,煙氣繚繞,一股幽香就軟軟溢位來,然後,又重新蓋上。

“妥了,全妥了,只是不知道:賣家要這麼多槍幹什麼?”

“薛五爺,行規外的話題,咱就不說了,槍的品種怎樣?”

“由於時間急,不全是毛瑟,還有幾支漢陽造,不過不多,只有十三支,子彈分別是800發和1500發,不知史兄是否滿意呀?”

“時間這麼短,能弄到這些,已經不容易了,價格就按我們商定的一條小黃魚一支,子彈奉送!”

“這就颳著骨頭了,沒得賺頭了。”

“這不剛剛開始嘛,我們就不能給彼此留個念想?關鍵是一次吃下你這麼多貨,比起那些散戶,你倒省得來回折騰,不是沒得賺,只是少賺了,沒想到達到自己理想吧了!”

“哈哈……”這笑聲,象瀑布,從高高的地方,跌落進深谷。

“哈哈……”這笑聲,應和著薛彪,不是那麼放肆,象從噴泉迸發出來。

北風在黃花甸子逗留一天,第二天清晨吃點肉包子,從黃花甸子出發,八點半的樣子,抵達熱鬧的西涼城,在黃鶴松的雜貨鋪,把皮子放在案板上,黃拿著獨柄放大鏡,仔仔細細對著隨便拿出的一張皮子上上下下看,看了半天,愣是沒找著槍眼,放下了,並從臉上拿下眼鏡,一臉溢位笑容,“年輕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這些皮毛算是上乘的,尤其是這毛色,棗紅色的居多,我愣是沒找到槍眼,難道說你不用槍?”

“非也,此乃孔對穿技術,子彈粒小,從這眼打進去,從哪眼飛出來!”

“噢?我可從來沒有聽說有人有這樣技術,不會是蒙我的吧?”

“蒙你我要達到什麼目的?”

“你家哪裡?”

“龍澤縣北門河!”

“你貴姓?”

“免貴姓北!”

“百家姓裡,有這個姓?我倒是頭一回聽說!”

“不僅有,而且還有兩個堂號:玄菟堂和遼東堂,我屬於玄菟堂。”

“難道說北門河,就是你們家的河?”

“正是!至少曾經是!不過那是昨日的黃花!早謝了,老根都爛了,就剩下這麼個名字。”

“咦----活瞎了,苟且偷生幾十載,竟不知道此事,年輕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二次來我店裡。”

“說得不錯!”

“林梅,給客人倒杯茶!”

“曉得了!”林梅起身去倒了一杯茶,往北風眼前一放,象喂牲畜,愛喝不喝。

望著女人不情願的樣子,衝她背影:“嫂子,謝謝喲,一大清早,拚了命往這兒趕,這會兒,還真有點渴!”拿起來,吹吹。

“你不會是從北門河往這兒趕的吧?就算你騎著汗血寶馬也到不了這兒!”

“不能夠!昨天來的,在黃花甸子住一宿!”

“我老家就是黃花甸子的,現在是我侄兒在那裡打理,你想賣多少錢?”

“你也知道這皮子質量,你看著給,夠我賣我就賣,夠你買你就買,不打誆語,這麼遠路我都跑了,不在乎再跑遠些,眼瞅著離年不遠了,賣了就可回去了,你說個價,我聽聽!”

“開門做鋪,都想賺兩個,這樣吧,你這一共有多少張?”

“不是七十三,就是七十四張!”

“嗯----我也不少給你,一張一個大洋,零頭算我的,我就落你這四張皮子,你如果看不行,那就多走一家!我也要吃飯,不能賠錢賺吆喝,年輕人,我也就拚了!你東西上乘,我也不含糊!”

北風扳著指頭半天,算著比龍澤縣城稍微高一些,也就點了頭:“你收皮子看清楚,話已經說到根上,就依你!老闆,你數皮子,看皮子,過後,我不認帳!”

黃鶴松把系皮子繩剪開,查張,七十四,張數對,又一張張驗貨,最後,從錢盒中數出七十個大洋,交給北風:“年輕人,拿好了,這年過得,應當是肥年,有老婆孩子了吧?”

“有了!”想到李蓮雲,北風信心滿滿,想到兒子北震聲,心中樂了,把錢放在褡褳裡,往肩上一扛,叮噹叮噹聽響,然後,一抱拳:“黃老闆,後會有期!”

“哎,哎哎,你站住!”

“黃老闆,還有事?”

“你就這麼走了?”

“是呀!”

“你走的是大路,還是小路?”

“當然是大路了!”

“經不經過七里橋的斷魂灘?”

“那裡是必經之路嘛!”

“我建議你往北繞一下,走響水壩過去!”

“為什麼我要捨近求遠?”

“七里橋是土匪出沒的地方,一般人走不了!”

“你看我象一般人嗎?”北風又一抱拳,“謝啦!”

“年輕人可不要自負,你肩上背的可是老套筒?可否讓我瞅瞅?”

“黃老闆,你懂槍嗎?”北風有些意外。

“年輕人,把那個‘嗎’字去掉,我也年輕過,想當年我在袁大頭的軍隊裡也是有銜有餉的,二次入高麗,打得東洋人屁滾尿流,那叫一個痛快,看見槍,就跟看見女人似的,它讓人熱血沸騰,喲,改造過,這玩意兒是加上的吧?”黃鶴松的手在槍體上摩挲著,然後遞給他,“年輕人收好,看來你是藝高人膽大,槍是舊點兒,不過是把好槍!”

早晨出來時,還有一抹陽光,這會兒,這會兒卻下起了細細的雪花,星星點點,如果下在薄鐵皮上,叮噹有聲,砸在人臉上,有些疼,鉛灰的陰雲密佈,雪細而密,不似六角形,軟軟象鵝毛,而是一種顆粒狀的,這種叫霰,著實厲害,沒完沒了不說,下到地上還不化,沒有一絲風,下到地上,人或牲畜不是有意擰踩,也就不融化,手凍得象貓咬似的,但他的烏騅四蹄撒開,如鬼助神輔一般,一轉臉功夫,跑到城外。

黃興忠吹著手,蹲著脖子,把圍巾包在頭上,象個小婦人,佝僂著腰,鼻子紅紅的,“終於下雪了,這下子好了!”象個陀螺,在那裡打轉轉,他把冷誇張到極點。

看著學生一個個走出學校,就是不見梁一紋,等了好一會兒,人走差不多了,梁一紋一個人走出來,腳下象是踩著的不是地,而是一個個水汪,踮著腳,不是在走,而是在跳:“呀,雪下得這麼大,我怎麼回家?”用手擋住眉毛。

“你沒裹著小腳,路咋走得這樣慢呢?”

“你不會看著天?這不正下著雪?”

“下雪又不是下雨,淋不著你,抖抖就掉了!走,我請你吃飯!”

“不行!今天恐怕真的不行!”

“為什麼?”

“有親戚在這,我媽讓我早回去,我得陪他們吃飯!”

“有你爸你媽招待,你去不去無所謂!”

“真的不行!”

“這都是些什麼親戚?咋這麼煩人呢?”他聽梁一紋說得如此堅決,知道再說也無益,不再堅持,退而求其次,雪冰漸欲迷人眼,紛繁且凌亂,象他焦躁的心,“要不下午吧!”

“下午也不行!”

“什麼親戚值得你這樣?中午吃過了大餐,他們還不走?咋這樣沒品味呢?這是要吃光喝光連同斬蹲一同刷了,連縫縫肉絲也不放過?”

“好象就是這個意思!”

“這是三個‘口’字(品)少一個‘口’字(呂),見過沒皮沒臉的,還沒見過這樣的!走了!”黃興忠大步流星,走得飛快。

梁一紋在雪地裡,捂嘴笑了,笑到出聲。

黃興忠不高興寫了一臉,一頭扎進雜貨鋪,店鋪中那麼多人在從許多輛馬車上搬東西,他視而不見,從人縫中鑽進來,一頭扎進後院,往臥室中一鑽。

林梅捧著一杯熱茶,象影子跟進來:“怎麼啦?誰得罪我們家少爺了?是生病了,還是……?”

“你才生病了!”黃興忠頭也不回。

“你說你這個孩子,馬上就成為大人了,咋這麼不懂事呢?你看看你爸,和馬幫裡那些人,忙得四腳朝天,我好心好意過來問你一聲,你咋跟吃了槍藥似的,我得罪你了?”

“你別管我,我煩!”

“一個衣食無憂的孩子,你煩什麼呀?真是的,算我多事!”林梅討了個沒趣,一擰身,走了。

馬幫的頭陳漸良,搓著手,衝著林梅走過來,看見她身上穿的是時興的緞面襖,“小嫂子,冷不冷?”

“還行!”

“我剛才好象看見你們家少爺,好象不高興,為什麼?”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誰知道呢,問他不說,還損我!”

“所以呀,隔層肚皮隔層心,小嫂子,孩要親生,畢竟血濃於水,我就不明白了,是老哥哥不行了,還是你的問題?”

尷尬寫在臉上,林梅見陳漸良有些淫蕩的樣子,就走了出去,鋪面那兒,正在忙碌,雪花亂亂,分不出點。

這次他們進的主要是食鹽、大米、油,還有一些乾貨,象八角、辣椒等物。

陳漸良見這女人不理他,牙齒就咬著下嘴唇,衝馬三魁舉舉嘴,“天生的尤物,你要有那賊膽,人就歸你了!”七里橋,隸屬於西涼縣,在黃花甸子以西,是黃湯河上,唯一一座大石橋,汙濁黃湯河,靠近岸邊的地方已經結冰,雖薄薄一層,但給人以天寒地凍的感覺,河中心的水還在歡快地流著,在橋的西南不遠,由於河床坍塌,形成一個淺灘,面積很大,上面長滿茅草和雜樹,淺灘上面就是大片叢林,這就是讓人談灘色變,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單家幫就經常在這一帶出沒,他們也經常到黃花甸子打劫。

當北風遠遠看見大石橋時,準備到那兒一策馬就過去,然而,當他的馬到那兒,卻有一棵很粗糙的枯樹倒路面上,這是土匪慣用的伎倆,以前在會友鏢局,這都是家常便飯,他勒住馬,馬兒“咴咴”打著轉,“道上的朋友,出來吧,不要藏著掖著!”

呼啦啦從橋下竄上來六七個人,有拿刀的,有持槍的,為首的一個,穿著還十分講究:是東北的貂皮大衣,腳蹬長統馬靴,勒著腰帶,腰間捌把槍,槍上有紅綢,“此山是我開……”

“得,得得,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你就說,怎麼才能讓我過去?”在馬上,北風擺著手,他看清了:這些人有兩杆長槍,一把短槍,三把鬼頭刀。

“把褡褳裡的東西留下,我們把樹給你挪開,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

“都給你們?”

“是這個意思!”

“你知道這裡有多少個大洋?你們就敢信口雌黃?”

“我們不管它們有多少個,多多益善,那你就說說有多少個!”

“整整七十個,你們不給我留點?”北風故意逗他們,把臉扭向一邊,一臉鄙視。

“此話當真?”

這個有著狼一樣大嘴,比狼更鋒利的牙齒的男人,淫笑著,用又厚又長的舌頭,不斷舔著乾裂下巴,幾縷黝黑的小鬍子,象刈割過的稻子,又短又硬的茬子,眼冒綠光,把熊掌一樣厚實的大手,幹搓出聲來,“果子是顆好果子,就怕咱吃不到嘴裡!”看著雪越下越大,吐出一口氣。

“未必!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2

“留什麼留呀?能給你留條命就不算了,兄弟們,這冰天雪地,跟著哥哥混,不屈吧?”

北風把手伸進口袋中,抓一把大洋,又丟下去,那叮噹聲,刺激人的耳膜:“我說你們咋這麼貪心呢?”

“不貪心,當什麼土匪呀?聽聽,剛才那聲音,是不是比西涼城裡小白狐唱的豔曲還膩味?兄弟們,跟他廢什麼話呀?上,他要不服,就給我剁了,剁成肉醬,這冰天雪地,那些狼可是餓得兩眼冒火,等著這口熱乎的,要不咱就行個好?哈哈……”

“對!對!剁了他,這斷魂灘下,可是有狼出沒的!扔下面喂狼得了!”另一個土匪舉起刀,在空中晃著寒光,“兄弟們,今晚上,西涼城中逍遙去!”

“嘿嘿!要得!”

“哎,哎哎,等會兒!”北風向外推掌,“我先說好,錢我可以給你們,先把這棵醜樹給我搬走!”

“這個必須的!把褡褳扔過來吧?”另一個小土匪伸出手,招招。

“不行!我信不過你!”

“你不會是在拖延時間吧?等什麼人來救你吧?別做夢了,他們寧願走響水壩多繞十里地,也不走七里橋,可你偏不信斜,執意趟鬼門關,這會兒後悔,鳥用沒有,兄弟們,成全了他?”賊溜溜眼珠在轉,淫斜笑容,象融化的口,時不時湧出水來。

“諒他不敢,雪下得都不分點,還指望有什麼人路過救他?兄弟們,動手挪開,看他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有么娥你給我出!”為首的不動手,卻用槍指著他,“喲呵!我說這麼牛氣,原來背上有枝老槍,拿下來我看看:掉沒掉牙?遼十三?這槍一般人不敢用,看來你不一般,是不是?”

其他幾個人,把長槍和刀都丟在地上,彎腰撅腚,“大家一起同,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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