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無聲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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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扒開人群衝進去，就看見前女友坐在地上捂著小腿，疼的臉色都變了。

“哪能啊？”

情急之下，上海話脫口而出。

這時後面那輛車的司機跑過來，一臉緊張，忙不迭道：“冰冰姐，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沒看見……”

說著，還看向李唐：“李哥，對不起！”

李唐壓根就顧不上搭他，蹲下身子，仔細察看前女友受傷的小腿。她穿著一條淡灰色的長裙，白襪子和平頂鞋，此時在白襪子和果露的小腿上有清晰的被軋過的輪胎印，所幸的是沒見血也沒見小腿變形，可最擔心的是骨頭有沒有事。

“哪能，能動伐？”李唐一邊問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她受傷的腳托起來。

前女友一時間疼的說不出話來。這時在外圍的李秀秀也聞訊趕過來，滿臉緊張道：“姐，你怎麼樣了，軋哪兒了？”

“軋小腿了。”

李唐回了一聲，又跟前女友道：“你腳動動，看看動得了嗎？”

前女友忍著痛，腳稍稍轉動了兩下。

還好，不幸中的大幸，至少說明沒有骨折，但要防著有沒有骨裂。

“好好好，別動了。”

但李秀秀不瞭解情況，一個勁急道：“骨頭有沒有問題？我叫救護車。”

說著摸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別打！外面還有那麼多記者呢。”李唐連忙阻止道。

外面記者扎堆，如果打電話叫救護車，又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這時前女友也反應過來，剛剛她的腳能動，而這時痛勁也逐漸緩過來，忙跟著道：“別叫救護車。”

“什麼情況，傷的厲害嗎？”

事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除了關心則亂的李唐和李秀秀。這會兒現場的執行導演、製片人奈安和張子怡等人才圍攏過來。

“腳被車軋了，最好送醫院去拍個片。安姐，你讓劇組的車先開進來。”李唐跟奈安道。

奈安剛剛走過來的時候聽到李彬彬說別叫救護車，作為製片人要考慮方方面面。拍戲時演員出事故這是負面新聞，她心裡是領情的，當然最關心的還是李彬彬的傷勢。

“好，那誰，去通知一下，把麵包車開進來。”

“還是用我那輛吧。”

張子怡此時同情地看著受傷的李彬彬，及時釋放自己的善意。雖說她是指甲蓋被削掉，靠插進雪裡止痛還能繼續拍攝的狠人，看到這一幕心裡也難免後怕，畢竟她可沒有被車軋過。

“別，伱那輛目標太大，還是麵包車吧。”李唐出聲道。

坐在地上的前女友聽到周圍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這時也正好看到樓燁終於過來了，連忙道：“那拍戲怎麼辦？剛才這場戲還沒拍完呢。”

“你確定你現在還能拍？”

李唐有點不高興，但總不能讓前女友就這麼坐在地上，遂一個公主抱將她抱了起來，八十幾斤的體重，毫無壓力。

同時他又衝前女友道：“現在你什麼都別管，先到醫院去拍個片再說。”

開玩笑，這可是汽車輪子軋的！

結果前女友拼命三孃的屬性觸犯，強撐道：“我沒事，等拍完戲再去醫院吧。”

本來她這幾年拍戲，尤其拍古裝武打片的時候，磕著碰著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忍忍就過去了。

李唐沒吭聲，只是看著奈安和樓燁。

只有李秀秀還在一旁勸：“姐，你就別逞強了……”

樓燁不善與人溝通，在他看來只要演員說沒問題那就接著拍唄。倒是相比比較會來事的奈安忙道：“身體要緊，還是先去醫院吧。”

此時劇組的麵包車開過來了，李唐不由分說直接把她抱上車，並且囑咐李秀秀道：“你陪著你姐，有了結果給我打電話。”

他肯定不能陪著一塊兒去醫院，李秀秀也不是一個人，奈安又派了兩個人陪著，一個負責跑腿付錢，一個幫助李秀秀照顧前女友。

其實剛剛這場戲已經拍的差不多了，只有因為前女友受傷打斷的部分需要補幾個鏡頭。

快到晚飯的時候，李秀秀終於打來電話，經過檢查前女友被軋的小腿骨頭沒事，只是軟組織挫傷，現在有些腫，需要冰敷。

李唐這才放心下來。

想想當時聽到前女友的那聲慘叫，他當時真的是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直接就衝了出去。說到底還是感情在作祟，只是說不清楚這到底是愛情、親情，亦或友情。

這大概跟很多小夥伴一樣，在一起的時候可能各種嫌棄，但真正遇上事時，常常第一時間又會為對方著想。

只是讓他沒想到是沒過一會兒，前女友小腿以及腳踝上包著厚厚的冰袋居然又來到了拍攝現場。

“骨頭沒事就不要緊，晚上這場戲就是扮死人，沒事的。”前女友看到李唐連忙露出討好的笑容道。

其實下午受傷的時候她就感覺到李唐的那種緊張，兩人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不能說心有靈犀吧，但往往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夠明白對方在想什麼。

在演藝圈打拼，各種爾虞我詐的，還能有人能真正地關心自己，這一刻前女友是幸福的。就算不能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但只要知道對方心裡有自己就夠了。

李唐看了看她受傷的腳，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道：“那你當心點！”

“嗯！”

晚上這場戲可以說是李唐的獨角戲，劇本上寫的很簡單：司徒躲在車廂後頭看到伊玲被警察抬起，血還在她的身上滴落，沒有閉上的眼睛彷彿還在控訴老天的不公，司徒再也看不下去，躲在靠著車廂緩緩滑落，無聲地痛哭。

之前李唐和樓燁交流過，倒不是具體的表演，而是拍攝手法，近景加特寫，幾乎就是懟著臉，無限放大人物臉上悲痛的表情。

李唐這會兒正在心理建設，想象如果前女友真的死了他會怎麼樣，結果前女友就這樣出現在自己面前，讓他很無奈。

樓燁倒是對前女友的到來非常歡迎，破天荒地特意詢問了一下她的傷勢，居然還說什麼如果不方便就不用拍了這種假惺惺的客氣話。

本來已經從群眾演員中挑了一位身材跟前女友差不多的女孩子作為替身的，但導演嘛，都是吹毛求疵的，演員本人出演那當然是最好的，即便這是一個從李唐視角出發的主觀遠景鏡頭。

前女友先去化妝，為了照顧傷員，她的鏡頭先拍。

悲傷和離別一般都會發生在雨夜，雨水如同淚水，同時還意味著洗刷過往，開始一段新的征程。這是影視拍攝慣用的套路，就算吹上天的《教父》和《肖申克的救贖》中也有類似的情節。

現場四個消防龍頭全部開啟，高壓水槍朝天噴射，將方圓近百個平方的拍攝現場營造成大雨瓢潑的景象。

那十幾位外籍群演扮演的巡捕正在收拾槍戰後的殘舊，車站月臺上橫七豎八躺了十來具屍體，巡捕正在一個一個核對身份，然後抬上車。

其中就有前女友，只見她依舊睜著眼，眼神卻暗淡無光，身體有些僵直，任由巡捕一頭一腳抬上車。

“Cut，好，過了！”

這次樓燁十分乾脆利落，一遍直接喊過。

一方面這是個遠景鏡頭，對於表演的細節要求不是太高。另一方面是那十幾個外籍群演從上午到現在已經拍了兩個五個小時了，等於是每個人兩千塊錢的片酬，如果再超出時間的話，那就得又要加錢了。

導演一喊停，劇務趕緊跑過來給沒個扮演屍體的演員發紅包，錢不多，每個紅包裡就一百塊，而且一視同仁。

除了前女友，其他飾演屍體的都是劇組的武行，他們就是衝著這一百塊的紅包。你想啊，群眾演員辛苦一天只有二十塊，而躺在那裡演屍體，就能輕輕鬆鬆收穫一百塊的紅包，當然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這種所謂紅包是因為演屍體晦氣，還有說法是拿了紅包當天必須花光。十幾位武行兄弟湊起來足夠吃頓大餐外帶洗個腳或者唱個歌的了。

曾經從港臺傳過來的“封建糟粕”，如今已然成了常態。不過話也說回來，在龐大的演員群體中，尤其是明星，一方面是因為大部分人走紅有一定的偶然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演員群體普遍文化水平都不高，很容易會因此而迷信。所以對這種“封建糟粕”的接受程度就格外的高。

前女友拿到紅包得意地朝李唐甩了甩，道：“一會兒去買點吃的，晚上喝兩杯？”

也許是興奮過頭，都有點肆無忌憚了。好在現場大家只當沒聽見，只有奈安頗為深意地朝李唐看了一眼。

李唐瞅了瞅她受傷的腿：“你是不想好啦？”

“沒事，少喝點活活血！”

瞧著前女友一臉笑嘻嘻，李唐心裡其實多少有點觸動，畢竟曾是原身的白月光，曾經在一起的場景歷歷在目。如果突然失去了，會難過嗎？

這一刻他突然有了感覺，隨即揮揮手道：“行了，別再我眼前晃悠了，要拍戲呢。”

前女友知道他正在醞釀情緒，裝嫩般地吐了吐舌頭，留下一句：“不打擾你了。”

便拉著李秀秀一起撤了。

三十年代都是燒煤的蒸汽火車，而且蒸汽機的廣泛運用，使得鐵路貨運拉的最多的就是煤。化妝師特意在李唐臉上、手上補了一些黑色顏料，仔細到指甲縫都有。

因為逃脫後，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接頭人告訴他的那個安全屋的地址，而是就躲在火車站，他要見伊玲最後一面。

高壓水槍營造的大雨滂沱，李唐從站臺跳下，隱藏在兩節車廂之間，這裡是火車停靠的區域，跟著中間的行車鐵軌就能看到燈火通明的站臺。

王煜扛著攝影機就蹲在不遠處，上面有一頂碩大的遮陽傘遮著，免得機器被打溼。樓燁難得沒有躲在那個小帳篷裡，而是取代了執行導演的位置，就蹲在王煜旁邊，透過攝影機的取景框，讓燈光除錯著現場的亮度。

相對燈火通明的站臺，李唐躲在陰影處，只有透過反光板反射過來一些微弱的冷光。

站在兩節車廂狹窄縫隙處的李唐還在醞釀著情感，說實話這種悲傷情感的代入一旦用力過猛，甚至都能感到自己的小心臟一陣陣的抽痛，難怪曾經有人為了代入人物的情感，結果生生憋出了心臟病。

“李唐，可以了嗎？”

現場一切準備就緒，樓燁輕聲問了一句。

李唐感覺差不多了，深吸了一口氣，朝對面的鏡頭點點頭。

“好，大家準備……Action！”

此時從天而降的水早已將李唐澆透，原本那漂亮的分頭早已散亂的搭在頭皮和額頭上。雨水混雜著臉上的汙垢正在往下淌，胸前那片被濺到的那一大片血漬早已變的發黑。

多說一句，這裡也是一個細節，血液經過氧化就會變的發黑，而不是象某些影視劇中往身上潑點紅藥水就完事了，鮮紅鮮紅的，讓人一看就覺得很廉價。

隨著一聲“Action！”他本能的張開嘴巴，像是從嘴裡，從喉嚨，從氣管，從肺部，從心臟……再往下，直到心靈的最深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喉嚨裡嗆入了太多的空氣，他開始反胃，喉嚨中發出“呃，呃……”的慘嘶，他雙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的聲音發出來。

喉嚨中的不適感越來越強烈，胃部在不斷的收縮。他把身體緊緊貼在車廂上，而眼睛死死盯著遠處燈火通明的站臺，眼淚、鼻涕和雨水早已混合在了一起。

強烈的情感爆發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雙腿已經支撐不住了，他的身體貼在車廂壁上慢慢的，慢慢的滑下來……

這一段表演沒有固定的模式，就是他個人的發揮。

除了攝影機的鏡頭，樓燁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睛越來越亮，顯然李唐的這一段表演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

眼瞅著李唐靠著車廂一點點地滑落，馬上要到鏡頭裡消失之際，突然就聽到了一聲“呃！”

站起來一瞧，就見李唐正蹲在鐵軌上一陣陣地乾嘔。

為什麼有人難過到極致會嘔吐，這是一種生理反應。李唐則是因為嗆入了太多的空氣所導致的生理反應。

“呃，呃，呃呃……”

一陣陣的嘔吐聲聽的樓燁也感覺到一陣陣反胃，他這時才想起來，連忙道：“Cut！”

結果他話音剛落，就聽旁邊的王煜道：“導演，早停了。”

倒是一直在一旁拍攝同步紀錄片的曾建聽到導演喊停，連忙湊上前將鏡頭對準正在嘔吐的李唐。

這是表現拍攝艱辛和演員努力的好素材啊！

為了保持狀態，李唐晚飯壓根就沒吃，胃裡早就空了，吐出來只有粘液，最後甚至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這時跑過來的小趙連忙遞了一瓶水給李唐：“李老師，給！”

同時不滿地朝旁邊看了一眼，三個大男人就這麼站著，一點兒都不知道關心人。

李唐拿水漱了漱口，慢慢直起身子，臉上鼻涕眼淚一大堆，乾脆把瓶裡剩下的水全都倒在臉上，接過小趙及時遞過來的溼巾胡亂地擦了臉，雙手擱在站臺上，抬頭望向樓燁有氣無力道：“導演，今天只能拍一條，來不了了。”

“呃……好！”

本來興致勃勃的樓燁還想再來一條，此時只得無奈點頭，只是心裡多少有點遺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