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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重新回到路口,才藉助神術看清了頭頂的旗幟。先前他的注意力被門前的人吸引,竟沒想到抬頭看一眼。從街頭竊賊那裡得來的地圖做過許多次標識,其中尤利爾要找的議事塔被紅墨水劃出來,重重套了好幾圈。

在這裡等上幾分鐘,剛剛撿回一條命的盜賊們八成又會碰上他。這實在是件有意思的事。尤利爾本來沒打算放過那個叫佩林·灰船的盜賊,即便他說出了真真假假的全部訊息,但另外兩個人教他改了主意。老盜賊沒什麼好說的,他比佩林更該死,但年輕的那個完全讓人聯想不到他會握著匕首或偷摸別人的口袋,尤利爾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小小的盜賊團伙中。

又一個充滿懸念的疑團。我也許該阻止他們,也阻止自己的好奇心。這時候最好不要讓事情多生枝節,但尤利爾不樂意因這一次被偶然撞破的盜竊行為取人性命。對付小偷的辦法一向是砍手指,更嚴重的是手腕或一截手臂,最後才是腦袋。如果偷貴族的東西被逮到,那就直接吊死。尤利爾不是貴族也不是凡人。對他來說,不論哪一種懲罰執行起來都顯得困難。

這處廢舊的花園與塔堡相隔著一座堅實可靠的高牆,但盜賊們似乎找到了一條地下密道。他看著搖了一半的活板門,估計了一下圍牆的高度,隨即縱身一躍。魔力飛旋著化作力量,讓他在原地憑空拔升了十五英尺,越過了岩石和鋼鐵壘成的圍牆、蔥鬱的冬季樹木以及交織在塔樓基座處的“刷子”。他下意識朝地面一瞥,被自己的高度嚇了一跳。

石壁撲面而來,尤利爾抓住一道突出的橫沿,輕易翻上側塔的瓦頂。這些花紋在白天看來賞心悅目,晚上卻給攀爬者提供了落腳點。此刻學徒只想對建造師的美學造詣表示讚歎和感激。

雖然巫師們多半會察覺到有人入侵了議事塔。神秘支點的防禦機制有別於凡人,魔法作為他們的主要手段,尤利爾沒指望他的障礙只有一堵連盜賊都攔不住的石牆。但在他們找到他之前,他可以讓自己的出場給巫師們帶來更多驚喜。

眼下管理燈塔鎮學派巫師的人是林德·普納巴格,尤利爾從沒喜歡過他的傲慢。在六指堡時,他冷冰冰的禮貌猶如扎人的尖刺,暴躁的脾氣也使他更富有攻擊性。某種意義上,他與來自法夫坦納的紅谷伯爵有著同樣的特質,跟他們這種人交流,謙卑恭敬、和顏悅色會被視作弱勢的表現,而這種禮貌的示弱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尤利爾不想左右招架林德的詰問質疑,他需要掌握對話的主動。出人意料會是個好開始。

議事塔的建築結構十分鬆散,它在修建時就不是為了抵禦炮火。這座港灣小鎮裡最顯眼的是鐵龍港的高大燈塔,其次是教堂鐘樓和貴族們商議事務的臨時處所。伯爵本該在潮聲堡下達命令、透過決策,但先有海灣戰爭,後有刺客襲擊,這位凡人領主沒有丹爾菲恩那麼大的膽子,寧願在神秘支點的羽翼下尋求庇護。

尤利爾有些拿不準頂樓的兩扇窗戶中哪一扇屬於林德·普納巴格。六指堡事件剛過不久,他不敢使用惡魔的手段……忽然一扇窗戶後亮起了燈,學徒聽見一個陌生的嗓音抱怨壁爐太熱。那多半是騎士海灣的伯爵領主,據說他是個擁有深海血脈的亞人。

他的窗戶緊緊關閉,玻璃上雕刻著神秘的圖案。老實說,尤利爾不認識上面畫的是什麼東西。但學徒能察覺自己根本進不去領主的房間,德威特·赫恩伯爵對刺客的恐懼遠勝於高環巫師林德。有一瞬間他想笑,又忽然覺得對方的警惕理所應當。我是神秘生物,但貴族大多隻是凡人。整個騎士海灣關於戰爭爆發的原因有上百個不同版本的謠言,不過它們所共有的部分包括伯爵、精靈刺客和一個美麗的異族女人。通緝令上說那刺客也是高環的神秘生物。

巫師最好不在房間,尤利爾心想,否則我還得繞到走廊去。一般神秘生物是不用門前守衛的,這點是他從冒險者身上得來的經驗。守衛的存在會麻痺房間裡的人,他們不是貴族老爺,神秘生物需要比自己更孱弱的人來保護。但有時候為了彰顯地位,霧精靈那樣王庭制的神秘支點會格外注重這些細節。

這一扇玻璃很乾淨,尤利爾輕鬆跳下窗臺,卻沒想到燈塔鎮這樣的海灣城鎮仍有在地板上撒香草的習慣。我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他尷尬地抽回鞋子。泥土的印跡汙染了地面,潮溼的空氣讓枯萎的植株散發出黴味。如果被剛巧開門的巫師撞見來自高塔的不速之客正在替他打掃房間,想必林德也會很驚訝,只不過起到的作用完全相反就是了。學徒只好扭過頭裝作沒看見,看來我得向喬伊請教怎麼面不改色的應對窘境了。

不論王國北部的室內裝飾風格與南方有什麼不同,這間臥室都已經體現不出來了。巫師將它原本的陳設改得面目全非,只保留了四壁和天花板。這裡遍地是瓶瓶罐罐,一張松木床像放倒的櫃子一樣縮在角落;無數凌亂的花紋貼滿地板,燈光和兩盞燭臺協力照明,卻仍顯得幽暗。

尤利爾邊找到椅子,邊打量巫師的房間。看來這裡的佈設本身就是一種防護措施,即便他的火種沒感覺到任何神秘的甦醒,也不可遏制地升起落入羅網的錯覺。這鬼地方在混亂間有種規律,令人感到不適。盜賊會遠遠走避,連收拾房間的僕人……神秘生物也許不需要僕人。

當他坐在椅子上,桌面上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首先,它的底座上只有這一件物什,而它本身從長相上也瞧不出用處。學徒估計桌子的尺寸足以讓他整個人躺在上面,藉此對比高度,這東西大約顯得有那麼一點扁平。它的形狀是一切古怪的誘因。硬要形容的話,這玩意是個有稜有角的類球形物體,內部四處支楞出半透明的黑色晶柱,自中心一點呈放射狀撐起外層表面。它的顏色隨光線變化,一旦尤利爾不遮擋燭光,外層便趨於透明,使得內裡的一切纖毫畢現。

其次,它的存在與神秘息息相關。尤利爾能察覺到大量的魔力在其周圍聚積。這個直徑超過兩英尺的大物件裡可以藏下一個蜷縮的成人,眼下卻只有黑色晶柱和虛無的光線填充。而且不知怎麼的,他覺得這種感受並不陌生。真見鬼,我怎麼會在擔心過地板、觀察裝飾和床鋪後才看見它?

稜面球猛地收縮了一下。

尤利爾不禁後仰,差點掀翻椅子。但什麼都沒發生,除了空氣中的魔力——它們在那一瞬間變得稀薄,而後隨著舒張恢復壓力。他按住胸口,懷疑自己是否是在某種怪物的體內。這東西是活的!學徒咬緊牙關,擔心自己驚叫出口。他無法忽視那次心跳般的顫動。這是神秘生物?

總有天一天,我的好奇心會讓我倒大黴。尤利爾這麼想著,卻忍不住想拔出短刀的尖端碰觸它。魔力蓄勢待發,不是破壞的力量,而是準備逃離的魔法——反正他可以將這次不成功的潛入栽到那夥盜賊頭上,然後再光明正大地去敲響議事塔的大門。高環的神秘度就是有這種便利,連林德·普納巴格都無法察覺他的神術。

然而他才剛離開椅子,視野中就丟失了目標。

這玩意的存在感恐怕跟椅子有關,尤利爾被迫坐回原位。嘗試的風險一下子增大了,可巫師還沒回來……但再猶豫下去就說不定了。他迅捷地碰觸了一面窄小的方形塊壁。房間中一片安靜,它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尤利爾不這麼想。他從椅子上跳起來,臉色如月光一樣慘白。在他驚恐的目光中,那東西又鼓動了一下。他的胃裡直到喉嚨都冒出血腥味,學徒扭頭撲向窗臺,他渾身冷汗。一條奔湧的血色長河沖刷過地板,將一切淹沒在粘稠、深紅的水下。是夢境。他什麼時候做夢了?

在他掙扎著睜開眼睛時,房間還是房間,類圓球又收縮了一下。尤利爾將刀子按回皮鞘,重新接近了桌子。他記起來自己正在『靈視』的夢境中,那是在與喬伊分開以後的事。他頭一次這麼清楚的意識到自己身處未來的一種可能裡,而這顯然不止是神秘度提高帶來的變化。原本尤利爾還搞不清它的來歷,但現在他有了一個猜測。

……

剛放下對女巫的擔憂,林德·普納巴格心想,我剛覺得自己逃過了一劫。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他看著高塔學徒站在窗邊,心裡的苦澀滋味比恐懼更甚。來宣佈我的罪行嗎?還是準備以此要挾?無論如何,他完了。

軟弱地祈求饒恕或能得救,可林德的驕傲不允許他率先投降。“我沒有邀請客人來臥室參觀的習慣。”

這名環階學徒臉色不佳,“現在我不是你的客人,普納巴格先生。”他的眼神牢牢釘在林德身上,“作為克洛伊塔外交部的使者,我正在向寂靜學派對屬國伊士曼作出的種種侵犯條約的行為提出合理的意見。”他停頓片刻。“我代表我的導師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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