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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木柴被捆綁在一起時,安川還沒看明白他們要做什麼。但緊接著他就意識到了——一根圓木當中立起,兩位鎧甲上有十字標誌的騎士拖著一名囚犯踏上高臺。他們的動作與之前搬運木頭沒什麼區別。囚犯因恐懼而顫慄,這無法影響十字騎士將他手腕和腳踝處的鐵鏈釘在圓木上。他被迫伸直軀體,露出傷痕累累的腰腹和腋下。

高臺邊緣站著旁觀的審判者,他身著神父長袍,神色嚴肅莊重,如同立於佈道的講臺之上。他手裡執有一柄帶尖刺的華麗銀質長法杖,腰間挎著本厚重的教典經書。兩位十字騎士在他的注視下來回折騰,當他們把兩桶油灑在柴堆上時,神父也靜靜地看著它們滲到木頭裡去。

純淨的油,是一種美味。想必此刻看臺下有許多觀眾難得享用過好油……也許囚犯也沒有。但他馬上就要得到這輩子最多的油了,還得連著他身體中原有的那些一起。他的驚恐與木柴上油脂的反光一樣刺眼。

安川不是第一次目睹給罪人處刑,他的家鄉斯克拉古克也有這樣的風俗。或者說,人類在折磨同胞上的天賦都是相近的。但即便如此,在大清早看見一條生命逝去總也不是好事。安川是個自然信徒,希瑟的教導讓他對露西亞和蓋亞的教士們的做法不那麼認同。

準備的時間很快結束,人群中爆發出陣陣迭起的聲浪,隨著死囚的掙扎推向高潮。

神父開啟教典,開始宣佈死囚的累累罪行,以及最後歌頌女神的詩句。安川不太聽得下去,如果你每天早上都能聽到這麼一出分毫不差的臺詞,相信你不會比他表現得更耐心。我應該轉身就走,他心想,或者堵上耳朵。但願沒有十字騎士會注意到我的舉動,然後給我這個異教徒準備一座同樣的舞臺來。

而這座不屬於他的舞臺上,正戲已經到來。

神父說:“現在斧子已經放在樹根上,凡不結好果子的樹,就砍下來,丟在火裡。”他每說一句,人們雀躍的呼喊聲就高一截。

“……我是用水給你們施洗,叫你們悔改;但那在我以後來的……要用神聖與火給你們施洗……”

“天國近了,惡人們應當悔改!”

“……若無悔過,他們必死得痛苦,無人哀哭。”

到最後,人們幾乎要蜂蛹衝上高臺去。看來比起淨化,這些凡人更願意把死囚親手撕碎。安川將手伸進口袋,握緊象徵希瑟的金葉白蠟木。

從神父的審判宣告中,他只記得那囚犯判死刑的罪名。這傢伙或許偷盜、搶劫過財物,甚至強-奸過女人,可這些統統都沒有被惡魔蠱惑來得令人憎惡。不管怎麼說,惡魔都罪無可恕。

幾秒鐘後,人們被允許的歡樂叫喊持續了幾秒鐘。神父分享著他們的喜悅,在催促聲中抬起手臂。一圈金色的神文亮起,銀杖頂端漂浮起一簇燦爛的橘紅火焰。

安川不禁移開目光。聖誡術昭示著神父對蓋亞純潔的信仰,雖然露西亞的教徒也以此作為標準。他想到自己尚未完成的任務目標。不知道米斯特洛克是否正和他一樣,也在關注教會對異教徒的審判。他的餘光注意到被堵在路上的馬車,其中一輛裝飾華美,風格獨特,車廂猶如宮殿,就連支撐的木料都油亮光彩。在橫杆上掛有一面雲霧旗幟,邊緣狀如圓月。

法夫坦納的使節。

這真是一場盛大的演出,形形色色的人充作觀眾。他料想主演不會為此喜悅,但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中,對方的小小抗拒不過是眾多目光中的樂子。人們為邪惡得到淨化而開懷,也許還會舉杯暢飲——即便他們只是隨便找個理由喝掉杯中酒罷了。

“願女神饒恕你的靈魂。”

神父舉起手杖,那彷彿是燃燒的火炬。被綁縛在圓柱上的人開始尖叫,鐵鏈格拉拉的碰撞、摩擦。但神父徐緩而鎮定地走上前,用頂端觸碰柴堆。明亮的橘紅變成豔麗的赤紅,從囚犯周身升起。

惡魔厲聲嚎叫,在痛苦中扭動。無論女神是否饒恕他,會面諸神的過程總歸不會好受。當火焰吞沒圓柱時,人們還能聽見油脂在吱吱作響。安川不確定十字騎士澆的油是否足夠燃燒這麼久。

很快的,一陣溫熱的香味彌散。在腦海中浮現出爐子上旋轉的豬肉之前,安川決定先一步離開旅店。高臺上,神父向人群微笑,大聲讚美祈福。

……

勞倫斯·諾曼合起書。

在他做完這個動作後,時鐘才叮叮地響起來。諾曼不出意外地望了一眼窗外,看到女王陛下的貼身侍女葛洛正在等他。藍色的鳶尾花在水池邊綻放,廚師的推車輪子碾過雪白的大理石磚。胖廚娘與美麗的侍女擦肩,對後者低頭致意。她負責今天宴會的菜餚,而推車上裝滿點心。在得到允許後,葛洛吃掉了一小塊薑餅。

此刻的陽光已是正午,諾曼卻感到分外寒冷。收穫之月最熱烈的陽光,也比不上炎之月的清晨。宮廷魔法師對待寒冷的一貫做法是聚集火元素點燃壁爐,或者乾脆阻隔溫度的劇烈喪失。不過諾曼選擇站起來活動雙腿,讓身體自己產生一點兒熱量。

但他沒打算讓女王等太久。“使節團到了嗎?”

“陛下正在準備宴請埃蘭諾爾·格林格爾芬伯爵。”

這聽上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精靈名字,只是風格偏向自然精靈。諾曼沒打算對這位埃蘭諾爾伯爵的大名作出任何評價,說到底,他還完全弄不清法夫坦納為什麼要派使節團到伊士曼來呢!

莫非王國南部有什麼神秘寶藏,才讓這些神秘支點的傢伙輪流造訪?

葛諾的訊息很及時,她又說起星之隙的出現和其他巡邏騎士沒法插手的事情。諾曼靜靜聆聽著,一面思考高塔使者到來的原因。這其實沒什麼好關注的,四葉城的駐守者離開後,使者也只能到鐵爪城來了。也許他們得歡迎他,直到新的駐守者進入四葉領。無論如何,這些東西不會給他帶來好心情,但到宴會上他就沒時間這麼自在了。

女王的宴會安排在正廳。客人們坐在長桌兩端,菜色不太豐富,放眼一片青綠雪白。他開始後悔沒在廚娘的推車上拿糕點了,可在此刻離席是不可能的。諾曼只好接受邀請,坐在賓客的對面,緊鄰女王陛下。

弗萊維婭女王一身紫天鵝絨長裙,端坐於長背絨椅上。頭頂的白金王冠鑲嵌了六顆海藍寶石,每顆都完全相同。她黑茶色的光滑長髮源於威金斯家族的遺傳,五官還保留著少女的些許稚嫩,這讓她看起來尚未度過青春。她的雙眼湛藍剔透,不比頭頂的寶石遜色。女王正在聽埃蘭諾爾伯爵描述霧精靈的風俗,不管她內心怎麼想的,起碼諾曼沒在她臉上發現半點不耐煩。

“我們不像綠精靈,在用餐時也喜歡折磨自己的腸胃。”埃蘭諾爾伯爵說道,“法夫坦納最出名的特產美食是一款蜂蜜天鵝,肚子裡塞滿蘋果和栗子一起燒,端上桌前還會插滿羽毛。”

女王聽懂了她的暗示,微笑著吩咐侍從端上切牛肉和一整隻烤乳豬。正菜上桌,諾曼剋制自己不要把目光老是逗留在肉上。然而使節們除了埃蘭諾爾伯爵,其他人的臉色忽然變得奇怪起來。

諾曼瞭解到,使節團的遲到正是因為被教會舉行的審判儀式堵塞了道路。他對她們抗拒的原因心知肚明。

主客皆已落座,宴會便開始了。在弗萊維婭女王左側是法夫坦納的使節,右側則是王國大臣。諾曼爵士理所當然坐在女王陛下右手第一位,在他旁邊的是個空位置,屬於蓋亞駐伊士曼分教會主教佩頓·福里斯特。今日他並不在場;主教後面是財務大臣奧利·弗裡德喬夫,不論如何,你總能在宴會上見到他。因為每一場盛大宴會的開銷都讓他心痛萬分,不來填飽肚子簡直就是罪大惡極。諾曼還記得他在當上財務大臣前有一副好身材,但現在你是怎麼也不可能在他肥碩的肚皮上找到半點肌肉線條了。

宴會桌上,唯一能與他相提並論的大臣坐在王子的空位後。伊斯特爾王子正在諾曼對奧利伯爵原本的體態還有印象,可巴徹勒·威金斯……“酒桶大臣”其貌不揚,待人也和藹可親。但當他開始喝酒,這麼說吧,就好像宴會里闖進了一頭抹香鯨。自打諾曼見到這位四葉大公的長子,他對他的印象就從未改變過。

不過無論是肉味十足的菜餚還是大臣們的古怪,埃蘭諾爾伯爵都毫無所覺。這位精靈女爵彬彬有禮地致謝,往牛排上擠檸檬汁的動作也優雅敏捷。當她抬起銀叉吞下汁水豐沛的牛肉丁時,不遠處的歌劇舞蹈才剛剛開始。轉眼之間,她面前的盤子就空了一大塊。諾曼幾乎忘記舞女是與侍者一同到來的了!

“我們為貝爾蒂而來。”喝下兩杯白葡萄酒後,精靈女爵才說起正事。她趁著伊士曼女王與大臣們交換眼神,又端起一小碗奶油蘑菇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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