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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人也是門技術活,尤利爾直到今天才發現。他不清楚夏佐的記憶有幾分是準確、又有多少是被威特克纂改的,總而言之,治安官現在比他手裡的地圖還讓人難以信任。學徒跟著他走遍了整個三環城區,也沒找著兇手的半點線索。
“你不能感應到他們嗎?”尤利爾忍不住問。他們在一片灰白色的建築中停步。而治安官則一改之前的態度,他的神態展示出絕對的無辜。
“噢,尤利爾。”他訝異地反問,“你在說‘感應’這個詞?那是個魔法,或者說神術?你以為我會有點特別的小玩具來揪出那該死的殺人犯來……是這樣沒錯,對嗎?”
“抱歉,我說錯話了。”尤利爾立刻意識到,夏佐並沒有自己身為惡魔的記憶。這麼看來,顯然威特克是真正完整的那部分。我不能指望他,或許這就是威特克求懇我幫助的原因。“跟我來。”
灰白色的石磚遠離夜語河,在陽光下乾裂、粉碎。泥土和揚塵中蒸騰出白氣。這種死寂的朦朧之中,尤利爾感受到的不止是此起彼伏的神秘波紋。“這裡是死角巷的入口。”當他們路過一條荒涼的小巷時,夏佐忽然開口。
尤利爾沒聽過這地方。“死角巷?”
“口哨幫的地盤。那個掛在教堂裡的傢伙是這兒的常客。”治安官對此頗有了解。“老鼠才會鑽城市的死角,大多數人甚至不清楚布魯姆諾特還有這種地方。贓物、黑錢、女奴和毒藥在這裡流通盛行。地下懸賞和菸葉走私更是大頭生意……不過,這裡往往也會有些好東西出現。”
“它一定讓你們很頭痛。”
“的確……但可不只有犯罪分子能在這裡得到便利。我們也在這裡打聽逃犯的訊息,還會定時掃蕩某些做過火的白痴。我肯定霍布森不在巷子裡。”
顯然,他上午就一個人來搜查過了。這實在不值得驚訝。“裡面藏著一位我們的‘兄弟’。”尤利爾低聲提醒。“他在不停地使用魔法,擾動特別明顯。好在周圍沒有神術的顏色。”
夏佐臉色一正。“我們得找到他。”
“他跟兇殺案沒關係。”
“是的,但我有責任接觸他們。你也不願意看到騎士每天在街頭處死一個人吧?”
尤利爾還留著地圖的原因,就是它導航出的路線每次都避開了集市和集市前的刑場。“隨你的便吧。”
深入巷子的路上,治安官頻頻扭頭檢視他的反應,似乎在揣摩他的心思。看來我之前給他留下了固執的好印象,尤利爾心想。
他也在觀察著治安官。夏佐說自己有責任接觸那些無名者,這話令他推翻了原本的結論。不會有惡魔喜歡巡警,他倒以為自己會例外?總而言之,即便暫時遺忘了自己的相關能力,夏佐在遭遇惡魔時依舊會本能地催促我靠近。學徒不知道,這是否是某種作用於心靈的暗示。
死角巷又長又窄,中間被夜語河的分支截斷。河面上搖晃著一座木橋,從橋頭到橋尾都被人塞滿。而人們腳下的河水呈深不見底的墨綠色,行船藏汙納垢,既不靠岸也不遠行,不知道是有什麼用處。一棵枯樹上釘著『夜語』牌子,在此之前尤利爾完全不相信這竟是夜語河的支流。
巷子里人潮擁擠,街邊有許多令人大開眼界的玩意。尤利爾看到一隻蟑螂喝下藥水後膨脹起來,把自己變得像條蜥蜴那麼大。這八成是某種充滿惡意的鍊金藥劑,他在昆蟲密集的眼睛裡看到了痛苦和紊亂的魔力。兩個男人拖著剝皮到一半的野獸招搖過市,夏佐告訴學徒那是某個神秘生物,他能依靠面板變化自己身上的迷彩,因而倒了大黴。尤利爾不出意外地感到胃裡一陣翻滾。
一隻蝙蝠藏在屋簷下,身上散發出血腥的惡臭。有個叼著菸斗的瘦高個男人經過時故意撞了他一下,學徒只當對方是沒長眼睛。結果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巴掌聲,一回頭,就看到男人拎著蝙蝠的爪子丟進嘴巴里。他一邊冷笑一邊咀嚼,而後衝他們咧開嘴,展示舌頭上面的混合態內臟。
尤利爾趕緊移開視線,試圖忘掉這一幕。他盯著牆縫裡溢位來的汙垢,並開啟一個小偷探向口袋的手指頭。各色煙霧在街邊飄蕩,斷裂的水管不停往外冒著綠水。尤利爾見識過威尼華茲的集市,這時候他才領略到乾冷天氣的好處。說實在的,哪怕是站在死角巷的空氣裡,他都覺得呼吸不暢。來往行人的橫衝直撞更是令人寸步難行。
“還有多遠?”夏佐問。
“就在前面。”學徒也受夠了這裡。他本以為自己決不會有鄙棄環境糟糕的一天,現在他可以想象,丹爾菲恩走在卡瑪瑞婭狼人密道里時的心情如何了。
他停下腳步時,兩個醉鬼在木桶上高歌。沒人知道他們在唱什麼。尤利爾站了一會兒,才從動作裡明白一個人想猜拳,另一個決意投骰子。他們為此用某種富有節奏感的異國語言爭吵不休,聽上去就跟弄丟手琴後走了調的歌手似的。
“那傢伙是哪一個?”夏佐跟著打量他們,好像在猶豫接下來怎麼把人叫醒。
“不,那個人只是來過這兒。”還偷了左邊那個人的錢包。尤利爾不打算告訴治安官這些瑣事。“但在我們過來前,他就離開了。我覺得他還在這附近。”
感應也不是萬能。不管是一般神秘生物還是無名者,只要不使用火種溝通魔力,在他眼裡就沒什麼兩樣。
就在這時,尤利爾忽然發覺人流一陣湧動。“有人落水了!”小船上的妓女尖叫。
河面上不遠有個腦袋在起伏,妓女身邊不知是水手還是嫖客的男人往後退了退,罵了句什麼,走去甲板撐槳。尤利爾趕緊往河邊跑,差點忘了夏佐。結果他還沒回頭,就看到治安官條件反射,這時候跑得比他還快。
橋上比往常更擁擠了,無數人在說話,無數個腦袋往下探看。落水者的紅裙子浮上水面,她掙扎著擺脫上面的裝飾,向河中央漂過去。她肯定不會游泳。忽然岸邊撲通一聲,一個男人跳下髒兮兮的綠水,從背後拉住了她。
救人者遊得很快,他們與小船一齊到達岸邊。嫖客跳下船,頭也不回地消失了。妓女將她的同伴拉上船,尤利爾也抓住男人沾滿綠藻的手臂,把他扯上河岸。“你真勇敢,先生。”治安官一齊搭手。
“謝謝。”這位下水救人的勇士回答。他四處張望,好像要找到那個拋下紅裙女人的混蛋。每個人都看見嫖客只顧著將船靠岸。“該有人攔下他的。”最後男人說。
“他不見了。你知道的,有種人就擅長這個。”夏佐鬆開手,尤利爾卻沒有。“你需要變乾爽。這邊來。”學徒示意迷惑的治安官跟上。
……
勇士岡瑟告訴他們他的名字,並宣稱自己來自聖卡洛斯。尤利爾對聖卡洛斯毫無概念,但對他的口音似曾相識。只是他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了。
“感謝你們的幫助。”岡瑟身上乾透了,“神術在一些緊要方面上總是大有妙用。您是教會的成員?”
“不,但我的職業是女神的賜予。”
“蓋亞在上。”他順從地說了一句。看樣子也是個泛信徒。尤利爾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反正說說又不會掉腦袋。
他假裝沒聽出岡瑟的敷衍。“這位先生是治安官,威特克·夏佐。”
岡瑟頓了頓,“很高興認識您,巡警大人。”他的聲音聽不出什麼異常,臉上卻露出了遲疑。
“你的義舉令人敬佩。”
“這與維護布魯姆諾特安定的巡警們相差太多,先生。”
“你看起來有話要說?”
“不,沒有,一個小誤會,已經解開了。”
“你在哪裡聽過我的名字。”夏佐肯定地說。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陰沉。
“在報紙上。”岡瑟承認了。
“那不是我做的。”治安官焦急地辯解,以至於沒注意岡瑟的神情一下子古怪起來,尤利爾卻看到了。“有兩個匪徒,他們殺了菲爾丁神父,還想要我的命。是霍布森。你一定知道他,來死角巷的人都知道他。他是伯莎·弗納夫人的弟弟。”
岡瑟相信了他的話。“我也覺得您這樣樂意對他人伸出援手的警官不會謀殺他人。我記得菲爾丁神父與您私交密切。”他盯著治安官的雙眼,言辭十分熱切。“治安局弄錯了。波洛偵探一定會給您正名的,她從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報紙上說她明天晚上就能解決案子。先生,等到明天晚上,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您真是個好心人!從前天晚上開始,每個人都恨不得跟我斷絕關係,只有你願意相信我……”夏佐如遇知音。
蓋亞在上,這傢伙怎麼當上治安官的?尤利爾不得不打斷他們:“商業互吹給我暫停一下。尤其是你,威特克·夏佐,安靜一會兒對你有好處。”他轉向岡瑟,“無名者先生,你偷了酒鬼的錢後又去救落水的女孩,現在該看看自己的口袋是否還完好無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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