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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給我離遠一點,丹爾菲恩心想,否則我不一定拿得穩手裡的湯勺。

篝火鎮夜色涼爽,星斗長明。在伯爵領主躺在搖椅上享受著難得夏夜的時候,總會有人不斷試圖擾亂這份安寧。在少女的眼中,來來回回的安莎就像蚊蟲一樣惱人。如果在紗簾與香料中只能選擇其一,你就會明白這個比喻在此刻恰當極了。

第一次是薄毯,被她不耐煩地丟在一旁。緊接著是加了蜂蜜的低度紅葡萄酒,這回丹爾菲恩欣然接受。但事情從這裡開始一發不可收拾——蠟燭和布丁,教經與蘋果派竟然是被一齊送上桌的。這實在是件可怕至極的事情,丹爾菲恩從未想過竟有人認為她必須與特蕾西公爵有同樣的習慣。連對宵點的要求都不帶變樣的。

她也是領主不假,但她與母親不同。一點也不。

“蓋亞在上。”少女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呻吟,“露西亞啊!”也許現在光神離她更近。作為受祂護佑的人群中的一員,丹爾菲恩迫切地希望這位公正女神聆聽她的祈禱。“你非要在我眼前礙事嗎,安莎?”

“我來送——”

“把它拿走!”她急促地說,“無論它是什麼。別再用任何東西作為藉口了,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大人,我不能讓你獨自留在這兒,這實在是失職。”

“好像你留下能對我有什麼幫助似的。有萊蒙斯先生保護我的安全,他怎麼也比你這樣的下人要強多了。”

“光輝議會與冰地領的矛盾已久,他們不可靠。”

那你就可靠麼?母親大人的禮物,還是盯著我的間諜?昨天夜裡丹爾菲恩看到安莎放飛一隻信鴿,灰白的羽翼拍打著朝北方而去。她忽然覺得人生中的第一次飲酒也索然無味。“這話你大可以對主教說。”丹爾菲恩嘲弄道,“他們不會對你做什麼,但要小心在夜裡遭到狂信徒的襲擊。這些人不屬於議會,所以不受束縛。”

“威尼華茲附近,露西亞的信徒已經很少了。”

“值得慶幸。”丹爾菲恩站起身,黑石牆裡的寒氣帶走她背部的暖意。就算篝火鎮的投影溫暖如春,冰地領也還是冰地領。她披上毯子。“我不想在這裡呆了。什麼時候去威尼華茲?我的就職典禮還沒舉行。”

“現在嗎,大人?”

“就現在,我們連夜趕路。”

安莎猶豫起來,“您會睡不好的。”

“我在這裡連睡熟都做不到。”丹爾菲恩心意已決,“回到威尼華茲,回我的城堡去。”

當女僕吩咐收拾行裝,士兵與騎士匆匆整理的時候,一名銀甲騎士來稟告伯爵:“小姐,神官大人想見見你。她很關心威尼華茲的情況。”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莫非它已經被惡魔佔領了?

“和城堡有關。”他含糊地說,“她說她非常抱歉。”丹爾菲恩試圖追問,但騎士不說話了,一直搖頭,示意少女伯爵跟他走。

丹爾菲恩奇怪自己居然帶上了安莎。她們登上小別墅的螺旋樓梯,穿過掛著古怪圖畫、鋪銀麻線地毯的拱形長廊,爬到最頂的天文臺。白袍神官在這裡等候。她端著本書,是少女在庭院中打算翻看的教典。

伯爵一來,她就放下書,拖著長袍站起身。女人的五官柔和地舒展著,陰影一層層錯過鼻樑跟睫毛。她的額頭沒有短絨的碎髮,就連每一根汗毛都服服帖帖。在屋子裡神官摘掉了尖帽,把它掛在牆上。這樣當阿拉貝拉把它拿下來時,上面的尖角和日輪徽記還是完好無損的。

黑夜使她的光芒黯淡了些。

“伯爵小姐。”女神官禮貌地說。

“我就要離開了,阿拉貝拉神官。你有什麼要囑咐我的嗎?”

“在你到來之前,我就在威尼華茲為你祈福了。”阿拉貝拉回答,“夜間跋涉不大安全,但我要說的是另外的事情。”

“有要求的話,我只能盡力幫忙。”

“要求?當然不是要求。您幫了我們這麼多,我們怎麼能再厚著臉皮提要求呢?事實上,聖騎士們都對您抱有著善意和崇敬。他們都清楚,自己能在冰地領安安穩穩的休息,全是因為有您這樣一位寬容而公正的領主庇護。”女神官總是有本事,能將這些俗不可耐的詞語說得誠懇熱切,嚴正肅穆,活像在教堂裡念讚美詩。

她真心實意,這我當然清楚。丹爾菲恩甚至有些尷尬。要說議會一行人中有誰最讓她畏懼,那這個人選既不是和顏悅色的愛德格主教,也不是沉穩的聖騎士長,而是眼前這位對交流存在某種誤解的白袍女神官。丹爾菲恩被迫與她對話時,覺得自己正在面對小時候的教會修女。

好在對方似乎比她還要窘迫。“威尼華茲的事我很抱歉。我們攔不住白之使在城堡裡大肆破壞……我想那裡怎麼也得等到明後天才能搬進去。”

“他幹了什麼?”

“原因在我們身上。我去拜訪奈登爵士,他熱情款待,讓我們在那裡歇腳休息。”阿拉貝拉臉紅了,“我們就在前花園發生了戰鬥,致使主堡和一座圓塔坍塌。”

丹爾菲恩猜出後來的事情了。她就擔心這個。從園丁那裡,安莎得到了威尼華茲的訊息。但她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報社不敢拍蘭科斯特家族駐地的照片,她還以為戰鬥僅僅是霜葉堡的程度,魔法師幾分鐘就能搞定。

真有趣,我這個領主還沒到,他們就在為我搭建新居所了。少女伯爵臉上掠過一抹陰鬱的怒氣,但她身後的女僕“啊”了一聲,聲音充滿恐懼。

“聖騎士們沒有損傷吧?”安莎提醒了她。伯爵給自己套上畏懼的麵皮,逼迫自己關心些完全不關心的東西。“這真是太可怕了。”

“沒有。只有萊蒙斯長官受了傷,現在已經痊癒了。”阿拉貝拉勉強笑道。丹爾菲恩回憶起騎士長蒼白的臉色,就知道她多半沒說實話。

“伯爵小姐,威尼華茲現在並不安全,我希望你能在篝火鎮休息一晚,明天早晨再離開不遲。等你們到達主城,正好可以有地方休息。”女神官勸說道,“騎士長在莊園裡留下一名神術師幫忙,我保證議會會賠償損失。”

我幹嘛要聽你的吩咐?我才是冰地伯爵。“感謝你們的援手。”她慢慢地說道,“但呆在這裡讓我十分不適。離開四葉城時,我蠢笨的女僕沒記得給她的主人備上多少夏裝。”

“這是小事一樁。”女神官微笑起來,“我會用神術驅散蚊蟲和炎熱。在這裡你想穿裙子就穿裙子,想披斗篷也不會覺得難受。女神喜愛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管用什麼神術,祂都不會責備的。”

神術不同於魔法,是一種來源於神祇的神秘。丹爾菲恩聽說過,有的神父因為沉溺慾望而墮落,致使被剝奪了施展神術的能力。教導她跟加文的是蓋亞教會的修女,她告訴丹爾菲恩,神術是信仰的回應。

要是有人用神術做不敬神的事,魔法便不能成功。

“那麼,我只好麻煩你了,阿拉貝拉小姐。”

在少女伯爵答應下來後,白袍神官吩咐門口等候的騎士去巡邏,順便從廚房帶來一碟乳酪。丹爾菲恩不大願意吃這些東西,可神官小姐卻樂在其中。她不由得想象贊格威爾的主教和神官們每天在勞累後,得到的都是什麼樣寡淡無味的菜餚。

丹爾菲恩看得出來,阿拉貝拉是打算和她聊天。作為女性,拉近關係的手段無非只有那麼幾樣而已。

但老實說,她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共同語言——白袍神官提到的東西,神,教典,蠟燭和一次又一次的祈禱;丹爾菲恩則會在好奇時發問,並在輪到自己的回合時,告訴阿拉貝拉有關香料和髮飾的搭配。而這時女神官往往是做不出任何回應的。

等到丹爾菲恩離開天文室,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她第一次見到這麼清晰的明月,上邊的裂紋似乎在眼球表面。冰地領的碎月之夜,霜之月的開端。這鬼地方連月亮都比往常圓得早。

安莎低聲問道:“大人,我們馬上離開嗎?從後院走,留下一隊士兵,帶著其他人和馬車出發。”

“你沒聽見我說話嗎?我們明天早晨啟程。”

令她意外的是,女僕奇怪地看著她,目光讓丹爾菲恩渾身不適。“我們得儘早離開篝火鎮。”她壓著嗓子說話,“議會的神官想要您留下來。”

一種靈感劃過腦海。丹爾菲恩突然意識到阿拉貝拉的歉疚不僅來源於蘭科斯特莊園的損毀。她想讓我留下來,為什麼?和光輝議會的聖騎士團呆在一起,她的呼吸急促,他們想讓我留下來,因為蒼穹之塔的白之使。他們在恐懼,而我是這些膽小鬼的護身符。

如果不是安莎的提醒,她在阿拉貝拉麵前就會失去貴族的姿態了。而現在的情況要比失禮糟糕得多,丹爾菲恩確信白之使如果找上門來,他不會給自己半點特殊待遇。

“照你說的辦,安莎。”

少女伯爵踉蹌著衝下樓梯,命令道:“讓侍衛給神官小姐帶口信,最早也要在我們離開後一小時再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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